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利王笑道:“小将军说笑了。你汉人住得,我突厥人如何住不得?”
马天赐果然受了激,张张嘴还要辩驳,凌霄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时间紧张,不宜作口舌之争。
众人话音未落,一个白色身影掀起门帘,闪身进来,同时扬声说道:“王爷为一己私欲大动干戈,陷两国军民于水火。行不义,据不正,巧取豪夺,以至怨声载道,为人君者视为大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汉人儿女为亡人悲泣,而你突厥族内亦多添孤儿寡母!”
众人举目望去,眼前一亮,只见婉贞一身洁白的战袍外罩亮银叶子甲,高束长发显出眉宇间的英姿飒爽,言语中的满腔正气。
颉利王心中一震,既为这个人,又为这番话。他当初起兵确有一时气盛、不愿屈居人下之意,之后便开始谋划霸业。但是说起来,总是觉得为族人谋利益。自欺欺人惯了,而今被婉贞一语道破,心中虽有不甘,但欲反驳却又觉得言语无力,好不窝火。而刚才还是明媚瑰丽的红装少女,转身便成了纤尘不染的少年将军,两者变化之大,感觉就像换了个人,从内而外散发出不同的气息。若不是事先知道,只怕认不出来。
婉贞又向凌霄道:“时辰就要到了,部署妥当就赶快出发吧。”
凌霄点头称是,立刻吩咐下去,命八个偏将小心看守住颉利王,逼城的时候就更多了一道筹码。那八个人奉命起身,将颉利王带出堂外。
颉利王蓦地回首,只想婉贞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婉贞微微一笑道:“在下官拜户部侍郎,兼平西大军军需监察使,李宛。”
“你?”颉利王一阵错愕,“汉人怎么会让女子做官?”
“女子?”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婉贞笑道:“我不过是穿了女装混进去的,王爷就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众人释怀,马天赐也笑道:“就是说嘛,李大哥虽然相貌清秀,但那是如假包换的状元公,文武全才呢。”
“不说话能憋死你。别再往我身上扣帽子了。”婉贞笑骂。
看着一脸不解的颉利王离开了大堂,婉贞心中的石头也放下了,总算过了这一关。
***
凌霄等人整装待发,婉贞心中仍在思量,露出犹豫神色。凌霄因问道:“李兄是否觉得那里有些不妥,还请尽早道来。”
婉贞道:“并不是不妥,只是我突然有个想法。心中还犹豫不下。”
“李兄请讲。”
婉贞起身,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道:“火攻。”
“许大人,凌兄。我等只有这百十来号人,而突厥城内兵马共五万之重,实在悬殊,但雁门关自有百姓十万余人,且民心不散,斗志依旧。我想,若让人四处纵火,扰乱突厥军心,致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对我们这边也是大大的有利。”
凌霄道:“此计不错,当初我等担心无法顺利与许大人取得联系,也并没有往这方面想。欲办从速,许大人,此时还要您来筹办。”
许冠城道:“嗯,此事虽有难度,但还是能找到法子。许某年老无能,比不得诸位少年英才,不过这点事情还是能办到的。”
婉贞道:“我之所以犹豫,还是因为此事毕竟还有损民生。许大人,您可下令百姓不必焚烧自己的房屋住所,而且还要在自家附近画好土沟,以防起西风受鱼池之泱。突厥现在接管官府重地,可令百姓焚烧官衙、公家草仓、官家的府邸。一些地方一来可以引起突厥贵族的重视,二来减少百姓的负担。许大人,你的留守府……”
许冠城接道:“本官明白,舍小为大,不值什么。”
“好。此间就由许大人全权负责,举事的时间很重要,一是要配合我们夺城,二是要避免无辜伤亡,突厥兵过来镇压一定要立刻疏散民众。告诉民众,我军进城之后,也要小心行事,以免误伤。”
越鸽突然插话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兄弟潜伏其中,见机行事。”慕鹤也点点头。
婉贞一想,不错。以他二人的能力,潜伏在民众之中,既能掌握突厥动向配合夺城,又能暗中保护众人,牵制敌军。正是此时用的人才。
婉贞看看凌霄,寻求他的意见,凌霄也同意。
凌霄道:“我们立刻分头行动,大家小心行事,力战克敌,只许胜不许败!”
众人齐声道:“力战克敌!只胜不败!”
***
寂静的夜中忽然亮起了一片火光,与此同时,百余匹战马涌上宽敞的大路,马上人人披甲带刃,杀气肃起,向北其奔。
凌霄一马当先,马天赐等人紧随其后,婉贞在中央照应,众人马不停蹄,冷清的街道上霎时扬起了阵阵沙尘。
街角出来几十名突厥兵,看到这阵势,顿时乱了起来。有的用汉话喊道:“什么人?停下来!”更多人用突厥语呼喝,凌霄冷笑道:“你说停便停,哪儿那么容易!众将,与我一起冲杀过去!”说罢,一摆家传的五虎亮银枪旋风一般冲了上去。众人见主将如此英勇,振奋齐呼,紧随其后。迎面来的都是普通的突厥兵卒,凌霄等十几员战将立刻杀出了一条血路。婉贞见状,命道:“跟上去,弓箭手断后!”
