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是个要面子的人,全公司就只有我不总和他打招呼。
我这种人,连老丫回到家也只是龇龇牙傻笑一下,何况你个总会扣我工资的主任啦。
我们互为眼中钉的真正原因是有一次,主任和我同坐一辆车。我坐着主任站着,我想主任又没有老寒腿电梯维修爬楼梯都不喘,干嘛让。就像看生人一样看着主任,没让座。主任气了一路,腐败的圆肚皮一鼓一鼓地,像交配期间的公蛤蟆,大概就此怀恨在心。
我一个心智不太健全的人,你和我较什么真儿呀!所以当时被开除我都不知为什么,只知道他是领导他说怎样就怎样。
那天我像做梦一样在外面逛了一天。
真正有才华的人是不会被埋没的。
在我失业前不久,老丫又换了份工作。
这份工作可了不得,是发行量很大的《都市快报》文学版副总编招人。
招地是有经验地人。可老丫还是信心百倍地投了份简历。
大概除了她外地所有人地简历都不诚实。而她地简历又显得极其诚实简单。所以简直是莫名其妙地就被通知去复试。
接到通知地时候。老丫正在给一对情侣地杯子填咖啡。
听到服务台地女生喊“丫子!你地电话!”。
她眉头一皱。心里骂了句“你还是鹅呢!该死地名字。”
通过电话后。老丫兴奋地对喊她丫子地女生说:玲子!是不是我地名字很特别很好听?
玲子说:对呀!没人说难听!怎么啦?
老丫以为是自己与众不同的名字给她带来的好运,其实是她简单的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简历给她的鸿运。
我知道后,先是扛着老丫在三十来平米的小屋里跑了三圈,把老丫扔到床上后就问她简历是怎么写的,老丫就告诉了我。
同样,负责招聘的人也看到了这份诚实又与众不同的简历:
落魄女子,才华横溢。
屡屡碰壁,现实打工。
所谓经历,不过如此。
二十四个大字几乎占满了那张纸,那个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通知了老丫来复试。
复试似乎比初试还要简单,所有复试的人面前是一张同一天的《都市快报》。复试的要求是对二版的报道发表自己客观的见解。
该报道简介如下:
某天某地某人肇事逃逸,后查出此人是某机关干部。此人怕事情闹大,便软硬兼施想私了,对受害者又给钱又恐吓。受害者畏惧其权势,就忍气吞声。
所有复试者看后,立即奋笔疾书,顷刻间就洋洋洒洒千字。而老丫紧锁双眉约数十分钟,突地下笔似挥毫,又是一些大字,二十个:
人命如蝼蚁,权钱总为先。
世间皆如此,何日见青天。
或许不够客观,或许有些主观,但主管这次复试的副社长眼前肯定一亮,告诉老丫进入三试。
三试怎么样?我问。
她想了想说:审稿子,挑毛病,一百多份儿里选出最好的六篇要下午排版次日上报。
那不是很急!
对呀!两个小时选六篇最好的出来,那得多快呀!还好选出来了。
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等通知吧!
后来就是老丫成功进入了长达半年的试用期。
编辑的工作工资虽然很高,但压力大得很,每天都面对几百份的投稿,每一份都要看。
老丫常常带着厚厚一摞稿件回家来看,台灯通常都要亮到凌晨一两点,和在咖啡馆加班差不多。
如此一段时间后,老丫突然宣布:你这里太吵了,还是我的小旅馆里清静。如果稿子太多,我就不回来了。况且那里到报社还近些。别不高兴,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得把试用期熬过去,多难得的机会呀!
在没搬到我家时,老丫交了一年的房租。那时她手头已不算太紧了,就趁有钱交了一年的。可不久就住到了我那里。
房租当然要不回来,只好当成仓库,把一些旧衣服旧书放在那里。
现在可好,又搬了回去。
送老丫回旅馆,出来时,我心莫名地失落,有种分手的感觉,可能是错觉。
为此我还干嚎了几声,就是没有泪帮忙出来助阵。
投票就是硬道理!半夜码字出真章!
048章 失业
失业了,一时我还接受不了,就背着她到处去投简历。简历投了几斤,之后便杳无音讯石沉大海。
此时我的简历大概同很多人的简历凑够了一斤,被卖到了收购站。我绝望地想。
几轮故作镇静的面试,也被硬梆梆的‘回去等电话’而回绝。不长的头发被我过度用脑导致的头皮搔痒而挠来挠去,搞得像野草堆。加上略显颓废的神情,更像马路边等活儿的民工。
其实像我这样的满大街都是,所以我并不自卑。
我鬼使神差地混进路边的民工堆里,莫名其妙地蹲在了两旁蹲者间的空当处。与左边民工对视了一眼,又与右边民工对视了一眼,然后望向车流不断的马路,感觉着左右民工盯着我看的眼神对我的打量。
右边一口方言叼着旱烟的民工,喷着呛人难闻的烟雾问我:会干什么?
