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夙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她眉头紧皱,难得的凌厉和杀气,悉数针对黑衣女子而展开。
她深知蓝色曼陀罗和黑色曼陀罗的寓意,一个是欺诈、夺爱,一个是无休止的黑暗。庭院中哪有什么曼陀罗,全都是黑衣女子幻化而出的鬼蜮花朵。
黑衣女子眼神在两朵花之间徘徊,似乎难以取舍。
“怎么办?两朵花我都喜欢。”
黑衣女子咬了咬唇,略作迟疑,终是狠了狠心,分别摘下两朵花,放在指间,平静道:“所谓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全都摘了,也省得犹豫不决了。”
凤夙情绪没有波动,静静的看着她,眼眸宛如震荡湖水。
那女子脚步轻盈,朝凤夙走来,扬了扬手中的花朵:“所谓鲜花配美人,鲜花送给皇后可好?”
凤夙盯着她,眼眸微眯,好半晌,方才迟疑开口:“绿芜?”
“绿芜?绿芜。。。。。。”黑衣女子止住脚步,口中轻轻呢喃,原本声音很轻,但说着说着,却近乎咬牙切齿起来。
凤夙静静的看着她,却蓦然发现,黑衣女子手中的两朵花在转瞬间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只是有些狰狞,两朵花同时飞向空中,缓慢的旋转起来,显现出异像,其一如蓝色妖姬魅乱众生,其一则如折翼天使魔气滔天。
凤夙细细观看后,心中一惊,这分明是阴邪阵法,以花为阵心。
蓝色妖姬竟然诡异一笑,蓦然朝凤夙飞来,同时折翼天使黑色羽翼漫天飞舞,同样朝凤夙飞扑而来。
凤夙一动也不动,寻找突破口,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乱。
待其近至身前,还不待凤夙出手,皱眉间,空中两大妖物竟然幻化成飞烟,似乎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凤夙这才注意到那黑衣女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凤夙环目四望,忽听空中传来一道声音:“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声断后缘。”
凤夙微微诧异,莫名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轻叹了一声,朝空中朗声道:“浮屠一梦何处是,与君一罢两逍遥。”
只是这一次,空中却再无任何声音传来。
深夜时分,似是被什么牵引一般,凤夙掀被起床,一袭素色长袍,独自离开深宫庭院,疾飞来到了西郊十里处。
此地乃是燕国王孙贵族死后陵寝之地,整日大雾弥漫,阴气缭绕不息。
大地上苔藓密布,枯朽的树木张牙舞爪向外延伸,形状不一的墓碑上,三三两两的停落着几只乌鸦,如这沉寂之地一般一动也不动,只是隔了很长时间才会发出一两道悲鸣声。
凤夙一步步向墓园深处走来,踩在松软的苔藓上,似乎能够在瞬间与这墓园融为一体。
凤夙神色如常,稳步向前走着,但。。。。。。
突然发现,周围的树木似乎忽然间全都开始动了起来。
不错,的确是动了,只见那些枯朽的树木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枝叶摇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向空中伸展而去,宛如狰狞魔物。
更令她惊奇的是,石碑上的乌鸦忽然不再保持寂静,纷纷呱叫不停,乌鸦的双眼漆黑如墨,极为妖邪。
凤夙暗叫一声不好,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竟然早已身处阵法之中。
凤夙头顶上空阴云密布,枯木的枝干像是一道道黑色的闪电,成群乌鸦横空飞舞,像是要争夺死尸一般。
凤夙不敢大意,手指捏观音降世印,口中念念有词,如同雷音:“我主世间疾苦,万物为我而生。”
只见凤夙脚下的大地焕发光芒,生命气息弥漫,无数的苔藓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竟要离地而起。
凤夙的举动似乎惊动了什么,枯木缭绕不息,竟越发灵活,在空中如同藤蔓飞舞,与成群乌鸦像是融为了一体,从轮廓上看,倒像是一个头戴乌纱的鬼官。
那样的姿态,可攻,亦可死守。凤夙皱眉,冷声道:“起。”
只见脚下的苔藓纷纷离地而起,在空中飞舞起来,然而众多枯木如同飞蛇一般,在空中舞动,速度极快。
凤夙暗惊,此刻她的阵法还未完成,但那魔物却已近至自己身前。
快了,快了。。。。。。眼看枯木枝干即将洞穿凤夙身体而过,却听“砰”的一声,宛若山石落地,凤夙抬眸望去,只见她眼前,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单膝跪地,这道身影拥有双臂,只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在他的双臂之上还有两只硕大的翅膀,此刻凤夙整个身体正被这两支翅膀保护着,阻挡住了外物侵扰。
这正是自己不久前所施展的阵法,化形为传说中的审判仙。
若仔细观看,会发现审判仙的身上附着一层苔藓。
只见他双臂一伸,周围的枯木枝干尽数折断,威力势不可挡。
审判仙霍然站直身体,足有八米高,手持一把青色巨剑,整个身体离地而起,神圣无比。
枯木折断,天地一颤,大阵似乎出现一丝错乱,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乌纱鬼官仰天嘶吼,霎时间他的身体开始变大,很快就高约二十米,从其眼中迸射出两道骇人的乌光。
与此同时,周围的枯木全都离地而起,向鬼官聚来。
凤夙眸色沉凝,早知绿芜布阵极有天赋,却不曾想竟会这般厉害,只是现如今她还是不肯露面吗?
