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棺里,燕箫沉沉的睡着,凤夙抬手抚摸棺椁,手指宛如白玉一般,透明无比。
当初让他们准备龙棺的时候,凤夙特别叮嘱他们龙棺造的大一些,最重要的是,燕箫要睡得舒服才行,众人都不知道凤夙的小心思,这龙棺里,怎么能没有她的位置呢?
她是铁定了心,要跟燕箫一起走的。他死后,她一直在寻觅他的魂魄,因为在尘世寻觅不到,所以她打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他,然后告诉他,她有多舍不得他……
当凤夙掌心扣着棺壁时,只眨眼间功夫,身体便没入棺椁之中,躺在了燕箫身旁,里面因为放着夜明珠,所以很亮,她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眉眼。
“箫儿,我来陪你了。”她看着他微微含笑,宛如少女般姿容娇,晕红流霞,绝色容颜仿佛镀了一层玉光,丽色生春。
祥嫔咬唇先是哽咽的哭,当她见棺盖被一股巨大的内力卷起,然后迅速下坠,伴随“砰”的一声,重重砸落在棺木上,严密契合时,祥嫔忽然跪倒在地,捂着脸,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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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夙好像睡了很久,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离世第十日了。
她在天界,长长的玉石阶梯上方,玉柱高耸入云,柱上缠绕金龙;桥上盘旋着彩凤。
九层浮空云盾支撑的天庭隐隐可见,仙岛林立,浮云直上。九曲长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
天帝说,尘世已经是十个年头了。
她有些恍若隔世,已经十年了吗?
众神朝贺,祝她重归天界,他们叫她上神。
前世今生,足足十世历劫,她知道皇爷爷是天帝假扮,她知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天帝坐在她的床榻前问她:“看透了吗?”
她像一个历经沧桑风雨的老人,捂脸低低啜泣,她看不透,所有人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在天界看到她的眼泪,那些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般,缓缓砸落。
他们震惊的看着她,只因他们知道七杀是不会哭的。
是的,她是天界上神七杀。
在天界,有人说,除了天地和王母之外,有三个上神,必须要为人知晓。
他们是紫微星中最耀眼的星辰,集天地灵气成为天界上神,是天帝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天界众神习惯称呼他们为——杀破狼。
杀是七杀,可搅乱天下。
破是破军,可纵横天下。
狼是贪狼,可算计天下。
七杀貌美,那样的美貌足以颠倒众生,众神说就连天帝有时候也不忍忤了她的意,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她心狠手辣,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当七杀对破军微笑的那一瞬间,破军就爱上了七杀,但七杀爱上的却是冷漠不可一世的贪狼,而贪狼爱上的却是一个凡间女子。
那个女子叫“芷”,七杀出于妒忌,挖了女子的双眼,把她丢在凡间一处隐蔽的地方,让贪狼找不到。
那时候的七杀,因为心心念念都是贪狼,所以一直没有把心放在破军身上,如果她肯多看一眼破军,她会发现其实破军才是天地间最爱她的人。她以为她爱的那个人是破军,但可悲的是,她只是一个口口声声说爱,其实并不懂爱情的女人。
贪狼愤怒了,跟七杀决裂,违抗天意,下凡前去找那名女子。破军劝七杀收手,奈何七杀不听,见贪狼下凡,她前去找天帝,愿意下界为人,只为可以跟“芷”公平较量,让贪狼喜欢上她。
七杀败给了芷,就算她拥有绝世的容貌,就算她武功高强,又有什么用?七杀在凡间拔刀准备杀死芷的时候,七杀犹豫了,因为她想到了破军,那一刻,她忽然不想让破军对她失望。但芷却言语相激,在两人冲突之下,七杀的剑被芷恶意的刺进了身体里,芷说:“到死你也争不过我。”
七杀确实争不过,因为贪狼宁愿相信眼睛看到的,也不愿意相信跟他征战多年的她,七杀终于在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贪狼,这一世为人,我觉得很值,因为它让我终于看明白了我的感情。”七杀释然的笑:“原来,我爱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不是你。”
在贪狼煞白的脸色中,七杀跳下悬崖,试图结束尘世一生,凛冽的风声里,她唤出来的不是贪狼的名字,她叫的是“长哥哥”。
她一直叫破军“长哥哥”,于是真的以为她把他当哥哥,殊不知她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爱上了他,但他太过完美,所以她只能远远的看,却不敢太过接近……
那天跳悬崖的时候,破军因为担忧七杀,偷偷下凡,及时救了她。七杀和破军互表心迹,决定在凡间成亲,但他们却违背了天界长老的诅咒,属于紫微星道上的万年梵音悄悄响起:人神之恋,终殊途同归。百千人生,弑爱成悲。
七杀和破军相爱,贪狼爱上凡间女子,都违背了天意,所以惨遭十世历劫,每一世都以悲剧收场……
经年之后,七杀声音沙哑干涩:“长哥哥呢?”
