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这突如其来的一抓,依然是好整以暇地安坐不动。司马一派桌子,柜台里的老板、老板娘脸上的肉就一跳,因为随着他这大力一拍,桌子上的茶盅、钢化杯、小茶壶、小醋壶、小辣椒碗等等零碎食器叮咣五四就落了一个满地开花,那张小小的长条折叠桌也斜斜地垮向了一边。眼瞅着这中午的买卖就要黄了,心底里还在盘算着心疼,这眼看着又损失了这么多的固定资产,怎么能让老板心里不痛呢?一抓落空,司马微微一怔,接着心头怒火往上一撞,右手已经摸向后腰。帅征看着他的这架势,忍不住捂住了嘴巴一声惊呼,却是无法阻拦了。眼看着冲动的司马可能就要做出惊世骇俗之举,他摸向后腰的右手,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然落在了张所长那一只胖胖的左手里。张所长抓住了司马要去摸枪的右手,眼睛却依然盯着对面的鮨幻,只是他眼睛里那丝犀利已经完全消失了,又重新恢复成了那种略显昏聩的迷蒙。这时,鮨幻才带着那种给人以无限真诚感觉的微笑,缓缓地点了点头,开声道:“我叫鮨幻,我是一个跟你们都不一样的人,在这个城市的某处,也许还有我的一个同伴吧?我就是来寻找她的。我需要你们的帮助!”砭肌刺骨般冰寒的空气越来越凝滞,而这凝滞的空气除了那彻骨的冰寒之外,更是直接带来了无穷的压力。徐起凤耳朵里嗡嗡的声响越来越密,耳鼓也已经钻心般地剧痛起来,胸口的烦闷、头脑中的眩晕一波波地席卷着整个神经。眼前的景物也是越来越朦胧,十余米外那个俏拔曼妙的身影一阵阵地扭曲、模糊,恍惚间似乎就要化作一缕青烟,随着楼外的海风缥缈而去。皮肤早已被冰寒的冷气冻得麻木了,但是每一条肌肉里,那种承载着无穷大力撕扯的感觉却钻心般地汹涌不止、而且越来越猛烈、越来越密集。周身骨骼、关键似乎也都已经发出了咯吱吱的摩擦声!徐起凤被这几乎要凝滞的空气压抑得动弹不得,整个身子也是摇摇欲坠,意识似乎也将要彻底消散了!但是他却拼了命般苦苦支撑着,心底里一个声音不停地呐喊着:我不能就这么倒下!我决不甘心就这么倒下!我一定要接回囡囡!他那不太整齐的大板牙狠狠地咬住了厚厚的下唇,并且毫不吝惜地将那已经被冻得乌青的嘴唇咬得一片血肉模糊,顺着他这玩命的啮咬,大滴大滴鲜红的血液从那两只大板牙下面飞溅出来。看着面前这个浑身颤抖、摇摇欲坠却还在苦苦支撑的胖子,冰狐莎琳娜的脸上,一丝隐隐约约的讶色飞快地一闪而逝,深潭般的灰色眸子里似乎也隐隐泛过一线的不忍。这个胖子那双还在狠狠瞪着自己的不大的双眼,似乎早已失去了焦距,只剩下了一片空洞和迷蒙,无论怎么看起来,都已经该是昏迷过去的表现了。可是,就是这么样的两只眼睛,却依然紧盯着自己不放!没来由地莎琳娜那平静无波的心湖里似乎也被这双空洞无神、却又似犀利无比的眼睛激得泛起一阵涟漪。徐起凤还在苦苦地支撑着,剧痛和酷寒极度地刺激着他的身体,压力和窒息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精神,他实在很想就这么闭起眼睛、就这么倒下去,逃离这寒冰炼狱般的折磨,但是,想想那张草帘子上的小小身影,想想那晚的誓言,他又是如此地不甘!可是面对的这个奇异的女子,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应付得了的啊!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压力同时越来越重了!正在徐起凤的精神将要随着身体一起崩溃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四肢百骸间一阵跳跃涌动,星星点点、微弱之极的各种从内而外的压力,带着各种各样酸、麻、热、胀的痛感逐渐汇聚在了一起,飞快地在身体内转了一个奇异的圈子,一路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痛感越来越强、越来越复杂,最终汇聚成一道尖锐至极、锋利无比的力量,直冲脑际!说来时长,其实也只是一眨眼间的工夫,可是就这一眨眼,就还是让濒于精神崩溃、濒于昏迷的徐起凤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外界凝滞的冰寒空气拼命挤压、研磨,身体里这古怪的痛感却实在疯狂地撕扯、割裂。内外交困之下,徐起凤再也支撑不住了!一阵撕心裂肺、敲骨吸髓般的剧痛伴随着那股尖锐锋利的力量疯狂地扯裂了徐起凤脑袋里的最后一道屏障,翻江倒海般在整个脑袋里翻搅起来,似乎要将徐胖子这颗大好头颅里的内容完完全全搅和成一滩稀巴烂碎的浆糊!徐起凤就觉得自己的耳膜一阵鼓凸炸裂般的暴痛,眼球却是把抓揉碎般地抽痛,接着“轰”地一下,徐起凤就觉得自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地痛楚和压迫了……张所长和司马面面相觑,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一头长发、一身不伦不类不合身的衣服的奇怪男人,显然一时间还无法笑话刚刚听到的一切。