正所谓身高悬殊,审判仙高有八米,但此刻在鬼官面前却如同孩童一般。
鬼官大笑,魔气滔天,其声音之大,顷刻间已有多座陵墓龟裂。
审判仙挡在凤夙身前,双翅伸开,足有十五米,手中青剑发光遥指鬼官。
鬼官哼了一声,大步向前踏来,像是要把对方碾压脚底。
审判仙身体一动,极为灵活,躲了过去,接着他顺势举起手中青剑,刺向鬼官后背。
只听“砰”的一声,宛如利器撞击。
青剑被鬼官神环所阻。
鬼官一怒,鼻孔中喷薄出团团尸气,偌大的手掌一抡,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审判仙的身上,一时间审判仙身上绿色羽毛纷飞,身体跌趴在地。
鬼官得手之后,不由大笑起来,但他并没有笑很久,因为审判仙,霍的一声再次飞了过来,趁其不备,一剑刺穿了鬼官的手臂。
鬼官咆哮不止,声音中夹杂着无数的乌鸦鸣叫声。
虚空中,有黑衣女子忽然冲破幻境,口吐鲜血,狼狈的跌倒在凤夙面前。
姐妹,魂飞魄散
面对绿芜,凤夙无话。爱睍莼璩
姐妹二十多年,到头来却因为一个燕箫渐行渐远,最终分崩离析,以致仇怨相待。
现如今,绿芜脸上黑纱散去,那分明是之前阿丑的容貌,被大火毁了半张脸,昭显着她对爱情的痴和傻。
半边完好的容貌太过苍白,身子也太过单薄,但眼神却异常尖锐和冷漠,如今战败,跌趴在地,嘴角鲜血流溢,反而别有一番凄楚之姿,当然……如果不看她另一边脸庞的话。
凤夙从来都没有否认过绿芜的美丽,只不过这样的美丽站在凤夙面前多少有些黯然失色,但尽管如此,像绿芜这样的女子,行走闹市大街,足以让众多男人神魂颠倒,铭记半生辂。
可她也许跟随凤夙时间太久,沾染了凤夙的习性,也有可能本身就有模仿凤夙的本能,毕竟在绿芜心里,无欢给予凤夙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她无法学习,尽可能去复制模仿总没错,也许在绿芜的私心里,她想通过这种所谓的模仿无声告诉无欢,其实她绿芜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文武天才。
所以绿芜学会了凤夙的奇门遁甲,文武韬略,学的不多,但也不少,足以令很多人刮目相看了,但绿芜学习最好的并不是这些韬略之才,她学习最好的却是凤夙的性情。
她把凤夙的清淡高贵学的惟妙惟肖,还在原有的基础上增添了几许幽怨悲怜驽。
她把所有的关注力都给了燕箫,但燕箫却始终没有正眼看她一次,于是她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中,把这种不难言说的爱深深的埋在了心里,为了防止别人窥探和讥嘲,所以她只能不算的自我漠然和自我欺骗。
绿芜躺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身体,低低的哭泣着,那么伤心,那么无助和彷徨。
她这一辈子宛如一朵曼陀罗花,用鲜血去浇灌,极力为燕箫盛开,为他落寞伤心,最后一点点的为他死去。
她死前,遭受惨绝人寰的车裂之刑,没有人听到身体四肢分裂的那一刻,她低低呢喃而出的不是燕箫,而是:“凤七——”
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在人生最后那一刹那,为什么她脑海中浮现的会是凤七这个名字……
她告诉自己,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嫉恨。
所以,变成厉鬼后的她,再次出现在凤夙的面前,这一次破釜沉舟,她倾尽所有的能力布下了生死之阵。
阵法精深莫测,唯一的破阵之法就是她魂飞魄散。
是的,现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躲避阴司追捕的孤魂女鬼,一个心中充满了仇恨和报复的女鬼。
“我败了,但我不服。”绿芜眸色阴沉,仰头看着凤夙,冷冷的说道。
凤夙没有笑,声音也没有太冷,平静的近乎诡异:“无妨,你的服从对我来说没有丝毫意义。”
绿芜皱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绿芜,你觉得我恨你吗?”凤夙忽然轻轻问她。
短暂沉默,绿芜道:“……能不恨吗?”
