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祯
楔子
慌乱的家人,四处响起尖叫声,纷纷逃散的人群,火光冲天……
“娘,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把我送走,我不要走。爹爹是好人,是好官,皇帝不会判他有罪的,不会有事的。我不要和爹娘分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眨着明亮的眼睛,镇定地说。
“贞儿,要听师伯的话。做个好孩子。”相貌秀美的温婉少妇眼含热泪,轻轻的抱起孩子,贴了贴脸,“记住,爹爹是好人,是被人陷害的,总有一天会洗刷清白的。娘要和爹爹一起。贞儿要懂事,听师伯的话。到了师伯家,要乖乖的,不能像在家里那样调皮了,明白吗?”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说道:“弟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像待自己女儿一样待贞儿的。时间不多,要赶快。”
少妇点点头,亲了亲女儿那粉嫩可爱的脸颊,递给中年人。那男人一接过女孩便迈开步子向外走去。女孩哭着回头,喊着:“娘!娘!”
少妇追了几步,眼泪终于落下了,如串串珍珠,砸碎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四溅粉碎,“记住,从今天起,不许说自己姓陆,要姓李,一定要小心啊。……”
中年人步子飞快,穿街进巷,专走僻静小路。被扛在肩上的女孩两眼失神,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外面大街上,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是一队官兵,钢刀铁枪亮得刺眼。
到了郊外,中年人突然听到女孩轻轻地说:“大师伯,放我下来好吗?”中年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放下了女孩。
女孩会望着家里的方向,红光冲天,似乎大火正在燃烧。“师伯,爹爹是被皇帝冤枉的,对吧?我再也看不到爹爹和娘亲了吧?”没有哭,语气平静又悲伤。
中年人有些惊讶,看着女孩说:“是,皇帝和一群奸臣。你要好好活下去,等着沉冤昭雪。”
“我不要等。我要为他们昭雪,向害死他们的人报仇。”说罢,女孩跪了下去,向着家里磕了个头。然后牵着师伯的手,离开了。
渐渐消失的背影后,一只火凤冲天。
匆匆光阴,十年忽过……
第一章 巾帼志起
京城,繁华的大街上,一位相貌异常俊美的白衣公子骑着纯白色骏马徐徐前进。
不一会儿,另一匹马从后面追了上来,马上一个清秀少年气喘吁吁来到那名公子跟前,“小……公子,你跑得那么快干吗啊?时候还早着呢,累死我了。”
那名公子头也不回,说道:“是你太慢了。还有,是‘公子’,不许叫错。”声音清脆悦耳,不太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路边一家客栈的伙计正在迎送客人,回头瞧见两匹骏马和主仆二人,那公子马上还挂着长剑,衣着素雅,知道是有身份的少爷,忙迎过去,赔笑道:“大老远的,您辛苦了。快到正午了,您要不要歇歇,小店备有上好的酒菜。”
后面的少年说道:“小……公子,我们要不要歇歇?”
那名公子想了想,问道:“此去贡院多远?”
伙计答道:“不远了,再往前走两条街就是了。公子也是来赶考的?小店住了很多前来赶考的举子相公,个个文韬武略、满腹经纶。您要不要住下会会同科?”
那公子微微一笑:“要宽敞清静的一间上房,不要别人过来打扰。”
“是,小的带您去后院的厢房。今年大开恩科,文武两试同时举行,京城的店都住满了,这后院是老东家今天才腾出来的,不然也没了。您这边请。”
到了房里,公子取出一锭银子,吩咐道:“今天的饭菜送到房里来,等一会儿先送一桶洗漱用的温水,放在门外就行了,没事不要过来了。知道了吗?”书童模样的少年也说道:“我们公子爱清静,不要烦他看书。”“是,是。不敢打扰。这银子……”“赏你的,店钱另付。”“唉呦,这怎么好,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一定尽心。”这伙计忙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什么一定尽心,我看是‘一锭’尽心。”那少年咯咯笑道。
“德云,别笑了。跟过去看看。注意留心周围。”
“是。”
回到房间,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乌黑的长发、秀美的容颜,德云笑道:“小姐放心,我周围都看过了,没什么人,这院子里就我们一处客人。”
少女转过身,素雅的男装,使眉目之间平添一种英气。伸手拔出长剑,对着光线仔细检查了剑刃,“还是小心一些,已经是京城了。”说罢,又唰的一下,还剑入鞘。
