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小礁石上的离奇经历一一道来之后,几个人更是一致表示对那位陆某人强烈的不满,同时也被那神秘古怪的蜃景和那宛如蜃景中走出来的女子充满了好奇和猜测。吃过了午饭,韩海萍和帅征各自赶着回去上班,撇下这俩大老爷们儿闲得无聊就蹲在这屋顶的阴凉地里吹风消食儿。看着这胖子就这么活生生地蹲在眼目前儿,高进军这时才感觉到,心底里确确实实地踏实了、轻松了。高进军笑得正开心之际,眼角里忽然间一个不是很大的黑影一闪,本能地扭头侧身往旁边一躲,同时抬手一挡,“啪”地一声,一只五块钱一双买来的廉价塑料拖鞋在他格挡的胳膊上一弹,然后摔到了地上,正好掉在了那堆石子上,搅乱了眼看着高进军就能赢的棋局。耳边响起了徐胖子沙哑难听的声音:“你他妈还有完没完?你才有心理障碍呢!一个男人家家的长成你这么婀娜多姿、弱不禁风的,你惭不惭愧的?你都没有心理障碍,像我这么风度翩翩的我有什么可障碍的?”高进军缩了下脖子,笑嘻嘻地附和道:“那是,那是,您那‘肚’,果然够‘翩翩’的,不过啊,是大腹便便!嘿嘿,有咱们小帅同志这样的未来优秀的人民警察这么欣赏您这‘偏偏大肚’,您确实也没什么好障碍的是吧?人,还是要知足的嘛……”话未说完,另一只拖鞋也挂着风声、带着脚汗冲着他的面门飞了过来。两个无聊的家伙嘻嘻哈哈地笑做了一团,一时间,这烈日下的小楼屋顶上,回荡着一阵阵难听得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好半晌,两个人笑够了、笑累了,高进军靠在旁边的架子上喘息着道:“嗯,我说,你说如果那个光屁股的女人……”“靠!据说你也是身怀大学文凭、自诩有文化有修养的人啊?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还‘光屁股的女人’,这是文化人说得出来的话?我呸!”徐起凤吐着口水,用他现在那粗嘎嘶哑的声音打断了高进军的话,并且当面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目光。高进军没好气地拣起身边刚刚徐胖子丢过来的拖鞋反手扔了回去,道:“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啊?先听我说!你说那个女海人,很可能是囡囡的亲人,至少是比鮨幻跟她关系更加密切的族人,也跟你探问了现在囡囡他们的情况,那她会怎么样啊?”徐起凤随手接下了飞来的拖鞋,顺手打横丢在地上,两只赤脚并排着踩在了上面,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苦笑,摇着脑袋,低沉地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海人,我又不是那个光屁……咳,嘿,我又不是那个女海人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她会有什么打算的?”嘴里这么说着,心底里却不自觉地回想起昨晚在那块小小礁石上,当那女子听到囡囡和她的哥哥凝汐苍遭受的非人虐待的一刹那泄漏出来的那一股似乎足以使沸腾的岩浆都能瞬间冷却凝固的冰寒杀意!现在虽然是坐在这炎炎烈日之下,却依旧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暗自思忖:她不会就此罢休的!她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她会杀人……她会不会杀人?她会杀多少人?她会用多少陆人的血来清洗她的族人、同伴遭受到的耻辱?她会收割多少陆人的生命来宣泄她的族人、同伴们的愤怒?这不是徐起凤滥好人的悲天悯人,这完全就是一股不受控制地从最深心底里冲上来的深深的恐惧,完全就是那样一种可能面临巨大危险的恐惧的本能。高进军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瞬间徐起凤的别扭,一脸悠然神往地眺向远远的天际、远远的那海天交接之处,出神地道:“你真的就没看到她的模样吗?那可真是可惜啊!呵呵,嗯,她如果是囡囡家里的什么人的话,估计绝对是个大美人。囡囡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那可不就是个十足的小美人坯子吗?你看到了她的鱼尾巴了吗?海人……她是不是真的就像传说中的那些美人鱼那样啊?那个海市蜃楼……那个半夜里出现的奇怪的海市蜃楼……她说那是她的故乡吗?那……那不就是海人的世界?那不就是海底的世界?还记得囡囡说起她家乡的时候那种两眼放光的神情吗?是不是真的那么漂亮啊?是不是真的那么……嗯,那么神秘啊?唉,怎么我就没你的运气那么好啊?真想看看!真想看看真正的美人鱼,真想看看美人鱼的故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真想去那个童话般的世界里转转啊……”高进军的话到了后来已经越来越像是梦呓般的自言自语了,徐起凤耳边听着他的唠叨,目光也投向了远处的碧海蓝天,窄框眼镜后面那双不是很大、不是很清亮的眼睛里,分明蕴涵着说不上是害怕还是兴奋的神光……
第九章 梦醒探黄粱(下)
