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啊!你晓得李进忠是哪儿人氏吗?”
“秉大人!”
那个叫徐福的中年人加大了弯腰的幅度,由三十度变为了四十五度,他的声音再无起初的嚣张,而是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小的听兄长说过,那李进忠乃是河间府人。”
“你兄长?徐贵吗?对了,我记得他做过邱乘云的掌家,邱乘云是孙暹的亲信,李进忠和邱乘云都在御马监当过差,都为孙暹效力,你兄长知道李进忠的底细这很正常!”
停顿片刻,屋内那人想了想,继续说道。
“我想起来了,你兄长就是死在李进忠手里,不然,你也不会为我办事了,杀了李进忠为你兄长报仇,不就是你最大的心愿吗?”
“大人明鉴!”
徐福提高了声音。
“的确,小的想杀了李进忠为兄长报仇,不过,能为大人效劳,乃是小的三生修来的福分啊!”
“呵呵,你这张嘴啊!真会说话。”
里屋那人笑了笑,然后说道。
“我知道你兄长是被李进忠害死的,不过,他们之间的恩怨究竟是怎样结下的,闲着无事,你给我说说。”
“是!大人!”
徐福蹙起眉头,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将那段恩怨讲述了出来。
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李进忠入宫没有多久,因为耐不住宫内的苦寒,想出宫去做事,捞点银钱,他准备求孙暹帮忙,外放到那些矿监手下去做事。
所谓矿监,也就是矿税太监,专门为皇帝征收矿税的太监。
四川重庆府有一个银矿,那里的矿税太监名叫邱乘云,他曾经做过孙暹的总管,孙暹耳朵软,耐不住李进忠的请求,便给了李进忠一封推荐信,让他前去重庆府投靠邱乘云。
然而,那时的李进忠行事比较恣意妄为,不经意间,他得罪了邱乘云在北京的总管徐贵,徐贵对他怀恨在心,知道这事后,便派人快马给邱乘云送了一封信去,在信中大肆诋毁李进忠。
当李进忠兴致勃勃地到达重庆府之后,迎接他的并非大把大把的雪花银,而是一顿臭骂和毒打,邱乘云派人将李进忠绑起来,关在黑屋中,不给他饭吃,准备活生生地将他折磨死。
就在李进忠痛不欲生的时候,宣武门外文殊庙的主持秋月和尚云游到了重庆府,他和邱乘云有交情,同时也认识李进忠,知道李进忠的遭遇后,他心存慈悲,便向邱乘云求情,让他放了李进忠。
邱乘云为了替自己的后世积德,便应了秋月和尚之请,还给了李进忠盘缠,把他逐出重庆府,让他滚回京城。
之后,李进忠搭上了太监马谦的线,在他的推荐下,准备到甲字库当差,这时,徐贵又开始使坏了。
他向大太监王安进言,告发李进忠,说他时常出宫赌博嫖妓,王安是个比较自律的人,讨厌下面的人不守规矩,于是,发了雷霆大怒。幸好,李进忠在王安身边也有朋友,很快得到了讯息,在他和马谦的多方奔走下,总算是保住了这个差事,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背后是徐贵在使坏了。
再加上,邱乘云在重庆府差点弄死了他,李进忠与邱乘云,徐贵主仆的梁子就算是正式结下了。
经过这件事后,李进忠痛改前非,改掉了许多做地痞时的坏毛病,变得勤于任事,又用贪污来的钱财结交了许多大太监,并和一个叫魏朝的太监结为了兄弟,成为了王安的心腹,成为了东宫一派,随后,他被王安派去服侍皇太孙朱由校的亲生母亲王才人。
在李进忠的怂恿下,王安对邱乘云的印象极其不好,再加上,邱乘云为了收税,无所不用其极,逼死了宣抚使马千乘。
马千乘是秦良玉的丈夫,秦良玉是重庆府那些少数民族的土司,对于马千乘的死,她不依不饶,挑动当地人闹事,最后将事情闹得很大,迫使邱乘云被万历皇帝召回了北京。
这个时候,邱乘云的靠山孙暹已经告老回家了,宫中乃是大太监王安当权,因为李进忠的挑拨,王安对邱乘云极其不满,于是,没多久,邱乘云便因为贪赃枉法被下到了诏狱,最后,死在了狱中。
徐贵作为他的头号打手,自然也逃不脱干系,他入狱之后,死得比邱乘云还早。
当然,在徐福的讲述中,自家兄长对李进忠的逼迫自然是简略带过,重点在于兄长徐贵死了,并且是在李进忠的策划下。
李进忠的靠山是王安,隶属于东宫一党,屋内那人则是王安的政敌,为了报仇,他这才投靠在那人门下,将邱乘云留下的势力重新组织起来,帮那人做一些他不方便出面去做的事情。
“这样啊!”
