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第几道门,一个花香小院呈现眼前,而院中的一幕,令金荃愕然止步,额冒虚汗。
只见,裴首富穿着依旧华丽无比,在露天摆放的桌边,怡然用膳,饭菜既不奢侈,也不寒酸,四菜一汤,半壶小酒,自己独用,好不惬意。
而旁边,瘦猴江潭坐在石墩上,翘着二郎腿,怀抱一盘切好的西瓜,手指正捏着一块,逗弄赫连苑。
赫连苑坐在地上,破烂的衣衫满是发黑的血迹,显然仍是那一身乞丐装,脸上更加污浊,面对送到嘴边的西瓜,啊呜一口咬下,却发出上牙碰下牙的声音。
“嘿嘿!太慢了!这块又是我的了。”江潭嘲讽地笑道,几口吞掉一块西瓜,继而,又拿起一块,递去赫连苑嘴边。
赫连苑手臂倒绑,饥肠辘辘,眼见他又递来一块西瓜,急忙张口再咬。
可惜,江潭正是为了玩他,哪会真的给他东西吃,手臂一缩,再次得意地笑了两声。
这边的逗弄,丝毫不影响裴祖业的用膳,酒入喉中,齿颊留香,享受般眯起勾人的桃花眼,侍奉他的俏丽小婢,训练有素地拿起帕子擦擦他的唇角,并笑意盈盈地斟满他的酒杯,不时飞给他几个**的媚眼。
过分!
金荃眸光微寒,几个大步走向赫连苑,“啪!”一个巴掌扇过去,惊了一群人的小心肝。
裴祖业喝酒的动作顿住,猜想过,她来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大声呵斥他,跟他吵两句,或卑躬屈膝为赫连苑求求情,他也就可以顺势饶了那小子,威胁她听他命令,可没想到,她会对赫连苑动手。
江潭身子一颤,怀里的西瓜差点抖掉,抬头怕怕地盯着金荃,冷汗直冒,这可是荒兽啊,会不会一不高兴,拍死他?
释一道长怔了怔,往裴祖业慢慢走去,以防不测。
那侍奉裴祖业的小婢,“啊呀”叫了一声,借机贴近裴祖业,揪着他衣衫,花容失色。
赫连苑倒在地上,抬眸一望,是她!眸光霎时一亮,激动的想要爬起来。
“太难看了。”金荃却蹲下身去,一把抓住他衣领,摇头失望道,白泽不是说他有不低于玄宗的实力么?扮猪吃老虎到这份上,他要一身修为有何用?或者,那日震飞江潭,不过是一个错觉!
金荃宁愿相信,那是一个错觉!
对上她失望的眼神,赫连苑身躯微震,眸光一瞬间变得幽暗哀切起来,有什么话想说,不能说!有什么可以做,不能做!无边无际的悲怆和无助,在他污浊的脸上浮掠了几下,又变成痴愣的老实模样。
金荃敛起双眸,窅黑的眸子似乎洞悉到什么般微微一动,紧接着,唇角勾了起来,侧眸一瞄江潭,低下头去,对着赫连苑耳边说了一句话。
赫连苑顿时瞪圆双眸,不敢置信地盯住金荃,在她越来越大的笑容下,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她说了什么?裴祖业心里跟猫挠了似的,看看赫连苑的反应,忍不住想要开口问。
不等他问,下一幕,已经揭晓!
赫连苑被金荃一把揪起,僵硬的脖子转向江潭,一双眼死死锁定他怀里的西瓜,突然,张口,一蓬唾沫星子喷了过去,吐了江潭一脸,包括……他怀里的西瓜!
“你吃!”两个硬邦邦的字迸出,连释一道长都不能保持淡定,满头黑线,下巴脱臼!
江潭更加哆嗦了,眨巴着沾上口水的眼睛,又惊又怒,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有趣!裴祖业推开靠近他的婢女,施施然站起身,盯着抱胸含笑的金荃,不禁露出一丝颇有意味的轻笑。
043 乡巴佬和富贵子
良久静默。
金荃牵着赫连苑,不理会脸色青黑的江潭,径自走向裴祖业的饭桌,把他按在凳子上,拿过裴祖业用过的筷子,塞进他手里,示意他可以大吃一顿。
赫连苑有她在身边,顿感安心,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
“裴首富,你这么有钱,何必为难一个不相干的人?”金荃对着已经离桌的裴祖业淡然笑道,虽是笑着,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丝丝凉意,她的笑中,没有分毫笑意。
两次牵连赫连苑,金荃已经心有不满了,她和裴祖业的恩怨,是她一手酿成,于赫连苑无关,裴祖业明明知道这一点的,却再次扯上赫连苑,如此手段,令她不能苟同。
难得,向来呼风唤雨惯了的裴祖业竟开口解释道:“你误会了,你救走他后,我没有找他麻烦,是他自己回到我这里,说是等你出现。”
“那你也不用叫下人侮辱他吧?”金荃看了看不知几日未进食的赫连苑那狼吞虎咽的吃相,语气中仍有不满地说道。
“我命人侮辱一个乞丐?呵,你是在侮辱我的人格吗?”裴祖业清浅一笑,反问,话语中,隐着薄怒,他乃天下第一首富,会自降身份去侮辱乞丐?这个女人在小看他!