室内一阵沉默,所有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语。
天帝告诉七杀,破军和贪狼还有一世。这一世,贪狼和破军入身佛门,每日受佛经洗礼,待功德圆满,自会回归天界。
她没有看燕箫的今世,看的多,念得多,她不愿再跟天对抗,她已成神,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他长大,等他苍老,等他……逝世。
天界众仙都知道七杀上神变了,变得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如果她不在望尘崖,就一定会坐在三生石上面,像一尊石像,痴痴的等着有人能够涉水而来。
那是回归天际的天河之水,如果他回来,一定会从这里经过。
望尘崖,她拂开云层,俯瞰燕国的花开花落。
春去秋来,她看着阿筠练剑,长大;看着阿筠欺负李恪,李恪敢怒不敢言,因为委屈时常泪眼丝丝;看着祥嫔在夜间跟阿筠坐在台阶上说话;看着阿筠跟燕清欢、齐天佑商谈国事;看着阿筠上朝时的帝王威仪;看着阿筠在老八墓前畅意喝酒自语;看着老八魂魄冒出来,低低的嗤笑阿筠是混小子;看着阿筠在帝陵前失神漫漫,转身时有泪消融在寒风里;看着阿筠成亲生子……
是个女婴,那个孩子生出来的时候,光裸的身上竟然腕间缠着红菱……
她先是笑,笑着笑着,开始有大滴的泪砸落下来。
她看着一旁看着她,眼神怜惜的天帝和王母,她说:“谢谢。”
阿筠抱着孩子的时候,所有宫人都看到他们的帝君在流泪,都以为帝君喜获爱女,所以才会喜极而泣,却没想到帝君之所以会哭,是因为那个女婴是三娘的转世。
老天终究还是对三娘网开了一面。
隆安五十四年,阿筠五十四岁,在寺庙上香时,遇到了比他年龄还要小的燕箫,阿筠远远看着跟他父皇容貌一模一样的“他”,忽然间泪流满面,而“他”呢?慈悲温和的看着帝君,不明白帝君为何会看着他伤心痛哭。
自此以后,阿筠常去寺听“他”讲佛法,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眼眸潮湿……
后来,燕清欢老了、死了,廖天机、齐天佑也死了,她……她的阿筠也死了。
阿筠临死那天,他吩咐内侍把他抬到了“他”身边,阿筠虚弱的说:“想听高僧再讲一遍佛法。”
“他”静静的讲,当阿筠在笑容里永远闭上双眸时,“他”忽然落泪了,她的箫儿抬起苍老的手指缓缓抚摸脸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流泪。
阿筠驾崩两个时辰后,有沙弥前去唤“他”诵经授课时,却发现他盘腿坐在蒲扇之上,已经圆寂了……
那天,她站在凛冽的风中,衣袍猎猎作响,眼泪被风无声吹散。
也就是那天深夜,她坐在三生石上,远远的看着天界之门和天河之水。
她一直在等,天帝和王母唤她回去,但她却温温含笑:“再等等吧!”她已经习惯了等待……
午夜时分,她听到了天河之水被浅浅划动着,睡意惺忪的眸蓦然睁开。
有两人缓缓涉水而来,一人是楮墨/贪狼,还有一人竟是年轻时候的阿筠……
凤夙失神站起,又喜又悲,阿筠轻轻的笑,他站在她前方不远处,泪眼朦胧,他叫她:“娘——”
她忽然捂住嘴,眼前模糊一片,她在寻觅燕箫,楮墨轻轻的笑:“还找什么,在你身后。”
她居然心口一疼,双膝一软,险些瘫坐在三生石上,身后有声音响起,清雅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回头看看我吗?”
是他,是他的声音。
心中的泪意忽然就那么涌到了眼眶里,她动作僵硬的转身。
一身素衣男子迎风而立,身姿清瘦如菊,眉目间透着清雅之姿,神情温柔,一对漆黑潋滟的眸子似乎夹藏着万年的沧桑和怅然,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间就那么烟消云散了。
他手中拿着一朵紫莲花,神情带着些许不自然,“阿筠说,你等了一世,怕是心里有气,我便想到你曾说你喜欢紫莲花,我……”他忽然止了话,深深的望着她,柔声道:“夫子,你可喜欢?”
她原本难过,听到他叫她夫子,忍不住又笑了:“都过了这么久,怎还叫我夫子?”她叫他长哥哥,他叫她夫子,这可如何是好。
他有些尴尬:“叫习惯了。”
见她笑,他也低低的笑,然后两人眸光都变得有些潮湿,快步朝彼此奔去……
阿筠看着面前紧紧拥抱的爹娘,忍不住笑了笑,蹭了蹭楮墨的手臂:“感想如何?”
“君子有成人之美,只怪我以前有眼不识金镶玉。”也许,他真正爱的应该是七杀,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每次说爱他,却在他面前句句不离“长哥哥”,谁听谁恼火,所以他才会喜欢上凡间女子。也许,他并没有多爱芷,但却因为爱选择爱,以至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了……
他叹了叹,太过久远的事,他现在想想也觉得吃力。看着前方温情缱绻的两位天界挚友,他笑了笑,无妨,他们险些濒临的关系可以慢慢修复,而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走吧,我带你去面见天帝和王母,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你。”楮墨拍了拍阿筠的肩膀,应该把地方留给他们,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阿筠不走,他要留在这里,多看看爹娘,多陪陪他们说说话,他有很多话还没有对他们说呢?
看着九天浮云,他轻轻笑了,忽然在想,他之所以能荣升仙界,是不是占了爹娘的光?看来回头,他需要好好问一问天帝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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