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好了,这酒也不是我雷远鸣买的,是别人送的,我也喝不了那么多,请你给我帮个忙。佘祖斌心想这姓雷的还坦率,只是他跑到我这里来,大概不仅仅是因为酒喝不了那么多吧?
两人还随便聊了几句,雷远鸣抬头望望不大的客厅,一边说,这房子还够用吧?一边起身,想参观参观家里的布局。佘祖斌也就陪着雷远鸣转了转,哪间是儿子的卧室,哪间是女儿的闺房,导游一样指点给雷远鸣。雷远鸣见这两间房子一尘不染,就说,儿女们不在临紫市?这一下佘祖斌的底气稍足了些,不无骄傲地说,儿子已在省城参加工作,女儿还在广州读大学。雷远鸣说。你是教子有方啊,儿女们都有大出息。佘祖斌就赶紧谦虚了两句,然后把雷远鸣带进一间由厨房改装而成的小房子,说,这是我的书房。雷远鸣一抬头,在那一排高大的书架两旁看到一副醒目的对联,那对联由典型的隶书写成,日,偶有文章娱小我,独无兴趣见大人。雷远鸣笑了,说,看来今天我能得到佘馆长的接见,也是小人了。佘祖斌的脸上就红了一块,忙说,这是一位朋友吃了饭没事做,特意书了流沙河的两句话送我的,若塞到箱底多有不敬,才挂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书房里,今天可得罪雷书记了,我罪该万死!雷远鸣说,哪里哪里,做小人好啊,小人有小人的自在和安逸嘛!
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雷远鸣见时机已经成熟,就说,祖斌你这个馆长做了有好些年了吧?佘祖斌叉开拇指和食指,拖长声调道,八年啦,别提他啦!说得雷远鸣笑起来。这句话是他们这代人小时常看的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台词,那个年代全中国人民都时常挂在嘴边的。雷远鸣说,八年可不短啊,也该进点步了。佘祖斌闻言,脑袋里的某一根神经就闪了闪。但他很快又想,雷远鸣今天不请自来,还带了那么贵的好酒,不可能就是来向他许愿的吧?莫非我佘祖斌时来运转,官运自己跑进了屋?只听雷远鸣说道,祖斌平时在家里都写些什么文章?佘祖斌说,也没个定准,逮着什么就写什么,春云夏雨,秋月冬雪,山水风情,乃至吃喝拉撒,只要有了感触就写写。雷远鸣说,拿点文章给我拜读拜读怎么样?佘祖斌说,雷书记一方之政要,那么多的政务要忙,还有闲心读这些闲文?雷远鸣说,不读书不会有提高呀!佘祖斌说,老同学是要我出丑了。说着,起身打开书柜,拿出一本两年前拉赞助出的小册子,在扉页上提了请远呜兄雅正的字样,弓身递给雷远鸣。雷远鸣双手接住,赞道,好啊好啊,老同学的著作,我回去一定好好学习学习。佘祖斌说,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涂鸦之作,你拿回去压箱底好了,我已经误入歧途,被这些东西害了一辈子,再去浪费你这位大书记的宝贵时间,岂不是我天大的过错?
雷远鸣随手翻了翻目录,问道,这里有没有关于双紫公园的文章?佘祖斌说,这里没有,倒是最近没事写了一篇双紫公园的小品,放在抽屉里,也没有兴致往外寄,等日后发表了再请你指正。雷远鸣一听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地说,现在就拿来看看,行么?佘祖斌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中学时一见白纸黑字就心慌意乱的雷远鸣,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竟然对这些东西感起兴趣来了。他只好打开抽屉,把那篇还没定稿的名为《双紫偶得》的文章拿出来递给雷远鸣。
雷远鸣如获至宝,当即就饶有兴致地一口气读完了这篇文章。他当然不太会欣赏这类文章,但凭直觉,他认为这绝对是篇好文章,至少跟他这两天读过的严部长的文章相比毫不逊色。雷远鸣心下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拿走这篇《双紫偶得》,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佘祖斌说。如果我用文化局副局长的位置换你这篇文章,你答应吗?听雷远鸣这一说,佘祖斌忍俊不禁,笑道,雷书记你开什么玩笑?如果一篇小文章能换个副局长,这类文章我写了不下百篇了,加起来恐怕可以换个总理干干了。雷远鸣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他正色道,我可不是
