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病人的眼睛里都对她充满着信任。
天很热,医院的中央空调开的太大,让我有些不舒服。
她整理办公桌的时候我问她关于星光的情况,雪峥说挺好,现在一下班就往家跑,以前在周末还时常会跟同事一起出去到茶馆喝喝茶或者一起吃个饭什么的,现在,星光可是避免一切“外事”活动了。
我说,是啊,老婆要生孩子了嘛。
雪峥对着我笑,这次我看见她忽然觉得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恬静,平和,好像成熟了许多。
我又说,雪峥你现在真成熟。
她说这是蜕变,跟蛇似的,掉一层皮,然后长大一点,再掉一层,再长大一点……我觉得有道理。
在医院门口的一个麦当劳,我跟雪峥面对面坐下,之后,她站起身说:“我去买点喝的,你要什么?”
“咖啡。”我回答说,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一种酸酸的感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那是因为我现在是个俗人,俗到了骨子里。
我们的周围,有许多学生模样的男孩和女孩,他们在谈情或者写作业。
雪峥把咖啡放在我的面前,在我的对面坐定。
“我得先跟你道个歉。”她说话的时候只看了我一眼,之后,她一直看着窗户外头,“上次的事儿……我喝多了。”
我摇头摆手,“忘了吧,过去了。”我接过雪峥递过来的一包糖,加在咖啡里,搅动了几下,“你看这咖啡雪峥,加了糖之后颜色没有变,可是你我都知道,它的味道变了。”
雪峥看着我,表示不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我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说,现在的我们就像这杯咖啡,表面看起来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梁小舟还是梁小舟,其实……我们的味道都变了……其实我今天是想跟你说说梁小舟的事儿,我想你还不知道,他已经离不开你了……”
说到这里,我笑了笑,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那种纯粹是为了表示友好的对雪峥笑了笑,“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你对梁小舟的感情是跟对刘立军的感情不能比的,不客气的说一句,你跟刘立军在一起,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看在了钱的面子上……”
我说到这里,雪峥笑了,她说:“你们写小说的说话可真有意思。”
我也笑,现在我与她坐在一起说话时候的感觉就像在和一个久违的老朋友聊天。
雪峥跟我说起了她离开梁小舟的最终原因,不是她不爱梁小舟也不是梁小舟不爱她,而是雪峥觉得梁小舟对她的感情没有超越对我的感情,雪峥觉得既然梁小舟已经选择了跟她在一起,就应该彻底的舍弃一个叫张元的女人,而不是在跟她约会或者逛商场的时候时不时的提起张元这个名字,或者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忽然说出一句“也不知道张元的家里还有没有胃药。”因为我有胃疼的毛病,天气不好的时候就会发病,几年前的一个下雪的晚上,因为家里没有药我一直扛着,到天亮以后梁小舟送我去医院,胃里出了许多血块,那次,梁小舟吓得不轻。
我想,我完全没有必要在雪峥面前为梁小舟的这些言语做出一些解释,我只要告诉她我跟梁小舟之间深厚的感情就够了,在我的心里,一直坚信一点,这世间的男女,能像我跟梁小舟这样的人真的不多。
“雪峥,”我缓缓的说:“你想一想,我跟梁小舟认识了十年,在一起八年了,到现在爱情已经没有了,可是这十年的亲情还在,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开始算起,我们那时好像两个出生的婴孩,一起吃饭睡觉,一起成长了十年……不管别人会怎么样,我跟梁小舟是不会变的,他对我的这些担心就好像我对他牵挂一样,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跟唐辉在一起睡觉的时候,知道梁小舟在飞国际航线,一听到很大的雷声我就忍不住念叨一句,‘菩萨保佑,千万别叫梁小舟赶上雷雨’……雪峥我得告诉你,这些不是刻意的表演,这些都是这些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是条件反射……”我喝了口咖啡,盯着雪峥的眼睛,她对着我点点头,表示了理解,“我知道,我根本没有权利要求你一些什么,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理解并且接受我跟梁小舟之间这些亲情……”我有些觉得喉咙里干涩,鼻子里发酸,我发现每次提到梁小舟我就很容易激动,如果梁小舟现在生活的非常快乐的话,我想我就会好起来。
“可是梁小舟他……”雪峥摇头,“他不会再……如果我再回去找他的话,他恐怕不会再接受了。”她低下头,显得很痛苦。
看着雪峥的样子,我觉得那句话一点不错,感情这东西真的是很伤人。
我把那天在小吃街的饭馆里梁小舟的表现说给雪峥听,她很惊讶。
天色开始晚了下来,下班的人们步履匆匆,街上车来车往,我的内心却出奇的平静。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雪峥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得找他去。”她坚决的说。
“去吧,他今天休息。”我说。
雪峥走了,我一个人在窗口的位置坐了很长的时间,感觉心里很空。我想,梁小舟终于幸福了,我也幸福了,我们都幸福了。
坐了一会之后,我给蚊子打电话,我不知道她跟靓仔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还好。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被蚊子给挂断了,每次遇到她不接我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现在一定很忙,连跟我说一句“一会儿再给你打”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这有钱人,还真就不是一般人能随便当的。
从麦当劳出来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天有点热,姑娘们穿了很少的衣服尽量露出大腿和大半个乳房在街上走路,我看着她们神采飞扬的走过,下意识的把我身上穿的大背心的领口往上拉了拉。
看着大街上的汽车,我想起许多许多年以前我们在一个夏天的周末去北戴河的海边闲逛的时候,梁小舟说了一句让我至今仍然觉得是很牛逼并且有深度的话。
梁小舟拉着我的手,面对大海的方向,他豪迈的说:“我要做个男子汉,一辈子听党的话,跟你走!”
