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使然,她想怎样就怎么样的好。”雏凤先生回头看一眼东儿,从她悲哀的眼神中,他知道东儿活得并不快活。从老梅家羊肉馆和郝经分手时,东儿就一直阴着脸,他知道东儿是个心事很重的人,交谈中,也感觉到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心想,时下蒙宋休战也只是短暂的时光,自己能与心仪的女子一起弄些词曲歌赋,把自己想干的事情干好,也就别无憾事了。到时候,他会和令令一道去老家终养天年。他也知道自己做不了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但他想过马致远那种退隐山林的田园生活。集贤馆里有个叫郑光祖的常与他谈起关汉卿、马致远和白朴,他为人方直,不善与人交往,到馆里便写一总叫“迷青琐倩女离魂”的传奇。雏凤先生知道伶人都称他为郑老先生,那位郑老先生不同意归隐乡野,他说他想去的是杭州灵隐寺。白朴出身官僚士大夫家庭,他的父亲白华为金宣宗三年进士,官至枢密院判;仲父白贲为金章宗泰和间进士,曾做过县令,叔父早卒,却有诗名。白家与元好问父子为世交,过从甚密。两家子弟,常以诗文相往来。他出身于那样的家庭,本应优游闲适,读书问学,以便将来博取功名。然而,他的幼年却偏偏遭逢兵荒马乱的岁月,他只得同家人在惊恐惶惑中苦熬光阴。他出生后不久,金朝的南京汴梁已在蒙古军的包围之下,位居中枢的白华,整日为金朝的存亡而奔忙,无暇顾及妻儿家室。金哀宗天兴元年蒙古军树炮攻城,哀宗决计弃城北走归德,白华只得留家人于汴京,只身随哀宗渡河而上。次年汴京城破,蒙古军纵兵大掠,城内士庶残遭杀戮,财富遭到空前洗劫。战争中,白朴母子相失,幸好当时元好问也在城中,白朴就是那时候成为元好问的学生的。大家都是亡国奔命之臣,生活至为艰辛,但师傅元好问视白朴犹如亲生,关怀备至。白朴为瘟疫所袭,生命垂危,元好问昼夜将他抱在怀中,竟于得疫后第六日出汗而愈。白朴聪明颖悟,从小喜好读书,元好问对他悉心培养,教他读书问学之经,处世为人之理,使他幼年时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光禄他台,将军楼阁,十年一梦中间。短衣匹马,重见镇州山。内翰当年醉墨,纱笼支高阔依然。今何日,灯前儿女,飘荡喜生还。白朴的父亲十分感激元好问代为抚育儿女之恩,曾有诗谢之曰:顾我真成丧家犬,赖君曾护落窠儿。随着北方的安定,白朴父子也就在真定定居下来。从此,他按照父亲的要求,写作诗赋,学习科场考试的课业。他对律赋之学颇为上进,很快即以能诗善赋而知名。其时,元好问为修撰金朝历史书籍,也常出入大都,从而往来于真定,关心着他的学业,每至其家,都要指导他治学门径,曾有诗夸赞白朴说:元白通家旧,诸郎独汝贤。勉励他刻苦用功,成就一番事业。然而,蒙古统治者的残暴掠夺,使白朴心灵上的伤痕难以平复,他对蒙古统治者充满了厌恶的情绪,兵荒马乱中母子相失,使他常有山川满目之叹,更感到为统治者效劳的可悲。因此,他放弃了官场名利的争逐,而以亡国遗民自适,以词赋为专门之业,用歌声宣泄自己胸中的郁积。随着年岁的增长,社会阅历的扩大,白朴的学问更见长进。史天泽推荐白朴出仕,被他谢绝了。他既拂逆史天泽荐辟之意,自觉不便在真定久留,便于这年弃家南游,更以此表示他遁世消沉,永绝仕宦之途的决心。然而,眷妻恋子的情肠终不能割断,他也经常为自己矛盾的心情所煎逼,感到十分痛楚。白朴放浪形骸,寄情于山水之间,但他却并不可能真正遁迹世外,对现实熟视无睹。加之,他的足迹所至,恰恰是曾经繁华一时,而今被兵火洗劫变为的荒凉境地。前后景象的对比,更激起他对蒙古统治者的怨恨。他以诗词来宣泄这种怨恨,控诉蒙古统治者的罪恶行径。自己曾去过的美丽山川昔日的繁华,却被战乱一扫而光,留在他眼底的是萧条冷落,他不禁无限伤感地叹息道:纂罢不知人换世,兵余独见川流血,叹昔时歌舞岳阳楼,繁华歇。临平六朝禾黍、南宋池苑诸作,他处处抒发遗民的心情,伤时纪乱,尽见于字里行间。其感物伤情从笔下款款道出。尽管他为江山异代,田园荒芜而感伤、而悲戚,但他更多地是为自己一生九患的身世伤怀。他和乱世中的一些文人一样,只是用笔倾诉着他对怆凉人生的感慨。他除了用词曲表达他的意志情怀外,还写下了不少杂剧。听到令令说起白朴是元好问的学生,雏凤先生更是坚定了想结识他的决心。但是,现在白朴行踪无从寻觅了。雏凤先生知道郑光祖早年习儒为业,不善与官场人物相交往,因此,官场诸公很瞧不起他。他的剧目主要两个主题,一个是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另一个是历史题材故事。这说明,在选择主题方面,他不象关汉卿敢于面对现实,揭露现实,他的剧目主题离现实较远。迷青琐倩女离魂,是以唐朝陈玄?的离魂记小说为素材,其大致情节是:秀才王文举与倩女指腹为婚,王文举不幸父母早亡,倩女之母遂有悔约的打算,借口只有王文举得了进士之后才能成婚,想赖掉这门婚事。