高敬和道:“弓里将军有何良策?”
弓里敖道:“不如出城三十里,与彼军对阵。与其相约,五日一斗,输者退十里。如此,至少可捱十五日。主公必有骁将先行,来救我等,到时无忧矣。”
高敬和笑道:“的是妙计!我不知弓里将军亦能用计也。”
弓里敖欠身道:“高将军过奖,区区小计耳。主公令我等为将之人,多少必须读书。末将不才,蒙主公开导,又得都督大人指点,脑筋颇活络了一些。”
在场将军与校尉们皆笑,于是依计而行。
契丹人不知道这边的情形,只顾着他们的部族安顿。他们原所在的地区今年灾害频繁,年初受雪灾,年中遇干旱,人畜尽皆饥饿,战斗力严重下降。斗将正是要避免以羸弱的兵马去打汉军健壮的兵马。毕竟他们的将军还是吃得饱的,而且似乎他们对己方将领的战斗力颇有把握。
汉军这边又故意拖了拖时间。到了第三天,高敬和、弓里敖、托伯、锡卜尔滔领兵在城东三十里外原野上列阵。契丹军亦出动数千比较精锐的军马,列成比较像样的阵型。双方约好,兵士只可助威,不可上前作战;斗将必须一对一,不可围攻,不可由旁观者发冷箭。
就这样,以十里之地为赌注,第一场斗将,即将展开……
(待续本回下节)
第六十三回:苍岭大道合重兵,穆州原野决雌雄(下)
两军对阵,喊声大作。在助威声中,契丹人那边一将出马。这个打头阵的将军,是个女人。
女人不奇,契丹女人惯能打仗。《辽史》中便有记载:“辽以鞍马为家,后妃往往长于射御,军旅田猎,未尝不从。”就是说,辽国历代后妃往往都擅长骑马射箭,出征打仗和出外狩猎没有不跟随的。
奇的是,这员女将手中所执武器,竟是狼牙棒!
汉军这边见了,面面相觑。狼牙棒是件难使的兵器,除了膂力过人者不能使用,寻常的男将挥起来都有困难。对方的女将竟然用狼牙棒,这是何等的剽悍!
小校弓里疾叫道:“高大人、父亲大人在上,我愿出战!”
弓里敖斥道:“你莫猖狂!出战岂是耍子?”
高敬和笑道:“小子可畏也!不过,此乃头阵,不可不慎。倘若战败,输十里地。”
弓里疾见大人们不信任自己,只得按捺住了。
托伯道:“末将情愿出战。”
高敬和道:“你知如何对付狼牙棒否?”
托伯摇头。北地人十分质朴,不知就是不知。
高敬和道:“你不知,不可出战。这狼牙棒,我军之中,唯有宁国侯乌达大人乃是高手。我曾向乌达大人讨教,略知一二。看我出马。”
弓里敖道:“主将岂可出马?末将愿往。”
高敬和一摆手:“你莫拦我,看我先夺十里地来!”说罢拍马而出,向那女将大喝一声:“兀那女子,可通姓名!
对方也会说流利的汉话,应答一声:“我乃萧氏,名月里朵,来将通名!”
这声音听起来受用。高敬和高声答道:“我乃炎汉天朝上将,封忠敬男、授穆州镇抚使、拜威东将军高敬和是也!”
不料对方不屑:“我记不得这许多名号!”
高敬和恼了:“你见了阎王,只须说你是高敬和送你来的便罢!”
于是二将纵马,在万众之前格斗起来。萧月里朵体型与高敬和差不多,武器更比高敬和沉重,呼呼生风。高敬和多亏有乌达先前点拨,以长枪格之,伺机便刺。两人来来往往,斗了二十几回,不分胜负,然而高敬和颇占上风。
眼看十里地就要到手,高敬和精神大振,使出浑身解数,团团枪花将月里朵笼罩。月里朵呼叱搏击,大汗淋漓。
这时对面一声呼叫:“月里朵,你可下来。”这用的是契丹语,月里朵听了,拨马便回。
高敬和见对方败退,勒马叫道:“你败了!十里地!”