我问他,什么是男子汉。
梁小舟转过他的瘦脸指着马路上流淌的车河告诉我:“男子汉就是即使你想不开的时候选择被汽车撞死,你也得选辆奔驰撞死,不能选奥迪。”
这么多年过去了,梁小舟的这些深刻的言语一直留在我的记忆当中,我心里永远永远都抹不去的还有他那张曾经的瘦脸。
愿上帝保佑,我和梁小舟都能找到幸福。
好像是在电视里听一个什么鸟人说过这么一句煽情的话:生活是一列火车,在每一个站台总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虽然我打心眼儿里觉得他说的挺对,可是我依然不是很明白,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在这上上下下的一瞬间错过那么多美好的东西。
刘立军让检察院给抓了。
唐辉把这个消息带给我的时候,我正对着镜子挤一个青春痘。到了这个年纪能长青春痘是一个值得我欣喜的事情,它证明我还有青春,我身体里面的荷尔蒙分泌还是像青春期那么旺盛。
听了唐辉的话,我一个没留神劲儿使大了,那些寄生在我皮肤里面的污垢像一个小型喷泉一样被喷了出来,在我面前的镜子上满是白色的脓水,我感到了久违的疼痛,每个毛孔都是在疼痛。
“什么时候的事儿?”
“三个小时以前。”唐辉黑着脸气喘吁吁的说。
我嘴里答应着:“噢。”从镜子前站起来抓起电话就给蚊子打电话,电话一接通,没等我说话,蚊子语速飞快的跟我说:“张元,出事了,刘立军抓起来了。”
“你们怎么样?”我被她的语气弄得紧张起来,我心里想跟她说“早告诉靓仔,这样做事行不通,你们一点都听不进去!”话到嘴边了,忍住,没说。
不知道蚊子一边跟我说电话一边在干吗,只听见稀里哗啦的声音。
“我问你呢,你跟靓仔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啪啪啪的几声响,蚊子才舒了口气接着跟我说话,“没听见刚才的声音?我把所有的行李都锁好了,过一会我们就走。”
“走哪?”
“法国。”
“真的!”我惊呆了,“这么快!”唐辉从不远处的椅子上站起来,走近了我,不知道电话里发生了什么事。
“哼哼,不快?”蚊子冷笑着,“不快就等着受审吧!”她的声音让我感到十分陌生,我认识的那个蚊子从来都是快言快语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知道在我们两个之间是谁发生了变化,从她的声音里,我也能感觉到她觉得我变了。
“那……那……那蚊子,你等等,我马上就过去找你。”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哼,你来找我,你知道我们在哪?”
“你们不在家?”