听完徐福的讲述,屋内那人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就为你先出一口气吧!李进忠是河间府人,那书生也是河间府人,两人多半关系匪浅,杀了那书生,李进忠也会心疼一下吧,他若是因为悲痛失了方寸,我们说不定还会有下手的机会!”
“多谢大人!”
徐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通知小的们,做事吧!”
说罢,里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由近到远,渐渐远去,待那脚步声消失后,徐福从地上爬起来,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仰着头,双拳紧握,眼角微微抽搐,目露凶光。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逝
更新时间:2009…5…26 13:31:36 本章字数:3108
李进忠掀开门帘,从屋中走了出来,一股冷风迎面扑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忙将双手环在胸前,吸了一下鼻子,低声咒骂了一句。
这该死的天气!
白天虽然出了太阳,气候明显转暖,然而,黄昏时分,太阳落下地平线,黑暗笼罩大地之后,气温陡降,寒气随着夜色袭来,无孔不入。
紫禁城很大,宫殿林立,雄伟辉煌,住在这里的人,除了那些天潢贵胄之外,没有人敢于高声喧哗,行走之间,也不知不觉地垫着脚尖,说话也是轻声轻气,这些生活在皇宫中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要想活得长久,务必要谨言慎行。
入夜之后,各个宫室都挂起了灯笼,点燃了烛火,除了冷宫,整个紫禁城变得亮亮堂堂起来,然而,给人的却是一种极其冷清的印象。
李进忠的工作很简单,负责皇太孙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的膳食。
万历皇帝不喜欢太子朱常洛,朱常洛一直活得战战兢兢,谨言慎行,生怕越雷池半步,在这种情况下,朱常洛也没有立什么太子妃,身边只有几个才人,选侍,其中,王才人为了他生了长子朱由校。
不过,他却并不喜欢王才人,他宠爱人称“西李”的李选侍,他有两个选侍都姓李,人称“东李”的李选侍负责抚养他的次子朱由检,“西李”生了个女儿,并没有生儿子,故而,她对王才人份外嫉恨,不许王才人和朱常洛经常见面,又派宫女和太监监视王才人。
李进忠因为年轻的时候学过厨,在兄弟魏朝的大力举荐下,王安派他前去负责王才人的膳食,在当时,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太子朱常洛地位不稳,皇太孙朱由校自然也被人看低了一眼,因为“西李”的缘故,朱由校并没有专门的老师来教他读书,那些侍候他的内侍也极不尽心,在这些人中,也只有朱由校的乳母客氏乃是真心对他,等李进忠来了之后,他又多了一个对他不错的人。
李进忠没有因为王才人和朱由校受到冷落而别起心思,相反,他做起事情来比以前更加勤勉,除了将王才人的膳食处理妥当,还时常陪朱由校玩耍,给他讲宫外的民间故事,陪他做木工活,这些不是他的分内事,他坐起来依然毫无怨言。
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所以才刻意接近朱由校吗?
有这样的缘由,然而,这并不是唯一的缘由,甚至,它并不是主要的缘由。
万历皇帝仍然健在,不过五十余岁,太子朱常洛也不过三十多岁,要等到皇长孙朱由校登基为帝,除非黄河变清。
这便是那些内侍在底下的悄悄话。
李进忠没有少听这样的对话,他也认为那样的话有道理,不过,他仍然勤勤恳恳地服侍王才人和朱由校母子,之所以如此,无非心生wар.ㄧбΚ.Сn
ωωω.ㄧбk.cn怜悯罢了。
怜悯!
是的,就是怜悯!也许没有人相信,然而,李进忠自己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今夜,这份怜悯或许会更加丰富吧?
李进忠抬头望了望天,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他长长地叹了叹气,迈开脚步,出了院门,沿着走廊急急地向前行去。
王才人已经病了好几天了,这几日,基本上滴水未沾,颗米未进,一直在用人参汤吊命,看这情况,过不了今夜了吧?
朱常洛今夜留宿在“西李”那里,王才人病倒之后,他只来看过一眼,随后就再也没有来了,李进忠刚才麻着胆子派人往“西李”那边去给朱常洛报信,说是王才人恐怕过不了今晚了,然而,他得到的回复只是淡淡的一句,知道了!