“小姐,我看您文武状元一起夺了吧。好好的威风一下。”德云嘻嘻笑道。
“小丫头,少说傻话了。”小姐轻声呵斥。
“呦,怎么还谦虚了,家里的时候,不是说定要一举夺魁么?小姐,我知道,您可是大才呢。您别想太多,及第还是小事,小姐您啊,一定是金榜题名,搞不好就是个状元呢。”
“又耍贫嘴。收拾收拾。今天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事要办。”
***
夜静悄悄的,树影斑驳,洒在床头。
然而,火光却在摇曳,伴着官兵的喝骂声和女子的哭喊声,一片嘈杂。忽然,一个美貌少妇神情凄楚,低声唤道:“贞儿……”
“娘亲,我不要离开。我要和你们一起……”眼泪印湿了枕头,人也醒了。
陆婉贞来到桌前,点上蜡烛,见德云还在另一边的床上熟睡,心里稍安。十年了,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来,我每天想的就是要为父母洗清冤屈,让害人之人得到应有的报应。然而,我不想再等了,师傅是父亲的师兄,没少出力出钱,希望平反。“朝中无人啊。”师傅最常说这句话,“你要是个男孩,考上功名,你父母的事情就好办了。只可惜……”
“没什么可惜,我就亲力亲为,定要讨回个公道。”陆婉贞望着跳动的烛火,沉静的脸上露出坚定的光芒。
映着烛火,婉贞提起笔来,抚开垂落在纸上的秀发,信笔写道:
十年两相望,游子心茫茫。
落叶难归土,安宁怎思量。
斑驳婵娟影,摇曳烛脂香。
幼燕巢前跃,玉钗手中凉。
自恨女儿身,不能顾高堂。
此作巾帼志,昭雪再还乡。
……
这少女正是十年前因叛国通敌罪名被杀的陆尚书的独生女儿,原名陆婉贞。父亲陆明峰是有名的才子,十八岁状元及第,立即入翰林院任侍郎,不久与名门之后白氏夫人结成连理。白氏夫人也是有名的才女,夫妇琴瑟和谐。五六年后,因为抗击突厥,陆大人进言有功,年纪轻轻就成为尚书。这位陆大人才高八斗,性情刚直,多次冲撞权臣、当朝丞相魏列夫。于是,陆明峰先是被外放做官,后来又不明不白的安上了里通外国的罪名。也有人说是因为陆大人在地方上查出了魏丞相私占民田,其家人违法乱纪,正要上本弹劾,却被抢先一步。一同获罪的还有护国将军梁兴、史官苏丰臣等两大望族,共数十人。梁家世代出名将,朝中武将尽皆仰视,且刚正忠诚,是名门表率。苏丰臣探花出身,也是大才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这些都是耿直诤臣,不被权臣所容。老皇帝那时已病入膏肓,太子软弱,朝政全由魏丞相一手把持。三年后,皇帝驾崩,五个皇子分成两派争夺皇位。最终,血统高贵却无济于事。软弱的太子被自己的弟弟、雄才多智的均王击败。而这次,魏见风使舵,关键时候投靠了均王,又成了新帝的功臣。碍于情面,魏列夫依然是丞相,大权在手,种种冤案依然不能昭雪。
婉贞被师伯收养,拜了师伯做师傅,十年来习文练武,一刻不敢松懈,比男孩子还要刻苦。师傅李侗是文武双全的侠士,深得一方百姓敬重,虽不在官场,但也有许多场面上的朋友。只不过,魏丞相位重权高,李先生也没奈何。
于是,师母好心劝她不要太勉强,“一个女孩子,又能怎样呢?”然而朝廷传来了开恩科的消息,本来三年一试的廷试,今年同时开文武两科,说是朝廷要广选人才。早有此意的婉贞立刻决定女扮男装应试。“我此去一举夺魁,用个三五年时间便可昭雪,到时再回来孝敬师傅师母。”李侗见她如此坚决,只是问她:“那么,你是以什么身份去呢?”婉贞提笔在纸上写下“李宛”两个字,答道:“我是名士李侗先生的养子,前去应试,报效朝廷。”李侗长叹一口气,道:“你长大了。心里明白就好。舍弃了这个‘女’字,你知道以后要异常艰辛和小心。毕竟人活当世,青春年华也就这几年的功夫,你爹娘也不希望看到你太辛苦。做事做人但求问心无愧,造福于人。这是你师公传下来的口训,我和你父亲也一直遵照的信条。你也要记住。”“是,孩儿明白。”婉贞答道。“以后的路,就要你自己去走了,这是你自己选的。”“孩儿不会辜负师傅师母的教导养育之恩,大事一了,孩儿便回来向二老尽孝。”而师母只是拉着婉贞的手,擦着眼泪道:“以后可要小心,自己保重。”
***
第二天一早,婉贞就和德云出来,到贡院交上名表。半个月后开考,时间刚好。
“公子,我们去逛逛吧。到处看看也有好处。”
“能去哪儿逛?”婉贞随意说道。
“我刚刚都打听到了,前面再走两条街有个‘天悦茶楼’,据说招牌还是太祖皇帝御笔亲题的呢。京城的文人雅士都爱去那儿。最近开恩科,料想那些应试的学子想必也会过去聚聚。您哪,可以去会会同科,看看情形。”
“原来都打听好了。那就去看看吧。”婉贞微笑道。
步入这家天悦茶楼中发现,看起来虽是一家普通的茶楼全无富丽的装潢,但却能感到它的与众不同。单看周围墙上装裱的字画,无一不是名家手笔。里面的客人,大略看下仪表举止,也知道并非俗人。婉贞二人刚走几步,就有伙计迎上前,殷勤招呼。
把人让到里面,伙计开口道:“客官,见您面生,想是头一次来吧。用点什么?”