“在家?在家的话现在我们就跟刘立军一样了。”蚊子说话的声音冰冷,让我忍不住打寒战。我把身体靠在唐辉的肩膀上,他搂着我,我继续跟蚊子说话:“那你什么时间走,我叫唐辉开车接你们,然后再送你们去机场……”
“唐辉?”蚊子一听唐辉的名字像受到了惊吓似的,“唐辉?你们……还是算了吧,我们自己打车走,这样保险。”说完了,蚊子马上觉得不妥,解释到“对不起,对不起,我忙晕了,我是说,不麻烦你们了,我们马上就走……”
我的感觉还有我的感情一时间忽然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了,我只是觉得我的浑身都在发抖,唐辉呼喊着我的名字把我扶到沙发上坐下。
“蚊子!你们真是没有心呐!就这么走了!”我几乎是对着电话在咆哮。
蚊子在电话里哭了起来,嘤嘤的哭声通过电话传到我的耳朵里,像是在寒冬里吹来的风,显得凄凉又寂寞。“对不起了张元,我们过去以后会再跟你联系……”
“不许你再跟我联系!不许你给我打电话!也不许你们再想起我……”我也哭了。蚊子啊蚊子,我们之间的那些情义都去了哪里,在这种危急的时刻里,所有的猜忌和怀疑它们都是从哪里跳出来的?我们相濡以沫的那些日子里亲密无间的感情都死了吗?
蚊子把电话交给了靓仔,这些日子不见,靓仔的声音显得疲惫又沙哑,他说:“张元,我们马上要走了,你别替我们担心,我们不会有问题的……张元……张元,你跟梁小舟说一声,我们到了会给他打电话……”我听得出来,靓仔也在擦眼泪,他哭了,在我的印象里,靓仔不爱掉眼泪,只除了上大学的时候他挨了梁小舟的揍之后找到我,像个孩子似的向我倾诉,说梁小舟不搭理他了,“张元……我真后悔当时没听你的话……”
“别他妈的扯淡了,赶紧走吧你们!”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没等他说完就吼出了这句话,并且毫不犹豫的把电话给挂断了,之后,我扑倒在唐辉的怀里,我哭,我号啕大哭,我说:“这两个家伙他们跑了……这两个家伙不管刘立军,自己跑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这些眼泪是流给靓仔和蚊子还是流给刘立军的。
唐辉矗立了良久,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我早说过,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
那天晚上,刚过了十二点,我和唐辉准备睡觉的时候有人敲开了我们家的大门,是两个穿制服的,他们进屋以后先出示了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纸,之后黑着脸问我们:“你们认识李小亮跟闻新这两个人吗?”
李小亮是靓仔的大名,这么多年都是叫他靓仔,听到别人叫他李小亮我居然感到有些陌生,好像不认识似的。蚊子也是。
“是的,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唐辉回答说。
“我们现在正在办一个经济案子,他们是主犯,现在需要你们配合我们检查机关找到他们……你们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唐辉看了看我,我看着面前两个人,很干脆的回答到:“不知道,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了,而且也不是什么朋友,只是认识而已。”说完了,之后我看了唐辉一样,他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他一定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强调说靓仔跟蚊子不是我的朋友……实际上,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好吧,这个是我们的电话。”另外一个人递了一张卡片给我,“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找到这两个人,如果有消息,希望你们能及时通知给我们……这个案子非常重大,他们涉嫌诈骗和贿赂……河北的一个副市长已经畏罪自杀了……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们,谢谢。”
我送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唐辉突然从后面追了上来,“对不起,对不起,请等一下。”
他拦住那两个人的去路,“请问,你们知道刘立军现在的情况吗?”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之后,冷漠的对着唐辉摇了摇头,唐辉显得很沮丧。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刘爷这回是彻底栽进去出不来了。
我跟唐辉躺在床上,谁也不说话,我们都在琢磨自己的事儿,他问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说,你肯定是在想你们上大学的时候刘立军跟你住上下铺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唐辉一骨碌爬了起来,手撑着床头,头顶在墙上,溜溜看了我很久,最后开口问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他一眼,翻了一个身,抚摩着他的脸安慰道:“别再想了,早点睡吧,明天找找关系看看咱能不能去看看刘爷。”
听我的话,唐辉把头躺回了枕头上,两眼瞪着天花板不出声了。
我背对着唐辉,轻轻抹掉了腮边的眼泪,心里说着: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在想刘立军啊,我的脑子里想的全是大学时候靓仔的模样。
靓仔在大学里是怎么样的来着?很瘦,很小,不爱说话,总是喜欢躲在梁小舟的身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他很胆怯,我甚至觉得他毕业以后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
唉,谁能预言谁的将来呢?
还是唐辉的那句话说的好:记忆使人变得复杂,忘却可以让生活更简单。就让我们拿这个句子来共勉,并且鼓励自己去忘却生活里所有那些令我们忍不住去伤感的情节吧。
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