江潭终于回过神来,听到主子暗含怒气的语句,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金荃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看来,是江潭记恨当初赫连苑震飞他,自作主张狗仗人势了。
“哈,裴首富言重了,我可没那个意思,这家伙是个外人,你……”转的够快,金荃正要说不如让赫连苑走开,不想,被狂卷饭菜的赫连苑伸手扯住了衣袖。
“我不是外人,恩人姐姐,我要保护你。”赫连苑口齿不清地辩驳着,眸光无比真诚。
姐……姐姐?你比我小吗?金荃一怔,看看他明显比自己高大强壮不少的身板,撇了撇嘴,轻轻拂开他的手,一个爆栗敲了过去,以姐姐的架势喝道:“保护我?别说姐姐瞧不起你,不给我惹麻烦就不错了,吃完快走。”
“疼!”赫连苑咽下嘴里的食物,捂着额角叫痛,可怜兮兮道:“我找不到你,才来裴首富家里的,觉得你还会来救我,我是这么坚信着,所以,我不走,我也不再给你惹麻烦,别赶我,好不好?”
哎!麻烦!
金荃是个遇到与己无关的麻烦事总会躲的远远的人,就像当初不知道自己和金铭的关系,逃避着和金铭有关的事宜,不知道连馥是自己的亲人,视若无睹她被挟持的境况,不知道白泽的来历和他身后的仇怨,放松了警惕害他独自一人去面对危险,那些,在她心中有着阴影,虽然可以弥补,但还是存有愧疚,或许,当面发生的事,遇到的人,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不能无视。
这就是命运吧。
“快吃,吃完闪到一边去,我和裴首富有话要谈。”又敲了赫连苑一下,金荃绽开一抹令人安心的笑容。
“哦,哦。”赫连苑似乎明白她不再赶他走的意思了,摸摸肚子,站到一边。
夏夜燥热,院中花香怡人。
不同上次,今夜星月齐明,洒下皎洁的华光。
月华之下,金荃执着尘化后不用灵力灌注便呈现纯黑色的五火神焰扇,摇摆着驱散热气,裴祖业也婢女取来一把乘凉用的华美扇子,姿态优雅地轻晃着,这两人,一个黑衣墨扇,一个华服雅扇,一个随意纵性,一个高雅无俦,好似一个山村乡巴佬和一个豪门富贵子,就这么围坐桌边,成了鲜明对比。
释一道长看不下去两人闷不做声的摇扇对峙,不知走去哪里了。
江潭身为护院,不敢离主,热的在旁边直抹汗,一边抹汗,一边暗叫,有事说事,你们看来看去,摇来摇去的做什么?今夜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婢女本是要替裴祖业扇扇子的,被他一个无比惑人的眼神一扫,脸红着退了下去。
赫连苑很老实,站在金荃身旁,不动如山。
终于,裴祖业率先打破沉默,“钱多来,这不是你的真名吧?我帮你摆平扫霞国,你是不是表现诚意,把真名告诉我?”
扫霞国十万大军压上密廉山剿匪,声势浩大,早已传开,他又知道金荃在山上的确切位置,当然明白她遇到了麻烦,招呼也不打一声,先出手帮了她。
“那纯属你自己多管闲事,本来是要谢谢你的,可你的手下侮辱叫我姐姐的赫连苑,对于侮辱我弟弟之人的主子,我不知道要谢他什么。”金荃摇了摇扇子,不软不硬地回击过去。
想用这点打动她,裴祖业,你还早了十万八千年!
这般示好,裴祖业的心思不难理解,荒兽嘛,谁人不想得到?以为她会感恩戴德地乖乖奉上自己的名字吗?哼,莫说她不是荒兽,就算是了,性格也改变不了,绝不会为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对人以身相许的。
“好吧,我不强求,不过,那个福寿三多……”裴祖业眸光一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懂得。
“诶,等等,我说过了,我不知道福寿三多,你再提,我这就走。”金荃翻脸比翻书快,直接站起来走人。
裴祖业折扇一合,伸出去拦住她,语气微微一软,说道:“不瞒你说,那福寿三多是为我祖父订购的,他老人家心病多年,日渐憔悴,恐怕……”话到此处,顿了顿,没有说完,相信她也明白。
金荃眉头一皱,站定转身,“你的意思是笃定我拿走了福寿三多?当日行人无数,众目睽睽,我就算拿了你东西,怎能做到悄无声息?”
“老实说,我并不笃定,的确,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的取走那么大块玉雕,绝对不可能,但我请求你,若知道福寿三多的下落,务必告诉我,我的祖父生平没什么酷好,只是喜欢收藏各种玉雕,有时候也会自己动手雕刻一些东西,所以,我请名师雕刻了一块福寿三多,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讨他一笑。”裴祖业眸光暗淡了一下,略有悲伤。
收回拦住金荃的折扇,晃开,轻摇,接了一句:“他老人家好几年没有笑过了。”
气氛一时凝滞住,被他桃花眼中的悲伤感染,很难想象,那么绯色迷离的眸子,也会露出这般怆然的情绪。
金荃手中的扇子顿住,分辨着他话中的真实性,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影响到了她,勾动她对金铭的怀念和感伤,赤子之心,引起共鸣,福寿三多已被她彻底毁掉,不如回去找一块上好玉石,重新雕刻一个?