其实,在这样做的时候,李进忠颇有些提心吊胆,他生怕惹朱常洛不快,朱常洛虽然并没有太子应有的地位和尊严,不过,要弄死他李进忠,不比踩死一个蚂蚁困难多少。
一边尽量放轻脚步,一边尽量加快速度,李进忠低着头,心中暗自庆幸不已,若是能让他重新再选择一次,或许他不会再这样做了吧?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究竟是怎样了,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要知道主子们的事情,哪里是他这个奴才可以插手的!
王才人病倒之后,李进忠也就忙的不可开交,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刚刚才抽空回屋小睡了半个时辰,然后,被随身的小太监叫醒,这又急匆匆地赶往王才人的居所。
也不知道杨澜现在的情况怎样?菊花馆的那批刺客没有杀了自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些天,他又忙着服侍王才人,根本没有时间去追查那批刺客,如果,那些刺客查到了杨澜的身份,事情就糟糕了!
就算有多着急,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啊!
只能寄望老天爷保佑了,希望那批人寻不到杨澜的踪迹,希望自家的乖孙能够平安无事吧!
不多会,李进忠便来到了王才人的住所前,这是一间不大的宫室,有几个内侍站在宫门前,这几天,大家都累坏了,有的内侍站在那里,靠着柱子就进入了梦乡。
李进忠轻咳了一声。
有人瞧见了李进忠,忙把身边的同伴叫醒,对于这些低级内侍,李进忠并不怎么刻薄,他也是从下面爬上来的,自然知道底下人的辛苦,只要不是很过分,他都不会说什么。
“怎么啦?”
李进忠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不过,领头的那个内侍非常机灵,他上前一步,在李进忠耳边轻声说道。
“大爷,小主子进去许久了,一直没有出来。”
李进忠点点头,由于起得很急,他的衣衫有些凌乱,有几颗扣子甚至扣错了,他正准备整理衣衫,将扣子重新扣过,手放在扣子上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迟疑了一会,他放下手,就这样衣衫不整地往里面行去。
就在他刚要进屋时,一个中年宫女从里面行了出来。
那中年宫女的相貌普通,身材比较丰腴,一张鹅蛋脸,显出了几分富态,如今,在她的脸上挂着悲戚的神色,只是,无论怎么看,这悲戚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这人便是朱由校的乳母客氏,一个本该在朱由校断奶就送出宫,却因为某些缘由留下来的民妇。
在宫内,太监和宫女有时候会成为假夫妻,称之为对食,客氏对食的对象正是李进忠的结义兄弟魏朝,再加上两人都服侍朱由校,因此,彼此之间非常熟悉。
客氏朝李进忠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两人交错而过,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巧合,李进忠和客氏的身子在交错的时候摩擦在了一起,李进忠的心激灵了一下,想要避让,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故意往那边挤了挤,这样做的时候,他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当李进忠跨入殿内后,那笑容迅速在脸上消散,一股怎么也掩饰不了悲戚浮现在脸上,他的双眼隐含泪光,一边**着鼻头,一边弯着腰,小步向前行去。
一帘轻纱形成了一道屏风,将里间和外屋隔离开来,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跪在轻纱前,他身着黄色的袍子,袍子很宽大,笼在他身上,使他的身子显得更为瘦弱,从背后看上去,显得格外的无助。
“嚓!”
夜空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白光照射进屋,随即,天空传来一声巨响,宫殿似乎都抖动了一下,李进忠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往后退了半步。
跪在地上那人正是皇长孙朱由校,他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容稚嫩,非常的苍白,就像涂了许多白粉一般,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目光毫无焦点,闪电也好,炸雷也好,似乎对他都没有影响,他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纹丝不动。
突然,从轻纱后传来了一阵哭泣声,哭泣声最初显得低沉,随后,渐渐拔高,两个宫女从里面转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她们来到了外间,跪在了仍然跪在地上的朱由校身前,泣不成声。
朱由校长叹一声,缓缓起身,掀开布帘,行了进去,不多会,从里面传来一声悲凉的叹息。
“你们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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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雨夜厮杀(上)
更新时间:2009…5…26 13:31:37 本章字数:2699
“毕拨!”
油灯内,灯芯发出了一声脆响,灯火摇曳了一下,黯淡下来,随后大盛,顿时,室内亮堂了几分。
薇薇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锦帕,将绣花针别在上面,抬起手,揉了揉因为专注的凝望而变得酸涩的眼睛,她张开嘴,打了个哈欠,举起双手,伸了懒腰。
现在已经是亥时三刻了吧?
薇薇站起身,来到窗前,将木窗轻轻推开,天空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油灯的灯火从室内穿过打开的窗子跳跃着扑向窗外,只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