我一愣,我在民工堆里干什么?会干什么?民工会干的苦脏累活儿我会干吗?这些活儿不乏技术性的。我无意间瞥到了右民工脚边的小木牌,上书‘油漆’二字。这两个字非常扎我的眼,更扎我的记忆,扎了二十多年而挥之不去。
多少年前的小学时代,一节书法课。很小很小的我,紧紧握着杆比筷子粗很多的毛笔,有些颤抖地挥毫。一紧张,忘了是什么字多挥了一撇。像小孩子们常有的毛病,就是在写错字时用笔将错字涂掉,小小的我极其下意识地用毛笔把那个大而错的字给涂了。那个我至今怀恨在心尖酸刻薄的更年期女老师,发现了我这一她不可原谅的行径,用比打还狠毒的口气对所有人说,大家看!这是未来的油漆工!说着把我的作品像全班展示。全体同学除我之外哄堂大笑。那个女老师在伤害我的同时,又教会了所有未来祖国的花菇朵们,怎么去嘲笑别人讽刺别人挖苦别人。
一口呛人的旱烟被正回忆的我猛吸进肺里,好一阵咳嗽。
我回到成年,看着右边民工十分肯定地告诉他,我会刷油漆。
我用这句话来嘲笑那个现在不知在何方的女老师,她教育出来的人才只能当油漆工。我一阵悲哀,为过去的我,也为现在的我。
我总感觉自己与众不同。
比如人痛苦时。会想到家地温暖别人地关爱等。而我大多会沉浸其中任其麻木我僵化地意识。特别是最近失业后。每当无所事事游荡在街头时。我都会狠心地把她赶出思想。这样我才不会感到压力。否则我会觉得连累了她和我吃苦。
我默默无语地混在民工堆里。远远望去十分显眼。相比之下。我地衣着打扮档次绝对高于民工。混在其中。众人还以为我无聊闲地。谁会想到我衣冠楚楚明目张胆地来抢他们地饭碗。这也是出奇制胜。其实我也知道。我这身打扮有人请我去才怪。或许众民工也这么想:你这身打扮有人请你才怪。
眼睛刚开始还盯着曾经梦寐以求地各种车辆。或左或右地转动。可不知何时突地觉得那些车永远不会是我地。我与车地距离立即不再是近在咫尺。而是像这些民工想地一样。这些车只能看看。那一刻。我地眼睛愣在了马路中央空中地某一点。像失明地瞎子。速度不一颜色不一移动着地车辆。再也引诱不了纹丝不动地眼球。只能从那个点穿过去。
她不知道我失业了。我也不想告诉她。不是怕担心。而是怕失去穷男人仅有地自尊。
有一次她突然发现。我从来不用她地钱买菜和日用品。就问:你怎么不用我地钱?
我说:你能花我的钱,因为我是男人。我不能花你的钱,因为我是男人。
她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我好一阵,才说:你的慷慨真让我省钱!
后来又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穷了!
我无地自容,没话回答。
自尊心让男人活得好累,钱不能再像独身时一大张一大张地花了,硬币也不再总往乞丐破帽子里扔了,哪怕他用或凄惨或仇恨的眼神瞅我也不。
一个月工资一个人花和两个人花完全不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乎所谓的自尊?