“不好了!”
突然一声吼打断金荃的思绪,急火火跑过来一个护院。
044 令人惊骇的发现
“什么事?”裴祖业一敛首次对外人展现的悲伤,恢复常态,轻声问道。
“爷,不好了,老太爷突然吐血晕厥了!”那名护院深知主子非常孝顺,不敢停滞,大声回道。
“什么!”裴祖业当场俊脸变色,一抹淡黄色灵力凛现,竟是个中阶玄士,身形闪了闪,施展轻功去了。
七日早过,束灵阵已经失效,他的灵力不再受控,听闻祖父吐血晕厥,哪还能呆得住?一口气提在胸间,换也不换一下,冲着后院浮影飞掠。
他的师父就是他的祖父裴景,后有裴景的好友释一道长指点,功法不俗,瞬息之间,远远甩掉前来通报的护院,只是,等他在一处房间外站定的时候,身旁空气微动,侧头一看,竟是金荃紧跟而来,气定神闲的模样,说明她的修为比他只高不低。
裴祖业微微惊讶,随即了然,她是荒兽嘛,当然比他强大了。
心系祖父,顾不得金荃是不是跟着他,大步进入房门敞开的屋中,几个护院焦急守护在内室外,三四个侍婢跑进跑出,手中是沾血的衣衫和布巾,显然已为裴景换过干净的衣衫,并处理了血迹。
释一道长早裴祖业一步,正坐在床前,按着裴景寸关尺,皱着眉头探查他的脉象。
修道之人必懂医,裴祖业见他号脉,不敢打扰,立在床头,不安地等待着。
金荃脚步轻缓,慢慢走近床边,低头看去,床上的老者须发尽白,颈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旧伤,如一条狰狞的蜈蚣横在他的喉结前,不难想象,这位老者年轻时一定遭遇过大难,是个死过一回的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裴祖业这个天下第一首富给他养老,无比安乐,他应该此生无憾了。
可是,他的眉心由于常年皱着,已经形成一座忧虑的大山,深深刻在两眉间,脸色蜡黄憔悴,没有半点血色。
金荃蹙了蹙眉,这老人家愁的什么?突然,脚边一声响,吓了她一跳,急忙看去,但见一只人身鹰头的玄兽跪在了床尾,灼灼盯着床上的裴景,鹰眸中泪花涌现。
半天兽?金荃移开位置,让他可以更加凑近床边一点。
“远瞳起来,爷爷不会有事的。”裴祖业经他一跪,心中突地闪过强烈的不安,一步过去,拉起人身鹰头的半天兽,安慰他,也安慰自己般说道。
远瞳还不是纯粹的天兽,人声未开,不能说话,只是满目哀切,被裴祖业猛力一拉,竟趔趄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幸好裴祖业扶住他,才没有跌倒。
金荃眸光一颤,心头不禁闪过一缕讶异,半天兽,在一个中阶玄士的拉扯下,站立不稳?怎么可能!再悲伤,再痛苦,再心神不宁,也不至于没有力道维持身体平衡啊?
“别担心,会没事的。”轻声安慰着,金荃离的他很近,借机扶住他另外一只手臂。
远瞳好像不喜欢外人碰触,侧了侧身,躲开金荃的手。
但金荃在手指碰触他的一瞬间,一缕神识已经不着痕迹地探了过去,一发即收,脸色大变,黑眸睁大了少许,上下打量着远瞳,霎时,眸光一暗,被他躲开的那只手垂下来,紧紧一握。
继而,转过视线,落在床上的裴景身上,握紧的手指伸开,不动声色地摸向裴景的小腿,突地,手指似被电了一下,快速缩了回来,再度握紧。
金荃心中大骇,脸上保持沉静,抬眸看看这个简单大方的房间,轻移脚步,四下浏览一番,转回床边的时候,释一道长已经放开裴景的手,站了起来。
“道长,我爷爷他……”裴祖业迫不及待地焦急问道。
释一道长沉默少顷,摇了摇头,看向床上的裴景,叹道:“裴兄,没想到,你比我早走一步啊,放心去吧,你我相交四十年,你走后,我会好好教导业儿的。”
“不!爷爷!”裴祖业一步冲到床边,握紧裴景的干枯手掌,眼泪不可遏止地滴了下来,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并非裴景亲孙,而是裴景收养的孩子,裴景从未婚配,没有子嗣,此生仅收养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幼童,赐予他姓,赐予他名,悉心培养,抚育成人,此恩此情,裴祖业一辈子不敢或忘,这也是他愿意一掷千金搏老人家开颜一笑的原因。
恩人又是亲人的祖父撒手人寰,让他怎能不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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