跟你开玩笑的,我们既然是老同学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省委组织部严部长跟你一样,也是出过书的,是个正儿八经的文人,他下个星期就要到临紫市来,而且肯定会上双紫公园去走走,也肯定会写关于双紫公园的文章,如果我的手头有你这篇文章,我就可以拿着它去向他讨教,就和他有了共同语言,就能成为他的学生,得到他的器重,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佘祖斌脸上的笑就凝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雷远鸣今晚到他这儿来,会是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目的,这在他简直是不可理喻的事。他今天算是大开了眼界,官场上竟然还有这等有趣的事。不过他又有些感动,雷远鸣这样的官场老手,在他面前能做到毫无保留,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说明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最铁的朋友,如果自己还忸忸怩怩的,岂不显得太不够哥们儿义气了?何况这不过是一篇两千字不到的小文,这样的小文随便拿过一张什么小报就能见到好几篇,如果拿出去换稿费不过一张一百来块的票子,顶多也就是半瓶五星级浏阳河。佘祖斌便说,如果这篇小文确实对你有些什么用处,你只管拿走就是。
见佘祖斌这么爽快,雷远鸣高兴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把文章塞进贴身的衣袋,起身准备告辞。快出门了,雷远鸣又说,祖斌你放心好了,我说的话我会兑现的,我不会白拿了你这篇文章,不过你要给我保点密,说到严部长耳朵边,他就会看不起我的。佘祖斌说,这你放心。
第三十二章
严部长到临紫市后,雷远鸣果然就凭佘祖斌这篇名日《双紫偶得》的文章,成了严部长最亲密的部下。严部长非常欣赏这篇文章,觉得不乏魏晋风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雷远鸣听完严部长的夸奖,很不好意思地说,这篇文章还写得很不成熟,比起严部长的《春叶集》中的作品,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严部长望望雷远鸣说,你也见过《春叶集》?雷远鸣说,岂止见过?我是学而时习之,每次读都有新的体会啊!有人提到自己的作品,严部长心中自然十分得意,嘴上却说,公务太繁忙了,也没潜心琢磨文章之道,想到哪写到哪,没上档次。
两个人就这样成了同道中人,严部长在临紫市呆了几天也就让雷远鸣一步不离地陪了几天,彼此多了一层一般上下级之间难得有的亲切。例行的公事忙完后就要回省城了,严部长谢绝了临紫市其他党政领导的陪同,又特意由雷远鸣陪着上了一趟双紫公园,当晚就写成一篇名日《双紫咀英》的千字文,说是步雷远鸣那篇《双紫偶得》的后尘,让他斧正的。雷远鸣哪里敢斧正?只一个劲地称善:老婆人家的好,文章自己的好,得到能写《双紫偶得》的雷远鸣的赞扬,严部长自然眼睛眉毛都是笑。
应该说到了这一步,雷远鸣从佘祖斌那里借来的这篇《双紫偶得》的文章非常圆满地完成了它应有的使命,因为雷远鸣和严部长的关系得到了应有的升华。不想严部长却对雷远鸣说,他竟然要把自己的《双紫咀英》和雷远鸣那篇《双紫偶得》都交给省里的党报,让他们发表在同一期的文艺副刊上,也是对临紫的一个宣传。雷远鸣兴奋地说,能与严部长同上党报,学生三生有幸啊!可晚上回到家里,仔细推敲严部长的话,雷远鸣心里不免犯了嘀咕,心想,如果那篇《双紫偶得》的文章署上自己的大名发表在党报上,临紫人都知道你雷远鸣底细,见你平时文墨不通,忽然在党报上发表了这样有文采的文章,岂不是自欺欺人,一下子就穿了帮?雷远鸣越想越不对劲,急得一晚都睡不好,第二天清早一起床就去了严部长住的宾馆。
雷远鸣打算说服严部长,那篇《双紫偶得》就不要发表了,如果严部长不肯改变主意,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实话告诉他,当面认个错。雷远鸣已经铁了心了,此举要么就头破血流,这半辈子的努力都付诸东流;要么就是死而后生,让严部长另眼相看,从此前程一片灿烂。雷远鸣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耐心在严部长房门口候着,那样子就像电影里皇帝龙床外的太监。候了两个小时,严部长才睡醒起来。走进严部长的房间后,雷远鸣顺手关了门,小心翼翼道,严部长我那篇《双紫偶得》的文章太差劲了,就不拿去发表了吧?严部长说,这么好的文章不发表岂不可惜了?奇文共欣赏嘛,发表出去读者才能读得到,岂不更好?雷远鸣说,您是领导,跟您的文章平起平坐一起发表,我敢吗?严部长笑道,文章又不是官职,论官职我比你大,论文章我们可是平起平坐的文友,你有什么不敢的?见没法说服严部长,雷远鸣不好再隐瞒了,只得像小学生一样,低了头说,严部长我要向您承认错误。