对方阵中又一员女将驰出,叫道:“月里朵换马去也,非是败阵。你可换人与我打,看我赢你十里地。”
高敬和见那女将,生得并不高大,眉目清秀,不由得大笑:“若要赢你,何须换人?我一发包了。”
那女将只是冷笑:“我李宝昭,不杀你这与月里朵斗得疲惫之人。你速速下去,换人来与我战。”
高敬和哪里肯听,打马便冲。不料三合之后,心中便生惊恐:“这女将恁地了得!”
只见李宝昭使一杆钩镰枪,出手敏捷,膂力亦不差,上击人,下勾马,把高敬和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两军士卒呐喊,契丹那边喜笑,汉军这边惊呼。
高敬和勉力斗过大约二十合,呼吸散乱,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叫一声:“我亦下去换马,稍待!”纵马逃归本阵。
这下子,双方算是扯平。可是汉军这边主将都已经上过阵了,别人能打得过李宝昭么?高敬和喘着气问弓里敖:“你看那番婆手段如何?可否赢她?”
弓里敖沉吟道:“那番婆使的是钩镰枪,与齐都督之虎牙戟略有相似,我营中亦有使钩镰枪者。虽如此,那番婆身手委实罕见,末将未有胜算。”
高敬和知弓里敖的武艺与自己差不多,不过他还没有出战,体力充沛,或许能赢。高敬和遂令弓里敖:“你尽力试试。大不了,十里地。”
弓里敖点点头,纵马向前。不料对方这一边并不用李宝昭连斗,而是又换了一名女子。
弓里敖心里嘀咕:“番婆甚多。这契丹部族,敢是男子不济?否则如何连使女子上阵?”
这一想,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原来,这支契丹部族,便是萧氏部族!从前辽国强盛的时候,除了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娶的皇后是述律氏以外,其后各代皇帝的皇后都是萧氏。皇后之族萧氏,其势力不下于皇帝之族耶律氏,不但垄断了历代皇后,就连贵妃、惠妃、文妃、元妃等辽国宫廷的一品妃子之中,基本上都是萧氏。通常只有二品以下妃嫔,才有别姓。这样,万一萧皇后死了,一品妃子补上,仍是萧皇后。再死一个萧皇后,又有她的族姐妹、族侄女做萧皇后。一直替补下去直到把皇帝拼掉,还活着的萧皇后就成了萧太后,执掌朝政。可以说,辽国的朝政,差不多一半时间是由姓耶律的皇帝控制,一半是由姓萧的太后控制。
曾经何其强大的萧氏部族,为何流落于此?只因辽国被金国所灭,西辽被蒙古所灭,耶律氏已为蒙古所用,不愿归附蒙古的契丹人便在萧氏的领导下,遁入极北之地,辛苦过活。亡国之后的萧氏,因为耶律氏投降仇敌之事而更加看不起男人,确立了女性在族中的绝对统治地位,凡事须听女人的话。
迁移之后经过几十年休养生息,萧氏部族有了二十几万人口,有心要复国。这时得知蒙古势力分裂,元朝与海都相争,整个部族深受鼓舞,认为是天助,打算举族南下,伺机夺回西辽故土。不料还来不及准备好出发,竟然遭遇天灾,死了好几万人,损失了近半的牲畜。
好不容易有了复国机会,眼看又成泡影。老族长哀叹:“天要亡我?”咳血而亡。她的儿女们一致拥戴最小的女儿萧若璎为新族长。萧若璎不愿族人留在原地等死,遂率领全族向西跋涉,来到穆州一带。
萧若璎小名“阿若”,“若”便是“小”的意思,“璎”则是“如玉之石”。辽人深受汉化影响,萧氏一向贵盛,更有讲究。她母亲生她之前已经十年未孕,没想到还能再生一个。阿若出生之时,据说有异兆,好些人看见祥光,好些长辈还做了祥梦。为免这个小女儿夭折,按照汉人传来的风俗,应该取一个低贱的名字,但是她母亲又不想要女儿的名字难听,于是很巧妙地取了一个“璎”字。“璎”是石头,不是玉,算是低贱之物,但如果机缘天合,会诞生比玉更加美好的绝品!