毕竟,这个人讲述的一切都太过不可思议了,完全就像是一个天方夜谭般的神话故事!这让接受了数十年无神论思想熏陶,并且以无神论为自己终身信条的两个优秀警察一时间怎么能够转得过弯、消化得下呢?帅征有些同情地看着面前这两个自己事实上的师傅和师兄,她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现在内心的激烈碰撞和翻江倒海。因为,毕竟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听到鮨幻说这些的时候,也曾经经历过同样的颠覆性的冲击。坐在司马对面,本来一直保持着从容平和的微笑的鮨幻,忽然间神色巨变,双目嗖地两道淡蓝色的骇人神光一闪而灭,整个人如蓄势已久的虾米一般弹地立起,直蹿出门去!张所长和司马虽然震惊未醒,却是反应奇怪,鮨幻身形刚刚一动,两个人也跟着立起,衔尾追出。帅征反应就慢了一线,当她也跟着追出来的时候,就见鮨幻满脸担忧、满眼焦虑和凝重地伫立在门前的台阶上,眼睛望向了刘家湾的方向……剧痛完全消失了,徐起凤感觉就像是在暴热无比的三伏天里被兜头浇下了一盆凉水一般,遍体清凉,再无任何一丝一毫地难过,更没有了一星半点的窒碍和牵绊,好像又再回到了每晚梦境里的那清暖柔静的海水里一样,轻忽忽、飘荡荡浑不着力般悠游于天地之间,自己好像就要完全同化于一阵清风里,随风荡去、杳然无踪。那些压迫、撕扯、窒息、痛楚完全平复了、消弭了……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被硬生生剥离了!一种抽离于外的玄妙感知充斥着徐起凤整个精神的每一个角落,他忽然有一种站在旁观者的位置看着自己的感觉,他甚至“看”到自己那胖胖的身体正在跟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异国女子继续对峙着,“看”到自己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一片乌青,“看”到自己眼、耳、口、鼻,甚至体表一些毛细血管密集的地方,全都崩裂、沁出了细细的血丝,而那些血丝也都冻结成为了鲜红色的冰线……那完全就是一种缥缈虚幻般的感觉,充满了强烈的不真实感。可是,这一刻,偏偏整个心湖里又是一片清明如镜,纤尘不染,那个站在那里的自己身周的一点一滴、甚至空气的每一次细微波动,全部都涓滴不漏地映照在那井中水月般澄明清透的心湖间,纤毫毕见、毫无疏漏。这个状态,完全又是另一番玄奇奥妙的感受,徐起凤能感觉到站在那里的那具胖胖的躯体上的每一次压迫、能够感受到那具躯体里血液、脏腑的每一次的搏动,能够感受到那具躯体里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的每次细微的游走、汇聚和离散,可是又似乎完完全全跟自己无关,自己只是旁观者一样。奇妙的感知扩散开来,瞬息间徐起凤已经把握住了眼前的每一丝动静。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从那个奇异的黑衣女子身体内散发出一波波的精神波动,搅扰、带动空间里某一段的能量,操纵、控制着空气中的水分和气密度紧凑密实地聚集在自己的身周,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个女子用以引动空气中那股能量的精神波动划出的奇异轨迹。同时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个女子心底里翻腾着的讶然、无奈、同情、甚至是怜惜,他能够感觉到,现在这位美女这样的情绪都是留给自己的!同时,这个女子那充满沧桑、充斥着无尽悲哀和绝望的精神状态也丝毫不爽地映如了徐起凤那如镜的心湖,在那无尽的悲哀和绝望中,更深沉地埋藏着一丝狂涛般的思念和关爱。他忽地隐然明白了,这该不会就是这女子的意识吧? 徐起凤几乎都要完全迷失在这奇妙的感知中去了,他已经沉醉其间不能自拔了,他已经完全忘记了“看”到的那具正在受尽苦楚、濒于崩溃的躯体,正是他自己。正徜徉在这奇妙感知里的徐起凤忽然间又再碰触到两团意识,两团都深潜于精神深处的意识,一团充满了疯狂、嗜血、暴虐和混乱,就像是一个十足的疯子;而另一个,纯真里却带着无限的孤寂、担忧、不甘和思念,尤其那种孤苦无依、惶然不知所往的惶惑和迷惘,更是深深地刺痛了徐起凤的心!这……这难道是囡囡吗?是囡囡?!徐起凤心神剧震之下,那种奇妙玄奥的感知有如被砖头砸烂的玻璃般,霎时间轰然崩碎,片片消散,感知、精神、意识潮水般倒灌而回,肉体上各种真切实在的感觉也被千百倍地放大之后狂涌而至,一时间让徐起凤那生不如死的感觉更加强烈,简直都要赶上那将自己从昏迷中唤醒的暴热和清凉之间争斗碰撞时产生的地狱般的体验了。但是徐起凤的注意力这时全部都击中到了囡囡的身上,那些痛楚也不知道是被他有意识地屏蔽了,还是瞬间消失了,总之,这一刻,徐起凤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体如何了。但是他的那种玄妙的感知并没有完全彻底地消失,起码现在他还能够感觉到,这个空间里,正有一些丝丝缕缕的能量四面八方地缓缓汇聚到他的身边来,而更让他觉得欣喜的是,似乎自己能够影响这些能量的走向和运动!