众人马匹穿过这队突厥兵的阵列,队伍后的弓箭手箭发连珠,使之全军覆没,无力追赶。但还是有人用残余力量吹响了牛角号,低沉的号角声呜咽地传递着血腥的警告。
众人一路策马扬鞭,遇到了三队这样的巡逻兵,因为速度极快,己方没有伤亡,只是有三匹马匹受了箭伤。
凌霄道:“再转过去两个街口就是北门了,快!”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听声音少说有几百人。火把照亮了街口,迎面而来一队突厥兵马,为首的一员将领高声喝道:“大胆贼人听着,再敢往前一步,就将你们乱箭射死!乖乖的束手就擒,弓箭手准备!”
婉贞定睛一瞧,此人正是阿史那蒙言。他一声令下,百余弓箭手立刻翼状排开,搭弓引箭,一触即发。
凌霄作手势让停下来,婉贞明白他的顾虑,毕竟自己只有这么点人,一个顶一个的人才,禁不起折损。
马天赐催促道:“凌兄,还是一鼓作气冲过去吧,这样下去与我不利啊。”
凌霄略一沉思,转身问道:“李兄,可有让他们分散注意的法子?”
婉贞心中已经思量妥当,点头道:“可以。”
凌霄道:“好。等一下,我先过去,缠住那个主将,天赐你们开路,冲杀过去,直接到北门,不必管我。我稍后便与你们汇合。”
这是极冒险的法子,谁都知道乱军之中落了单,那就是腹背受敌,九死一生。但婉贞看到凌霄眼中的镇定自若,心知他必有把握,不会轻易涉险。天赐忍不住提醒道:“凌兄,这个蒙言将军是突厥军中的有名上将,你要小心啊。”
凌霄笑道:“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可惜没有交手,这次正好较量一下。不过是蛮戎之地的雕虫小技,我还未看在眼里。”
婉贞也道:“我们圣朝的探花郎都这么说了,我等遵命就是。”
两边还僵持着,城中显然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安静。几处火光冲天,映得夜空红彤彤的。看来几处大火已经烧了起来,进行得很顺利。
凌霄向婉贞微微点头,婉贞会意,高声叫道:“阿史那将军,不要再做无用的抵抗了,我们汉军的人马已经侵入城内。胜算不会在你们那边,你听一听就明白了。”
蒙言果然听到嘈杂声此起彼伏,隐约似乎还有搏斗喊杀声。他心中惴惴不安,难道雁门真的沦陷了?
婉贞不容他细想,又道:“你们放箭,我们不在乎。只是要告诉你一声,你们的颉利王已经在我们手中,藏在我们这些人里,他中了麻药,手脚无力,要是你们误伤了他,我们可是没办法。”
此言一出不光突厥队伍里一阵慌乱,凌霄等人也是一怔。因为颉利王现下被十几个人押在驿馆的隐秘之处,待大军进城之后再来安排。这样众人夺城也无后顾之忧,婉贞出言恐吓也是灵机一动。
蒙言大声道:“你胡说!来人,放箭射死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人。”
婉贞喝道:“你看这是什么!”说吧,扔过去一件物事,掉在蒙言的马前。蒙言仔细一看,正是今天成亲时颉利王头上带的裘皮顶戴。
蒙言心中一慌,正要再开口询问,凌霄看准时机,一骑当先冲了过去。众人随后,蒙言生怕其中有颉利王,吩咐道:“不要放箭,挡住他们!”自己纵马迎上拦住了凌霄。
第三十二章 素手倚双剑
城中的另一角,几个穿暗色衣服的男人藏在狭小的巷子里,盯着空阔的红漆朱门前,似乎有些犹豫。
“真的要我们烧府衙吗?事后会不会抓我们?”一个瘦小的男人问道。
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说道:“叫你烧就烧,那这么多废话?我王胡子害过兄弟吗?”
“胡子头,你说得我们当然照办,没商量。可是这次的事情希奇啊,留守大人下令烧府衙,烧了之后还要马上走,躲起来不让人发现。要么让我们光明正大地和突厥狗们打一架,要么干脆烧了突厥王的狗窝,这么躲躲藏藏的,烧了自家的东西还躲起来,换谁都觉得奇怪。”一个有些像市侩屠户的男人道。
那壮汉抓一抓自己的络腮胡子,道:“就你废话多,还不用脑子!你打架去了,你老婆孩子谁管?许大人肯定自有道理。实不相瞒,今晚我当值的时候,看到许大人带着几个生面孔进了驿馆,之后就本叫来做这事。你听刚刚响过的牛角号,现在西街那边闹成一片,肯定有大事。哥几个先把眼前大人吩咐的事做好再说。”
那几人听了一阵兴奋,屠夫道:“难道就是今晚?是不是幽州的大军来了?那……”
话音未落,突然朱门大开,众人赶紧噤声。只见里面冲出数十匹战马,身后又跟出几百个兵士,灯火通明,革甲的磨擦声此起彼伏。一个突厥将领在马上呼喝一阵,队伍分成两支,一支往东,一支往北。
屠夫道:“胡子头,他们跑了,咱们要不要抄他们后路?”