德云翻翻眼睛,道:“哎,你怎么知道我们第一次来?不给我们三五年来一次?”
伙计道:“小哥说的是。不过,不瞒您说,店里的熟客,小的们都认识。常来这里的,要么是找找门路,要么是听听消息,还有的就是些达官贵人赏光,过来会朋友,坐一下。近来开恩科,前来的学子们也不少。看您二位莫不是来京城应试的?”
德云道:“小二好眼力,我们家公子就是来当状元的。”
“德云。”婉贞出声制止。
那伙计忙道:“小的看您气度不凡,定能高中。实不相瞒,您看那边,”婉贞二人顺着伙计指的方向,见一旁桌上有两个青年,“那位穿湛蓝锦袍的公子是陈远达陈大人的公子陈玉泉。”
“那位翰林院的陈大人?”婉贞问道。
“您知道啊,哦,我这儿班门弄斧了。往届啊,这试题都是陈大人出的,今年这位陈公子也参考,他就避嫌了。表面上是换了考官,其实还是一样的。陈公子才智过人,名声在外,人都称他是京城第一才子。所以啊,估计今年的状元非他莫属了。”
“他旁边的那位是?”婉贞问。
“那位绿衣服的啊,只知道姓齐,似乎是拿俸禄的人,但做什么官,什么背景都不知道,人倒是很有趣,最近才常来的。”婉贞注意到,那人相貌文雅,神色有几分慵懒,眼神却透着精明,笑容似乎有些滑稽,就像在嘲讽着什么一样。
“您再看那边的几桌,都是进京赶考的学子。也是最近常来。公子这几天闲了就常来坐坐,能会到不少同科呢。”伙计又向旁边说。
“辛苦了,”婉贞拿出一锭碎银子,“赏你的,要一壶陈年普洱,另配两盘点心。”
“多谢客官。新近有刚从滇南来的女儿茶,可是贡品来的,您要尝尝吗?”
“女儿茶啊,”婉贞微微笑道,“那就尝尝。”
***
正在品茶的功夫,又进来两个人,坐在婉贞她们的邻座。这二人都是长袍剑袖、绑腿皮靴,腰配刀剑。一个穿白衣一个穿青衣,特别是白衣那人,长身玉面,眉眼之间雄姿英发。虽是武生打扮,但仍觉得文质彬彬,气质非凡。婉贞心中暗想,果然是京城,人物包罗万象。便说道:“这个茶楼还真是来对了。”德云笑道:“我说是吧。”
正说着,另一张桌上传来声音,“俞兄,照你看今年这科还是一样难考?”
另一人答道:“难说,不过也不会差太多,考试的人又会比平常多,要考上还是一样的难啊。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
“说的也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本朝以来,中进士科的大都在而立以上,四五十岁的也不稀奇。很少有年轻的。”又一人说道。
“照各位这么说,在下岂不是还要再等十年才差不多。”
“哈哈,我再等二十年,能中就知足了。”一桌四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看到刚刚离开的蓝袍公子没有?他父亲陈远达陈大人,二十岁的时候就高中榜眼,现在好像是户部尚书呢。”
“不是尚书,是翰林院的大学士。”
“都差不多。”
“二十岁的榜眼啊,了不起。他那一科的状元怎样?老头子吗?”
“这个,不太知道……”
婉贞心中一痛,手轻轻颤抖:这位陈大人正是父亲的同科,只是,现在……
忽然,身旁有人朗声说道:“那一科的状元正是年仅十八岁便一举夺魁的陆明峰大人,本朝最年轻的进士,一时震动朝野。”
婉贞忙抬头望去,正是刚刚进来的那两人中穿白衣的。那人也刚好抬头,对上婉贞的视线,微微一笑,长眉舒展,目光如炬。他这一句话,四周立即静下来了。有人谨慎的起身,匆匆离开。那人依然悠闲自得的喝茶。刚刚说笑的四人倒也不介意,立刻接着问道:“不知这位陆大人现在官居何处,怎么很少听说?”
那人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位陆大人,不幸英年早逝。”
“那真是可惜了。怪不得我等不曾听闻。不知陆大人有后代么?”这个人倒是很憨厚,一直追问。
“只听说,陆夫人殉情自尽,留下一个女孩。”
婉贞心中一酸,略定心神后重新打量那人,心中既警惕有疑惑:这人怎会对我家的事这么了解,又如此大胆。不是认识的人,婉贞的印象中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