每天依旧是那样,早上给她热好饭,再留个肉麻酸牙的纸条,等她醒来后就可以吃了。做好这些,我仍按从前上班时间按时逛街。
上学时很多只明其义不明其理的词汇,在成年后逐渐一个个全都明白了,理解得比词典的解释还透彻。像现在,猛地想到一个词,自欺欺人。
我搞不清大街上为什么总有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大概我的笨蛋大脑总以为上班就是在办公室,而上班时间出现在街头的人,都是闲人失业的人无目的的人,像此时的我一样。连趴在地上捣蒜般磕头的乞丐都在坚守岗位,我却只知道从哪里来不知往哪里去。
人最难过的事真的莫过于无目的无方向。
当绿灯亮起时,我则混入人群随波逐流,到了马路对面,人群突地散了,什么方向去的都有。那一刻,没了“流”我这“波”片刻愣住,不能被人看出我是游手好闲的失业者,何况我的衣服还那么干净。于是我恢复到上班急行时的速度,像一个有所事事的城市青年,快步地在人流中穿行,自欺欺人地给根本不会看我的人群一个自我安慰式的假象。
有工作时,总在挥霍时用‘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的豪言壮语敷衍自己有今天没明天的心态。可现在失业了,才觉得伟大的革命节约口号‘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是那么得伟大,发明‘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谬论的家伙,绝对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富产阶级败家子。
口渴买水也精打细算起来,像个买菜的主妇挑半天。最后放下以前嚣张时期总喝的三块饮料,拿不到一块的矿泉水。
在人流中,在闷热里,扭开盖子,一饮而进,已沦落到贫农阶级的我发现,水是最好喝的饮料,爱死水了。
城市的街有尽头,要想不停走,就接着走下一条街。
如果走过的路线能留下轨迹,如果又可以从高空俯瞰,那我肯定我走出了一条无比巨大的S线,还在无止境地延伸。
我把自己走得筋疲力尽,双腿灌铅,累死了。
我决定明天换身运动装,这样我就既可以给大众一个旅游者的错觉,还不用这么累死累活地绕着城市作不留史册的长征。
社会底层的人很容易打成一片,因为都有共同语言:失业。共同牢骚:黑暗。共同目的:挣钱。共同阶级:没钱。
昨天左边的民工不见了,换了另一个。右边说方言抽旱烟的还在。见我蹲下,还和我打了声招呼。
他说:来了!
我说:嗯。
然后他就抽他的旱烟。抽完又卷了一支,递给我。我忙摆手说不会。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烟夹在了耳朵上。好一会儿他才说话:大学生也没活儿?
我说:大学生比民工多,活儿比大学生少。
他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吞尼古丁云吐二氧化碳雾。
加班太晚!上传晚!请大家原谅!继续支持并推荐!我加油!你快乐!
049章 过滤嘴香烟
我看到了美女小泡的辣椒红跑车,正缓缓地开。
离开了公司,也离开了一种阶级。我与小泡已不再是同一阶级。既然不是同一阶级,那她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吃惊,只是有点悲哀地推测她消失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想忘掉我而不是她所说的去“孤独”一下,或许我的失业也是她的暗中授意。这又让我明白了那天在报纸上看到的一个生词暗箱操作。我麻木地看着小泡,克制自己去回忆曾经在一起时的经历。
小泡的脑袋像上了发条的雷达,左右不停地转动。我蹲在民工堆里,有点幸灾乐祸。我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只觉得我这德行她绝对看不到,看到也认不出,有藏猫猫被人找的刺激与兴奋。其实小泡在找我,她大海捞针一样,转遍了所有的人才市场。这是第二遍。这些是她找到我后说的。
你在这儿这么扎眼!可比在大厅里好找。她很容易就看到并认出了我,掉转车头停到我身边,把眼镜顶到头上说。
我说找我干什么?
她说无聊呗。一点也没有消失了很长时间的样子,看到我还是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情。好像只是请了一天病假。
大哥让我点儿地方。小泡对左边民工说。明显未成家的小民工受宠若惊地起身让出空地。小泡慷慨地给了那民工一个足够几宿睡不着觉的甜笑。而后大方地蹲在我左边,从皮马甲里掏出一盒没过滤嘴的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探过头跟右边旱烟民工借火,还烟时顺便又给了一个甜笑。旱烟民工的脸竟然胀得通红。
小泡抽了一口,那烟根本没进肺,只在她嘴里呆了一小会儿,便被喷出来。小泡看我已注意到她这伪烟民行为,笑说:呵呵!烟里有尼古丁,抽了死得快。我不怕死,可怕我这颜如玉的笑魇变成林黛玉的病人脸,那就糟了,女人要脸不要命!所以红颜多薄命。你抽吗?
她冲我脸递烟盒。
我说我不会。
给小泡让位的民工觉得美女垂青他的位置,就算打了交道相了识,所以大概觉得我不会抽烟是不给美女面子,也就给男同胞丢人。我刚说不会抽,他立即说不会抽烟不是男人抽一根儿!
小泡皱起眉头转过脸。盯着“教育”我地民工冷笑一下。说:男人抽烟其实是不自信地表现。没事可干无聊地表现。真正地男人拿事业当烟抽。没本事地男人拿烟当事业干。拿酒当日子过。你要是男人地话就叼着巴西雪茄我给你点烟!
小泡地话音刚落。笑声一片。说我不是男人地小民工脸红得像熟了三个月没摘地西红柿。好半天才又胀着红脸强词夺理说:我抽地是过滤嘴你地烟没屁股!
小泡笑出声来。笑说:我抽没屁股烟不愁没钱挣。你抽有屁股烟发愁没事干!你想挣钱就先学会别跟人比。否则你一辈子抽有屁股烟欠一屁股债!你有屁股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