王胡子道:“先放火,火着起来了他们自然要有人来救。记住,烧起来就跑!”
几人小心地闪到朱门前,那个瘦小的男子学了几声猫叫,里面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反应。众人点点头,两个男人解下身上背的木桶,把开塞子,将黝黑浓稠的液体泼在门上、柱子上、墙上,“叫你们也尝尝黑油的滋味,香得很啊。”王胡子说完,打燃一个火折,往上面一扔。这黑油遇火便着,一眨眼便火势冲天,黑烟滚滚。这几个人看了,立刻准备逃走。
忽然,一阵乱箭射来,王胡身边的两人应声倒地,只见数十个突厥兵手拿弓箭弯道从里面冲了出来。饶是王胡军旅出身,反应迅速,脸上还是多了一道血痕。他看着身边已经到下的两个同伴,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学猫叫的瘦小个子,他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王胡一声怒吼,抄起身上的匕首,不管什么敌众我寡,血红着眼睛就要扑上去拼杀。
这时,只听上空“铮铮”两声空响,王胡脚下似乎有什么炸开了,呛人的浓烟立刻蒙住了人的双眼,身边的同伴和前面的突厥兵都不由得停下脚步,捂住眼睛不住地咳嗽。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此间事情已了,莫要以乱击石。”接着手臂一紧,似乎被人拽着跑了起来,耳边生风。
不多时,听了下来。王胡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了。眼前站着一位面如冠玉的俊美公子,身上锦缎绣花,风姿倜傥。身后三四个受伤的同伴,或跌坐在地上,或按着伤口止血,嘴里叫骂不止。远处另有一个布衣修身的青年在哨望。王胡眼里一热,“扑通”一声跪下,道:“多谢恩公救命,不然我这几个兄弟就因为小人一时糊涂妄送了性命。”
越鸽一怔,连忙扶起道:“王头快请起,这本是我们该做的。”
王胡听了这话,有些诧异,道:“恩公认得小人,莫不是许留守的人?今晚就要劫城吧?恩公有何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越鸽微微一笑,正要搭话,忽然几声巨大的轰响,震得地面都晃了几下,城北角出现了漫天红光。“这是……”
王胡道:“啊,城北有一处草仓,听说突厥人将一些zha药放在那里,莫不是大家放火,不小心烧了那里?”
越鸽一怔,忙问道:“这仓库可是在去北门的路上?”
王胡道:“靠着路边,不要伤到自己人才好。”
越鸽听了脸色数变,一抱拳道:“在下就此告辞,各位已经脱险,请小心行事。”
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首问道:“牢狱在什么方向?离北门近吗?”
王胡道:“牢狱在城东角,不远也不近。”
越鸽神色凝重,思量了一下,毅然向远处的慕鹤打了个手势,二人纵身跃上屋顶向北奔去。
王胡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不尽连声赞叹好身法、好功夫。但回想离去时恩公的脸色,觉得里面有事。他粗中有细,转转脑筋,就招手向几个同伴道:“哥几个,今晚的气还没出完,走,寻突厥狗的晦气去!”
***
婉贞等人此时已经到了城北街口,众人已是浴血满身,斑驳的血迹显在婉贞洁白的长袍上,宛如点点梅花。所幸入城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虽然有人受伤但还无人丧命。但主将之一的凌霄却一直没有跟上来,婉贞不禁暗暗担心。
之前的谎话果然起了作用,拼杀之时突厥的兵卒可能被告知要留活口,担心伤了他们的大王。婉贞等人才借此趁机脱身。也多亏凌霄一马当先拦住了阿史那蒙言,致使突厥兵群龙无首,行动混乱。加上周围不断有房屋起火,不只是官衙,很多院墙、木楼、店铺也相继卷入火海。婉贞初衷是想不要波及民生,却难敌燎原之势。
刚走到街口却闻到火热的气息中隐隐传来一阵硝烟的味道,婉贞心中一惊,刚要下令快走时,只听轰隆隆几声巨响,震得人仰马嘶,婉贞觉得头嗡嗡作响,耳鸣不已。而身旁那一排房子霎时被火蛇吞噬。自己这批人刚刚通过,路口就被火给封了,追兵不得不绕道,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只怕凌霄跟上来会有麻烦。
来到北城门前,驻守北门的突厥兵已经列阵以待,看来一路厮杀加上火势连连,还是惊动了这里。奇袭的想法落空了。对方一员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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