不料倩女却十分忠实于爱情,就在王文举赴京应试,与倩女柳亭相别之后,由于思念王文举,倩女的魂魄便离了原身,追随王文举一起奔赴京城。而王文举却不知是倩女的魂魄与他在一起,还以为倩女本人同他一起赴京。因此,当他状元及第三年后,准备从京城启程赴官,顺便打道去探望岳母,便先修书一封告知倩女的父母,王文举偕同倩女魂魄来到了倩女身边,魂魄与身体又合一,一对恩爱夫妻得到团圆。全剧集中刻画了倩女追求婚姻自主,忠贞于爱情的形象和性格。在婚姻上,决不轻易任人摆布。当她的母亲想要悔约,要她与王文举兄妹相称时,她便一眼看穿了母亲的用意,表示了坚决的反对。当倩女的魂魄离开真身,追随王文举一起赴京路上,王文举以为倩女本人奔来,先是说怕倩女的母亲知道,劝她回去,情女果敢地说:他若是赶上咱,待怎样?常言道,做着不怕!王文举劝阻行不通,使用礼教来教训她,说什么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说她私自赶来,有玷风化。倩女更坚定地说:你振色怒增加,我凝睇不归家。我本真情,非为相谑,已主定心猿意马。一个对爱情忠贞不渝,感情真挚热烈的少女形象让郑光祖名香天下,声振闺阁,他的词曲工丽,对人物心境的描写却颇具匠心。托物寓意,尤为妙绝。岂作脂弄粉语者,可得窥其堂庑哉。作品里有思乡之情和怀才不遇的愤慨,情感的真挚,意象的高远,语言的俊朗,能与人物当时的心境相映衬。他生从事于杂剧的创作,伶人都尊称他为郑老先生,他的作品通过众多伶人的传播,在民间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散曲的内容即景抒怀,对故乡的思念,以及江南荷塘山色的描绘。无论写景抒情,都是清新流畅,婉转妩媚。
“我还想让先生写戏由我来演哩。”令令回身捉起东儿的手说,“东儿姐,以后,我去真州,就给你演戏看。”
“忠勇营都迁移真州吗?”雏凤先生看一眼东儿说,“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和令令一定会去那里看你的。”
“只是到时候又不知道时世如何了。”东儿眉间透出一股悲伤,她低头擦拭一下眼角的泪水说,“走吧,这里的风儿挺大的,别冻坏了身子。令令,以后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
“嗯。”令令捉弄着东儿的手说,“你也是。”
第七十二章
忠勇营就要开拔了。
望着躺在床铺上的黄戎,东儿和令令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师傅姝仙和父亲黄飞虎都猝然离世,戎儿一时间接受不了。”陈小贤叹息一声说,“人生真是变幻无常呀。”
“现在朝庭已经下令让我们迁往真州,大军就要前行,如若把戎儿一人留在这里,我真是有些放心不下呢。”黄连素看一眼陈小贤说,“陈老英雄,此次咱们忠勇营整编,临安那边有意让你任忠勇营的元帅,我想留在这里陪同戎儿,你意如何?”
“黄将军,你和蒋族长还有蒋峰父子都是忠勇营的中流砥柱,如果我此次复出掌管忠勇营,全凭你们相助。你也知道,临安那边我是多次推脱不下才答应当这个忠勇营的头儿,真是勉为其难了。其实,你是知道的,你我都是为了防备忽必烈那厮卷土重来才愿意加入忠勇营的。以后,真的是到了太平盛世,我还是要挂职还乡的。”陈小贤看一眼东儿说,“家眷在战乱中漂泊无定,小女东儿一直居无定所,咱们此次前往真州,我也是想让东儿过一段安稳的日子。听东儿说令令已经有了好的归宿,我真是高兴呢。”
“如果东儿小姐愿意留下来,我是愿意照顾她的。”雏凤先生看一眼东儿说,“听令令说你们一直情同手足,如今都是乱世,如果你们姐妹愿意留在淮北,以后,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们过一下开心的日子。”
“不复多言了,我家老爷是个时常改变主意的人,再这样说下去,他要是真的答应留在这里,忠勇营那里就会三军无帅了。”令令见雏凤先生含情脉脉地望着东儿,当下心里酸酸的。“老爷和小姐都是能干大事情的人,全不象我,只想听个小曲,说说唱唱,有本书看,不要舞刀弄棒的就好了。”
“令令,以后就算跟了先生,也不要忘了当初跟万松老人学的文韬武略,有了孩子,也要好好教导一番,将来能为国为民干一些事情。”东儿捉起令令的手,泪水落了下来。
“陈老英雄,咱们走吧。”完颜小白和蒋振随、蒋峰父子赶了过来,见黄连素正躬身望着躺在床铺上的黄戎,完颜小白走过去轻声说,“我去祭拜父亲回来都有数日了,戎儿怎么还没有清醒过来?黄标头,要不然,你就留在这里吧。”
“不,我要随大军前往真州,戎儿留在这里吧。”黄连素起身走向雏凤先生说,“先生,听东儿姑娘和令令姑娘方才和陈老英雄说起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现在我把戎儿托付给你。等我到了真州稳定下来,就回来看戎儿,把她接往真州大营,你看如何?”