那么,自己将有可能跟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女子放对,有可能接回囡囡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了!徐起凤的心神再一次宁定了下来。平镜一般的心湖,再无点尘侵染!这一刻,就连想要就回囡囡的强烈愿望,似乎也暂时完全淡出了他的心镜。莎琳娜深潭般灰色眸子里的瞳孔猛地一缩,惊讶的神色再也无法掩饰地出现在了她那张无暇白玉般精致的脸上,那张脸上,似乎从亘古一来就没有出现过如此明显的任何表情。因为她忽然看到,那个明明就要昏迷倒地的胖子,居然开始活动了,那双空洞的小眼睛里似乎有东西在涌动,又似乎完全化作了无尽的虚空,而他的身周渐渐被一层薄薄的、淡淡的微光包裹缠绕起来。带着那星星点点、丝丝缕缕的微光,这个胖子正迈开了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跨了过来!本能地,一种根植于心底深处的恐惧不受控制地疯长出来,迅速吞噬了莎琳娜的全部心神!在她的记忆中,自从自己获得了这样的能力之后,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能够在自己使用能力的时候自由移动的,就算自己的同伴,要毫不设防地承受自己如此全力施为、经过这么长时间攻击后想要挪动甚至反击,也是不大可能的!可是,可是眼前这个毫不起眼,而且明白着根本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人,现在居然……莎琳娜的手有些微微发起抖来,胸口一窒,忽然有些其竭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知道自己能承受的极限就要到了,再撑下去自己恐怕也要被自己聚集起来的这些能量和寒气所伤。可是,偏偏在这个当口,这个不起眼的胖子身上却生出了这样出乎意料的变化,这下,想要留手也不行了!莎琳娜眼角的余光忽然感觉到侧后方的那个黑人微微动了一下,看看可能就要苏醒了!莎琳娜猛地一咬呀,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看着正缓步走过来的徐起凤,眼睛里再次闪过了一丝不忍和惋惜,甚至还有些歉疚,然后,右腿后撤了一步,身子一弓,右手自下而上斜斜地一划,带出一道奇异的轨迹。近乎凝滞的冰寒空气忽然间涌动翻滚起来,沿着莎琳娜划出的这道轨迹,一股更加冰寒、更加凝实的冻气凝集成了一弧看不见的利刃,劈波斩浪般瞬间破开了躁动不安的凝滞沉厚的冰寒空气,奔着徐起凤逐渐靠近的身体,闪电般地划去!
第十七章 混乱
鮨幻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张所长和司马疑惑地对视着,不明白这个古怪的海人为什么摆出这样的一副表情。只有帅征,心底里忽地抽紧了!鮨幻眼望的方向,可不就是刘家湾吗?刘家湾的那栋小楼里,那两个刚刚伤愈的难兄难弟可是还都留在那里呢!一阵阵寒意不受控制地从心底里升了起来,就在这正午的大红日头下,激灵灵一个大大的冷战从脚底一直抖到头顶,脸色瞬间就摔“唰”地一下一阵煞白,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瞬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身边的张所长注意到了帅征的模样,诧异地回头来看着她,眼中露出了闻讯的神色,帅征微微掀起一个勉强的笑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鮨幻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的这三人。张所长略一思忖,再看看帅征的神情,心底里大约也有了点儿谱,心里一动,转头向司马道:“司马,召集点儿人手,咱们走!”挥手叫过饭馆儿的老板,取了一张钞票塞到他手里,算是赔偿那张桌子和那些摔坏的小食器,然后带头钻进了路边司马的那辆越野车。徐起凤清晰非常地感觉到了对面这个美丽却危险的异国女子向着自己挥出了一弧锐利无比的冰寒利刃,而且毫无遗漏地把握住了这弧利刃划出得那完美、奥妙的轨迹,甚至他抖能够计算到这弧冰寒利刃将要落向何处,但是他却也同时清醒至极地认识到,自己根本就躲闪不开,更加抵挡不住!把握得到归把握得到,计算得出归计算得出,但是自己的身体根本就达不到要躲闪开如此近距离、这么大力量飞速盘旋而来的毫无实体的纯能量流形成的利刃攻击!而自己感觉到的身周这些微的,自己能够影响得到的能量简直就是微乎其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更何况,自己连如何运用都不知道,理所当然更加不可能靠这个来挡得开那凶险万分的攻击吧?但是徐起凤向前的脚步却依然没有丝毫的地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