严部长一时不知就里,奇怪地瞥雷远鸣一眼,问道,你认什么错?雷远鸣说,您到临紫来之前,听说您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文人,我特意找了您的集子读了几遍,还决心学您样写篇文章,到时好让您指教,做您的学生,不想熬了两个通宵,稿子划烂了一大本,就是写不出几句像样的文章,没办法我只好找了我一个写文章的中学同学,从他那里借了这篇《双紫偶得》。说到这里,雷远鸣悄悄抬了抬眼皮,看严部长是个什么态度。只见严部长面无表情,望着电视上的足球赛,也不知他是在听还是没在听。雷远鸣于是又硬着头皮说,严部长我真的不是存心要欺骗您的,我是想您好不容易到临紫市来一趟,工作这么紧张辛苦,如果您身边有一个跟您一样懂文墨的知音陪陪您,跟您说说话,让你这几天能开心点快活点,我这个部下也就心安了。
说实话,严部长听了雷远鸣的招供,开始确实有些生气,觉得他是欺骗了自己,但细想想这雷远鸣又有什么错呢?他不会写文章而学写文章,说明他有上进心,文章写不出来去借人家的文章,是因为他急于求成,至少他的动机是高尚的可贵的。再说他不就是想让你高兴吗?你是他的上级他想让你高兴不也是他的工作职责吗?你是他的上级他想让你高兴这不正好体现了他对你的一片耿耿忠心吗?这么一想严部长忽然就笑了,对小学生般低了头毕恭毕敬地站在前面的雷远鸣说,小雷呀,真是难为你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非常欣赏你的诚实,宦海浮沉几十年,我可从没碰到过你这样敢认错敢说真话的人。严部长还由此生发开来,大发感慨道,是呀,如果我们这些做领导的我们的党员干部都像你这样能说真话敢说真话,有了过失勇于承认勇于检讨,我们的工作也就好做多了,我们的事业也就更加兴旺发达了。听了严部长的话,雷远鸣开始还有些发懵,不知他话里的确切意思是什么,后来见严部长说话的口气那么真诚实在,才意识到今天这件坏事终于变成了好事。
事情的结果是,雷远鸣终于做成了严部长最亲密的学生。不过雷远鸣问心有愧,他总觉得这个学生还很不够格,因为他知道他这辈子看来是没法像严部长一样做一个妙笔生花的文人了,这是他自始至终感到最不安的。那么如何弥补这个缺陷呢?雷远鸣想,我写不好文章,就为严部长的文章做点什么吧?后来雷远鸣听说文人最大的心愿是把自己的文章印成书,以便流芳千古,泽被子孙。便特意找到出版社了解了一下出版行情,要给严部长出书。严部长身为省委组织部长,主动提出给他出书的人多的是,他先前的《春叶集》就是人家掏钱给他出版的,但严部长觉得让人拿钱买个书号,印上一两千本,既无名又无利,实在没有多少意思,一直不同意再出书。雷远鸣找到严部长的时候,严部长还是这个态度。雷远鸣说,严部长您别看我不通文理,但您的作品读得多了,也懂得了它的价值。特别是您的文章不同于当下文坛一些无病呻吟之作,贴近现实紧跟时代。有文采有深度,深受读者喜爱,我们临紫市就有好多您的文章的忠实读者,我看印个十万八万的没问题。
雷远鸣此言一出,严部长呆望着雷远鸣,惊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雷远鸣被严部长望得有些不自在了,低着头说,严部长您别以为我在说外行话,我已经做了详细的书刊市场调查,我掌握的信息可是千真万确的。严部长摇摇头说,我知道我的底细,我又不是余秋雨贾平凹,我这个名字不可能像你说的那么值钱。雷远鸣说,您不是名字那么值钱,您是作品值钱。严部长还是不同意。雷远鸣说,严部长就算是我的请求吧,您从百忙中抽点时间整理一下书稿。我去联系出版社,如果出版社觉得您的书有印数,愿意跟您签合同,您再把书稿交给人家,怎么样?严部长说,文章都是发表过的,只要理一下先后次序就行了,只是我没法相信你说的会是事实。雷远鸣说,您相不相信都无关紧要,由人家出版社来定夺吧!
接着雷远鸣就到外省找了一家教育出版社,出版社的副总是雷远鸣当兵时的战友。雷远鸣跟那战友算了一笔账,给严部长出一部十来个印张约三百多个页码的散文集子,按每本标价二十元操作,印数十万册,总价二百万元,出版社按百分之七十也就是一百四十万元回收书款,而付给作者百分之十一计十五万四千元的版税。雷远鸣对那战友说,这当然是在我的书款到了你的账户上之后的事,你只先把订单印好给我就是。那位战友匡算了一下,一百四十万元的书款,除去印刷费和作者版税两项,出版社可净赚五十多万元。不用投资不担任何风险,不费吹灰之力便有这么大的赚头,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便一口应承下来。并根据严部长第一部作品《春叶集》的书名,初定这本书为《秋水集》。
雷远鸣回到临紫后,就带上他的心腹市财政局长先跑省城后上北京,打通各个关节,通过财政这条线给临紫要回二百万元的转移支付款。与此同时,外省那家教育出版社也寄来了《秋水集》的征订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