“行,如果你们执意要走,我和令令也就不强留你们了。”雏凤先生看一眼令令说,“咱们就和戎儿一块回集贤馆吧。”
忠勇营前往真州开拔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大军,雏凤先生轻吟到: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江水苍苍,望倦柳愁荷,共感秋色。废阁先凉,古帘空暮,雁程最嫌风力。故园信息。爱渠入眼南山碧。念上国。谁是、脍鲈江汉未归客。还又岁晚,瘦骨临风,夜闻秋声,吹动岑寂。露?悲、青灯冷屋,翻书愁上鬓毛白。年少俊游浑断得。但可怜处,无奈冉冉魂惊,采香南浦,剪梅烟驿。这是一个秋天的早晨,乳白色的雾迷迷蒙蒙,各种事物都沐浴在晨雾里,蒙蒙??,若隐若现。路边有一排排的树,绿带黄的叶子轻轻摆动着,偶尔几片蝴蝶似的树叶在空中飞舞,那么轻盈,那么优雅。秋风象尖尖的细针刺在人的脸狭上,又痛又冰。小溪在缓缓的流淌,寥寥的溪水在低声诉说,让人有一种凉丝丝的舒适感。水面上闪烁着耀眼的白点,像黑夜的繁星。水面上泛起层层波纹,然后又悄声无息的消失。幽静的小溪在早晨显得那样优雅美丽,宛如一个恬静,温柔的小姑娘。
雏凤先生和令令驱赶着忠勇营留给他们的马车截着戎儿直朝宿州集贤馆而去,阵阵秋风一吹,满地的红叶,好象朝霞洒满了一地,真是美级了。坐在前面的令令望着一片茫茫无际的小草,碧绿的小草上点缀着各种各样的菊花,它们象一个个少男少女手拉着手在广阔的草地上跳着欢快的舞蹈。抬头仰望,天空瓦蓝瓦蓝的,洁净得好比刚洗过的蓝宝石,使人感到秋高气爽,金秋的阳光温馨恬静,秋风和熙轻柔,蓝天白云飘逸悠扬。小溪在缓缓的流淌,寥寥的溪水在低声诉说,让人有一种凉丝丝的舒适感。水面上闪烁着耀眼的白点,像黑夜的繁星。水面上泛起层层波纹,然后又悄声无息的消失。近处的田畴里被秋天带来一见黄衣裳,成熟的庄稼象是渡上了一层金色。飘飘悠游从上面飞下无数黄蝴蝶,一伙在半空中盘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深黄的衣裳变成了浅黄;浅黄又变成了赫石。远处,高梁如醉,简直是一片红海,遮盖了半个天际,和霞光连在一起,红的像火焰似的燃烧。路上,有载着拉满稼穑的大车经过,车上拉着一车金黄,一车喜悦,悠悠荡荡,摇摇晃晃,吱吱嗡嗡,唱着欢乐的歌。赶车的老农鞭花甩得真响,象过年的炮竹,更好玩的是那长长的牛鞭,鞭梢上系着漂亮的红缨,鞭杆晃来晃去,那红缨像火焰般的鸟儿。
“以后,咱们也这样象农人一样耕作持家,令令,你不怕干农活吧。”雏凤先生看一眼令令说,“我不想在集贤馆那里供职了,没有意思的。实话对你说,我非常讨厌那个馆主,一天都不想看到他。你要知道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眼不见为净。”
“知道的。”令令纵声大笑起来,“听你说到那个馆主走路轻得象个鬼魂,说起来话来一副娘娘腔,想起来就好笑。跟随那样的人供事,哪有一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快活呢。不过,我感觉到先生是个多情的种子,那馆里一定还有你的留恋吧。”
“我只是一介书生,家徒四壁,就职在馆里,每天只是看书弄些文章,有什么好留恋的。”雏凤先生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酸酸的。刚到集贤馆时,和他共事的那个喜欢小曲的女子便俘获了他的心,女子也算得上书香门第,终于有一日他还是向她表达了爱意。但是,那份爱意却杳如黄鹤。爱一个人好难,忘记一个人更难,忘记一个曾经深爱的人尤其难,那女子就是沉浸在他的心灵深处再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