高进军白日做梦的梦呓般唠唠叨叨的话音在徐起凤的耳朵里似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了,徐起凤眺向碧海蓝天的眼神也越来越深邃、越来越迷朦了……陆挺是在码头上接到徐起凤的,从黄师父的船找到了那块礁石,把他弄上船来之后,这吃了一夜苦头、担了一夜惊吓的倒霉胖子就瘫成了一地稀泥,躺在甲板上再也不愿意起来了,其实也不是他不愿意起来,而是根本就起不来了,因为这家伙已经彻彻底底地睡过去了,睡得一塌胡涂,睡得足斤足两,任凭黄师父和那些战士们怎么折腾,反正他是一概不理了。几路人马陆续反航,直到进了码头,被人当作死狗一样从船上抬下来、抬上早就等在一边的陆挺的车子,居然都没一点点醒一醒的意思。这样高质量的睡眠实在让同样一夜没睡、同样担惊受怕了一整晚的陆挺、黄师父和他的同事们着实羡慕、甚至嫉妒了一番。本来他们打算把这倒霉的家伙拉到作为自己临时驻地的那个小旅馆给他彻底检查一番,可是当车子驶到决定通往那个小旅馆还是刘家湾的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一直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徐胖子居然忽地坐了起来,抬手一指刘家湾的方向,然后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我要回家,请送我回家去,谢谢!”然后又再挺尸般把自己直挺挺地扔在了放平了的车座上,接着就是如雷般的鼾声大作。弄得一车的人面面相觑,陆挺和黄师父更是哭笑不得。后来仔细想了想,那个所谓的临时驻地也不见得就比刘家湾徐胖子租住的房子条件更好,所以也没什么异议,掉头就把他送了回来。抬着这死沉死沉的胖子爬上了窄窄的楼梯,敲开了那扇小小木门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却是高进军狂暴的愤怒,好不容易陆挺才把徐胖子现在的状况解释清楚,平息了高进军的怒气,把徐起凤安置在里间里那张唯一的单人床上,麻杆和秤砣又从车子里拿出了一堆乱七八糟、零零碎碎却又精致非常、科幻味儿十足的或小巧、或古怪的小仪器、小工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那个胖胖的躯体彻底过了个遍,然后又由陆挺和黄师父通过某种特别的方式探查了个通透,确定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这才作罢。当然,陆挺可没敢再次像上次那样直接用自己的力量侵入这古怪的胖子体内探察,那天的显死还生让他至今心有余悸。当一切检查都告一段落,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再次看看那胖子,居然鼾声依旧,陆挺和黄师父也只能是相视苦笑,摇着脑袋下楼去了。毕竟这次的意外事件,还是需要他们想办法向上面交待的呀。其实说实在的,徐起凤事实上也并没有睡多长时间。陆挺他们一走,高进军就拨通了帅征和韩海萍的电话。当四十分钟后,请假赶来的帅征和韩海萍一起踏进了这间小屋子的时候,前一刻还雷打不动、天塌不醒的徐胖子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及处,正是门槛外帅征那双清隽而有神的大眼睛!那双并不是很大的眼睛,此时却像极了一汪清泉,眼神中透着那么清澈,沉静却又掩不住背后的活泼。这胖子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能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尤其是让帅征觉得,那一脸无耻龌龊的浮滑虚胖之后,原来还有如此圆融通透的清澈宁静。帅征似乎觉得自己的眼前微微一花,横在床上的那个显得有些臃肿的躯体、那张挂满了疲惫的虚胖的面孔,好像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那股常常令她哭笑不得、恨得牙根痒痒的油滑和那种洋洋自得,只剩下了一片如海般的肃穆和真诚。这一刻,帅征忽然觉得,那张胖脸似乎也不那么难看、不那么别扭了,仔细看看,这圆圆胖胖的脸庞上倒像是写满了和善、写满了敦厚、写满了温和、写满了让人温暖的阳光。美中不足,可惜的是那双小眼睛里布满了红丝、眼睛的周围挂着深深的黑眼圈、眼角上隐绰绰似乎居然还沾着两坨眼屎!实在让那少见的清澈失色不少,大打折扣。是啊,这才是这胖子的真面目吧!平日那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埋藏着的其实却是一颗充满了热诚、充满了至情至性的赤诚之心呢!蹭掉了大片皮肉、带着整条胳膊的鲜血淋漓紧紧揽着那个刚刚从车轮下抢出来的素不相识的流浪小女孩儿的,可不就是这个胖子?一个五大三粗、邋里邋遢,却把一个柔柔弱弱、娇娇滴滴的小小女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可不也是这个胖子?那个为了帮助刚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全部积蓄,自己却啃了一个月白满头、弄到自己厌食的、那个为了帮助自己的朋友追女孩子,而跟着到处出糗遭罪栽面子却依旧有求必应的,可不都是这个胖子吗?