阿若果真是个绝品,颇有过人之处。全族正盼星星盼月亮盼望复兴盼着重新回归故土过好日子,不免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的亲姐、族姐们没有一个与她争位,全都甘心让之。
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女族长?汉军很快就要领教。只见弓里敖出马,挥舞大刀挑战。对方一名衣甲华贵的女将出马。弓里敖一惊,心想:“这女子好生高大!”
古时都形容好汉是“七尺男儿”,七尺相当于现代的一米六出头,在古代算是很高大的了。君不见,日本传奇骁将源义经只不过一米五的个头?
弓里敖身材与高敬和相仿,差不多都是七尺之躯,堂堂男子是也。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四肢修长,竟有八尺之躯!她的坐骑亦非比寻常,乃是一匹极高壮的黑马,鬃毛油亮,黑中泛蓝,吐气抬足之间神采昂扬。
弓里敖还不及细看,那女将以手中大刀一指:“你是何人?”
弓里敖忙道:“我乃炎汉偏将军弓里敖。来将通名!”
那女将道:“你不配知我姓名。可来前送死。”
弓里敖大怒!问了男人的名,自己却不通名,如此轻蔑人!弓里敖受不了这个气,纵马冲去。
那女将打马对冲,举刀去架弓里敖之刀,两刀刀杆相碰,各自使上了力气。弓里敖被震得一个摇晃。女将迅速拨马,那宝马别看那么高壮,转身却极灵活,一下子冲到弓里敖的身后。弓里敖大惊,大刀往后向女将的马头劈去。女将挥刀格挡,两刀刀刃相撞。弓里敖纵马跑开,瞥一眼自己的大刀,刀刃上竟已被磕出了一个小缺口!
原来这女将便是萧若璎,在头盔里面常常罩着面纱,只露出双眼。这既是为了遮蔽风尘,更是为了保持自己在别人心中的神秘感。她自小就被族人视为天人,小心地呵护供奉着。她的坐骑名叫“青狮子”,是一匹绝世宝马,哪怕灾荒之中,也得到最好的食物饲养。她的大刀亦是不凡,名叫“戚钺断刃锯”,只怕连关云长的宝刀“冷艳锯”(俗称“青龙偃月刀”)都不如!戚钺断刃锯之意,就是说连斧钺之类的厚刃兵器都会被它砍缺!
弓里敖领教了对方宝马与宝刀的厉害,心中大为震惊,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慌忙拨马回阵。
李宝昭上前,对萧若璎笑道:“阿若大人,割鸡焉用牛刀?还是婢子来罢。”
萧若璎点了一下头,径自拨马缓缓回阵。
李宝昭是汉羌混血,祖上在西夏为官,西夏被蒙古灭亡后,逃亡到西辽,后来便追随了萧氏部族。前代族长在阿若出生之后,从整个部族的幼女中精选骨格、面相上佳的,陪伴阿若自小习武。其中两个女孩最成器也最得亲信,一个就是李宝昭,另一个是夏瑶质。
这时的汉军已经完全被震慑住,别说萧若璎,便是李宝昭也无人能敌。托伯、锡卜尔滔武艺都逊于弓里敖,心想就连弓里将军都两个回合败退下来,自己怎有胜算?只有弓里疾初生牛犊不怕虎,再三要求出战。弓里敖正郁闷着,怒骂了两句。弓里疾不吭声了。
这一天的斗将,汉军不得不认输,退后十里。
(待续第六十四回:战罢西疆战东疆,战平虎将美名扬)
第六十四回:战罢西疆战东疆,战平虎将美名扬(上)