凤夙却笑了:“恰恰相反,我不恨,宝剑必有剑鞘相配,剑如果没了剑鞘还能存留于世,但鞘离开了剑,注定无法独存。你和我,道理如此,缺一不可,倘若少了你,燕箫也不会那么快就发现我的身份。”
绿芜脸色似乎更白了:“没想到,到头来竟是我成全了你和他。”
凤夙眸光深幽,淡淡开口:“你也并不见得就是失败者,过往很多事,都经不起岁月消遣。好比权势纷争,皆因***而起,枭雄割据,注定权乱天下。”
“你说的对,现如今你也是失败者,燕箫爱你,敬你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纳了新宠,我忘了,那位叫绾绾的姑娘好像和你姐妹相称,是你另一个生死与共的好姐妹。”绿芜说着,看着凤夙,讽刺一笑,“你说说你,都说经一茬长一智,可你怎会三番两次感情都死在了好姐妹手里?”
凤夙并不生气,静静的看着绿芜,那双眼睛似乎抽走了所有的情绪,剩下的只有如水沉寂:“绿芜,今天你我不谈燕箫,谈谈你我二人吧!”
绿芜没想到凤夙会是这种神情,一时垂下了眸子:“……还有什么可谈的?”
“就当是我发牢***吧!”凤夙缓缓说道:“少时你我骑着骆驼穿梭在沙漠连天的漠北,你嘴角笑容天真烂漫,那时候你的笑,也是假的吗?”
“……不是。”她是发自内心的笑,只不过她笑的时候少,计较的时候多。
凤夙又问:“你我在草原策马扬鞭,边城赏莲,帝都相守八年,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绿芜身体僵了僵,沉沉的闭上了眼睛:“似真似幻,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
凤夙说道:“过去真的是一个长长的梦境,数不完的百转千回,如果这世上没有你,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熬过那样的孤寂岁月,所以纵使知道你那么伤害、背叛我之后,我对你依然心存感激,在我最寂寞,最痛苦,最绝望,最需要有人陪在我身边的岁月里,还有你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谢谢你。”
绿芜眼神浑浊凄然,丑陋的脸庞上,似乎浅浅扭曲着,声音颤抖,好像随时都可以凝汇成一滴泪瞬间垂落下来。
凤夙在她面前蹲下身体,正色道:“不管你怎么看待我,忌惮我,我都要告诉你,曾经的曾经,我把你当亲人,当姐妹,当可以说尽所有悄悄话的知己好友,只不过后来的后来,温情远去,水袖迷离,曾经入骨亲情只能化作一缕香烟,随风飘散,无迹可寻。”
“……你对我,终究是下不了狠手。”绿芜声音里竟然有些凄惶。
凤夙微微抿唇,过了一会儿才说:“绿芜,我从不手刃亲人,哪怕这位亲人曾经陪伴我,次次预置我于死地。”
绿芜心口处竟传来细碎的疼痛,转移话锋道:“你应该很清楚,像燕箫那样的人,他那样的身体,你爱的越深,将来就会痛的越深,没有人可以治好他,没有人……”
凤夙却笑了:“我欠他太多,这次说什么,都不会轻易松开他的手。”绿芜皱眉:“即便他爱上了别的女人,即便他新宠怀孕了?”
凤夙语声无谓:“别人不了解他,我还不了解吗?他的心很小,小的只能容下一个人,八年傻傻痴守,小心掩饰,足以说明一切。绾绾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有生之年,我理应抓着他的手,陪他一起走过生死,而不是任由他一人青丝变白发……”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你爱他吗?”绿芜自嘲一笑。凤夙不爱燕箫的时候,她斗不过凤夙,现如今凤夙爱上燕箫,她又怎么能够斗得过?
凤夙直言不讳:“对,我爱他,也许我爱他,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学生;也许是因为我现如今的皇后身份;我无从辨别,也无需辨别。我之前不愿爱,不敢爱,蹉跎了他的深情,但愿现如今还不算太晚,一切还来得及。”
绿芜打击她:“他怕是不会再走回头路了,那么坚定,摆明了想和你情爱尽逝。”
“那是他的事,他放弃,我执拗,无非是将八年来我和他的身份位置重新倒置,他若恨我,埋怨我以前对他太狠,大可对我爱理不理八年,我绝不心生不悦,谁让我欠了他呢?”
“你变了。”绿芜复杂的看着凤夙,心生感慨。
凤夙扯了扯唇角:“每个人都在改变,只要还能认识彼此,不至于那么面目全非,一切还在掌控之中就好。”
绿芜把凤夙的话里有话听在心里,呢喃问道:“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凤夙拿着一根树枝在地面上漫不经心的勾画着图案:“也许有很多话不吐不快,也许今夜陵墓太静,很适合聊天,也许……我只是太无聊,正好你在这里,所以就说了。”
移开视线,绿芜站起身,咬了咬唇,方才说道:“……凤夙,我从未喜欢过你。”
“我知道。”
绿芜语气轻松道:“你手中拿着万年佛珠,只要你挥打在我身上,我和你的恩怨也便彻底结束了,我今后再也祸害不了你。”
“你走吧!我说了不伤你。”就算她要魂飞魄散,也不该由她出手。
“为了杜绝下一世再碰到你,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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