一幕幕鲜灵活现的画面掠过了帅征的面前,或亲眼所见的,或从韩海萍和高进军处听来的,脑海中徐起凤的形象越发地清晰起来。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个前胸后背两个大大的伤口中喷涌着汩汩的鲜血,艰难地在黑暗中爬行着,爬过了整个房间、爬过了门槛,所经之处拖出了一道鲜红刺目的鲜血之路,一只沾满了淋漓鲜血的手颤动着撑在米白色的门框上,留下了一个印痕宛然的血掌印,那双不大的眼睛里喷射着慑人心魄的怒火!耳边似乎隐隐约约回荡着一个沙哑、虚弱却又坚定而愤怒的声音:“把……把那孩子给我留下……”帅征手扶着门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双大大的眼睛是那么明亮,那么有神。她就那么和在床上挺尸的徐起凤对视着,出奇地,今天这徐胖子居然也够大胆,以前,可从来没有那次他敢这么毫不避让地跟这位英挺不凡、不让须眉的小帅警官如此地对视过。两个人没有任何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语言。浑身浴血的胖子、被绷带包裹得木乃伊一样的胖子、满脸油滑龌龊的胖子、油嘴滑舌令人七窍生烟的胖子、懒散邋遢不修边幅的胖子、梦中那个只有脑袋和四肢,喷着火焰挡在自己身前面的胖子……最终,这乱七八糟零零碎碎数不清的形象终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最后定格,帅征的眼前只剩下了那天早上,那间空荡荡的羁留室里,那条长凳上,那尊一个不算怎么强有力的臂膀揽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安然酣睡,被初升的朝阳镀上了一层明亮的金色的“雕像”,那个凭空给人无比的温暖、让人感受到无限的温情、给人以无比的安全感的金色雕像!帅征忽然发现,眼前这个胖胖的家伙,其实,远没有自己和所有其他人眼里看到的那么复杂,其实,这个胖子比大多数的人都要单纯,比大多数的人都要简单得多。韩海萍和高进军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这小小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了一站一卧的两个人,两个静悄悄的人,两个相互看着发呆的人。窗外微风轻拂,远远地带来了远处大海的隐隐涛声,轻轻的鸟鸣,灿烂的朝阳几经转折,穿过了窗户撒遍了小屋子里能够照射到的每一个角落。恬澈而柔和,静谧而安逸。感觉上,犹如一池微微荡漾的温水,紧紧地包裹着赤裸的身体,从内而外荡涤着心灵的没个角落、身体的每寸肌肤。那种感觉,那种感受,说不出的玄妙,说不出的飘忽,可是却又如此地实在。但是,事实上空气还是普通的空气,房间还是普通的房间,是的,这就是一种感觉,纯粹的感觉,纯粹的发乎心底、发乎精神的感觉。唔……这种感觉,这种沐浴周身充斥空间的感觉,为什么如此地熟悉,为什么似曾相识?什么时候感受过呢?是的,是的,第一次在医院见到那个海人小女孩儿囡囡的时候,那天早上看着羁留室里那尊“雕像”的时候,重伤的徐起凤从十多天的昏迷中第一次苏醒的时候……都有过类似的感觉,虽然情绪是不一样的,但是这种氛围,这种玄妙的感触,根本就是完全一样的!或者,这也许是某种“能力”作用下的效果吧?帅征心里忽然掠过了这样的念头。“咳咳,也许……也许这不是什么能力吧?”终于,一个沙哑粗嘎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份玄妙的宁静,小心翼翼又有点儿不怎么肯定地说道:“咳……怎么说呢?嗯,嗯应该说,应该说这是……这是心的力量,嗯,是的,应该说这是心灵的力量。就像那些爱故弄玄虚的禅宗和尚们说的什么以心传心的奇妙力量。”随即,语气里的谨小慎微倏忽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如既往的狂妄和自恋:“嘿嘿,是的,是的!就是这样,哈哈,我还是很厉害的嘛!陆咸鱼怎么样?那个死老头怎么样?你们再厉害,能够营造得出这样的气氛吗?咦?这个有用啊,这个太有用了!嘿嘿嘿嘿,这可是拍拖约会、泡妞沟女,无往而不利的致高手段呀!嘎嘎嘎嘎……”随着这难听之极的笑声,那种温润柔和的氛围犹如一块被击碎的玻璃一般“哐啷啷”崩碎,瞬间消失无踪。帅征就觉得眼前一花,这屋子里刚刚给了自己玄妙感受的所有景物虽然完全没有变化,却分明恢复了它们本来的平凡和普通,再也不能给人以任何的触动了。目光一凝,却见床上那个倒霉的胖子,正像一只土狗一样笑得乱七八糟,笑得恶形恶状。帅征不由得面色一寒,看着眼前这个洋洋自得、一滩烂泥般的徐胖子,只觉的刚刚还令自己回味无穷的那尊金色“雕像”轰然崩碎了,碎成了无数的碎块,每一块都化作了眼前这张讨嫌惹厌的笑脸,跟那嘶哑难听的笑声一起充斥在四面八方……
第十章 念难回(上)
反差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帅征眼睁睁看着面前烂泥般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