话说炎汉与契丹第一次临阵斗将,高敬和击退萧月里朵,然而被李宝昭杀败;弓里敖出阵,遇上萧若璎,仅两合便不敌。萧若璎不仅是个不世出的女豪,更有宝马青狮子、宝刀戚钺断刃锯,真是如虎添翼。汉军唯有知难而退,输了十里地。
契丹军进至离城二十里。高敬和急遣报马,向镇东都督齐劲告急。看来除非齐劲亲自前来,否则无人能匹敌契丹萧氏部族那帮剽悍的女人。
报马去后,人报大王派遣虎贲卫尉、军师将军李庆熙前来。高敬和大喜,迎接李庆熙入营,禀告斗将战败之事。
李庆熙听了,只是微笑。他既有谋略,武艺又十分精湛,不把女将放眼里。弓里敖为败阵请罪,李庆熙笑而扬手道:“你无罪,尚且有功。亏你这个缓兵之计,五日一斗、每场十里,哈哈!如此一来,既免士卒伤亡,又不结仇,正合大王心意。”又道:“大王遣我先行,便是怕你等鲁莽,妄自动兵死战,后果不可收拾。大王要我传喻你等:‘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尽量避免树敌’。”
众将皆躬身领受大王旨意。李庆熙令亲兵好好喂养自己的宝马王城延颈,下一场斗场,必让契丹女子领教领教高丽男人的厉害。
转眼日子到。两军重开阵势,旌旗招展,战鼓擂动。
汉军这边李庆熙居中,高敬和、弓里敖、托伯、锡卜尔滔列于左右。
契丹军那边,萧若璎居中,两员亲将李宝昭、夏瑶质左右拥护,两旁又有萧氏女将萧月里朵、萧月里霖、萧观音奴、萧大悲奴,再外侧则是男将萧贤思、萧隆运、陶意辛、欧述兰,真是人才济济!这十员将领,除李宝昭是汉羌混血、陶意辛是羌人之外,其余皆契丹人。
李庆熙看了看对方阵势,赞道:“好个契丹,名不虚传!”
小校弓里疾拱手道:“主将,小人愿当先出马!”
弓里敖面有愠色,然而在地位尊崇的主将面前,不能开口训斥儿子。
李庆熙看了看弓里疾,笑道:“壮哉!小校亦由此胆勇!”因李庆熙跟随大王,专门负责选拔与训练虎贲精锐,颇会看人,并没有因为年纪小、地位低就小看弓里疾,点头答允道:“你便出阵。小心在意。”
弓里疾大喜,打马便出。弓里敖想要阻拦,无奈主将已经答允,副将岂能违拗?真担心小子要是一不小心送了性命,自己虽不至于绝后,但是父子连输二十里,从此必成全军笑谈!
契丹阵中,李宝昭拱手道:“阿若大人,今日再看婢子手段!”
萧若璎尚未开口,萧贤思、萧隆运齐道:“末将情愿出战!”这两个都是萧氏贵戚子弟,恨不得要出阵,免得显得这边男人无能,让对方小看了。
萧若璎想了想,道:“宝昭,你莫急。连日使你上阵,莫令彼方觉我无人。”萧贤思、萧隆运闻言而喜,都觉得该是自己出阵了。不料萧若璎一抬手:“瑶质,你可敌那孩儿。”
萧贤思、萧隆运二人顿时沮丧。不过没办法,整个部族里面,男人地位就是低,简直都是给女人剪羊毛、挤马奶、看家、养孩子的家奴。
夏瑶质应了一声,策马出阵。她先不取挂在马后的长矛,从背上箭袋里拔出一箭,弯弓搭上,指准弓里疾,“唏”地一箭射去!
按照双方约好的规矩,旁人放冷箭是不允许的,出阵的人自己放箭是可以的。夏瑶质这箭,不偏不倚,直扑弓里疾咽喉!弓里疾的战马正加速向前,这一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