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麦又对唐离三女道:“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把衣服晾干再走。”三女点头同意,饥饿还可以忍受,只是体力消耗得太严重,坐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即刻起程了。
女孩子到底做不到铁莘那般开放,只脱下了鞋子,把裤管卷起半截就算是极限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相比穿越原始森林简直如同康庄大道,一行人前进的速度极快,抵到山脚时还不到五点,三天的跋涉已经让众人的体力到达了崩溃的边缘,秦麦与唐离等人简单商量了下,便决定就地安营扎寨,充足地休息一晚,明日再翻越山梁,然后一鼓作气赶到南迦巴瓦峰。
这一顿晚饭应该是出发以来吃得最为轻松的,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到达南迦巴瓦峰后才算是寻找净土真正的起点,但是至少他们正在一步步地接近目标。
秦麦的心情不错,到目前为止,众人虽然也遇到了不少的危机,却都安然无恙,而且并没有发现被跟踪的迹象,他认为当初选择这条路线的决定是正确的。
沿东西延伸的喜马拉雅山脉中部向南略呈“弓”型凸起,自西向东绵延了二千四百多公里后被南北向的横断山脉挤压,在此处形成了“地结”,便是海拔将近八千米的南迦巴瓦峰。
东西向的喜马拉雅山脉、南北向的横断山脉和南东向的念青唐古拉山相互作用,使得这一地区地质结构极为复杂,形成了异常险峻的地形。
当秦麦一行人登上了白雪覆盖的山脊,看到了一幅终生难忘的画面:向北是被云雾缭绕的险峻高峰,仿似擎天玉柱般连天接地,那便是南迦巴瓦峰了,西坡陡岩峭壁,残留着雪崩留下的道道凹槽,而南迦巴瓦峰的南坡则是一幕奇景,山巅处是皑皑白雪,向下来是灌丛草甸、参差的常绿针叶林、阔叶林,最后则是郁郁葱葱、浓荫遮日的热带雨林,雅鲁藏布江便从那片雨林里穿行而过。
从寒带到热带汇聚在这里,用“十里不同天”形容眼前的奇观最为贴切不过,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激动,这简直是违背了大自然规律的存在!
唐离痴痴地看着这一切,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存在,这里就是上帝的后花园。
秦麦仿佛听到了奔涌的江水咆哮的声音,其实众人所在的位置距离谷底相去甚远,别说听到声音,便是用望远镜望去,雅鲁藏布江看起来也只如一条灰白的蛛丝。
懊恼的陈教授不知道抓下了多少根头发,嘟嘟囔囔地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当然秦麦也遭到了殃及,居然忘记了准备相机,这简直是个不可饶恕的失误!
就在众人贪婪地观望眼前的景象时,铁莘大煞风景地打断了他们欣赏美景的心情,他摸着肚皮抱怨道:“瞅够没有啊?快点下山吧,老子都要饿死了!”
“咋了?我说错话了吗?”铁莘莫名其妙地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郝韵。
“你没说错话。”秦麦推了一把铁莘,让他头前开路,唐离展开地图看了片刻道:“我们今天应该可以到达峡谷入口。”
秦麦抬头看着会儿天空,耸肩道:“如果运气好的话。”唐离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希望好运还跟随者我们吧。”
别看现在时晴空万里,随时都可能风云突变,尤其是在当下的雨季里,一行人在草甸林间穿行,大片的格桑花迎风怒放,不时能看到小兽从众人近旁穿行,有些胆子大些的还会好奇地打量一番这些外来者,铁莘流着口水想要打几只野兔犒劳饱受压缩饼干和罐头折磨的肠胃,却被郝韵强硬地制止了。
一路上众人看到了许多稀奇的动物,甚至还与一只雪豹近在咫尺地擦身而过,那只雪豹显然并不缺少食物,只警惕地观察着一行人走出了它的领地。
不知不觉七人在行进中分出了小团体:铁莘与郝韵当先而行,陈教授还有些担心黄平的腿伤,两人居中,秦麦、唐离与白拉则并排走在最后。
秦麦注意到白拉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云雾缭绕的南迦巴瓦峰顶,眼神复杂,心头不禁一动,有意无意地问道:“你似乎对这座山很感兴趣?”
白拉“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峰顶如烟的袅袅雾气道:“有人把南迦巴瓦峰称为羞女峰,据说峰顶的云雾常年不散,就好像害羞的女子,看起来倒是很贴切。”
唐离插口道:“它的名字在藏语里还有一个意思是直刺天穹的利矛,源自《格萨尔王传》里门岭一战的传说”
秦麦听到白拉关注南迦巴瓦峰与净土无关,好奇心便弱了大半,听见唐离的补充,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的还不少嘛!”
唐离反手拍了下背包,“前几天你忙着开车,我可是把那些资料都看了一遍!”
秦麦赞许地朝唐离伸出了大拇指,虽然吴学知准备的资料很多都是笼统而模糊的估算,不过了解一下或多或少也会有所帮助。
面对秦麦毫不掩饰的赞扬,唐离自得地扬颌而笑,却又忽地叹了口气,“也正是看过了那些资料,我更清楚此行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凶险。”
顿了顿,唐离整理了一下思路,手指在空中划出雅鲁藏布江在南迦巴瓦峰处的流向,“这里是山崩、雪崩、泥石流多发地段,大拐弯处峡谷的顶端有一座东久拉月山,在一九六九年发生了大山崩,整个山顶倒落引发一系列的崩塌,下方川藏公里上正通行的一支军车车队整个吞没,十数名军人牺牲,类似的突发灾难还发生过多次。”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白拉的目光在唐离和秦麦的脸上扫过,面色平静地淡淡道。
秦麦怔了下,深深地注视了白拉数秒钟,确定白拉并不是在试探他,苦涩地笑了笑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回头。”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灼灼生辉的眸子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天公作美,这一日的天空始终碧空如洗,转过了一道山坳,在如血的夕阳余晖中,山腰间一座简陋的木屋孑然孤立,山脚便是宽逾百米恍若落地银河的雅鲁藏布江。
铁莘惊奇地咦了一声,“这荒山野外居然有人居住。”
这是四天来众人遇到的第一处人迹,既惊讶又感觉亲切,深山峻岭之中常有野兽出没,这户人家居然独自居住在此地,也难怪铁莘觉得这房子看起来有些诡异。
仔细研究过有关墨脱资料的唐离俨然已是七个人中的“专家”了,看到诸人的神色或多或少透着犹疑,便解释道:“墨脱的居民都是沿着雅鲁藏布江两岸零散分布的,这里山势险峻,他们只能在大峡谷的底部开拓出土地种植庄稼,而且墨脱的人口向来很少的,或许这家是猎户吧?”
“从这里往下就进入了大峡谷的范围。”唐离对秦麦道。
今天的路程虽然不如昨天那么艰辛,可是众人的体力损耗也都不小,而且天色已晚,连夜赶路显然并不理智,秦麦略一思忖便决定今晚在这里借宿。
这座房屋的模样与苗寨的吊脚楼颇为相似,底部是两米多高的基台,主体建筑悬空坐落其上,一能隔离潮气,二也能防御毒蛇野兽。
这里显然罕有外人经过,秦麦本想直接去敲门,转念一想又怕自己这许多人还带着枪会吓到里面的人,便耳语嘱咐了郝韵几句,让她去打招呼,其他人则在十几米外等候。
隔着虚掩的木门郝韵用藏语招呼了几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来一位身材矮小却很敦实的老者,居高临下警惕地望着秦麦等人,也不说话。
郝韵很礼貌地用藏语简单介绍了一番众人的身份,当然是把秦麦、陈教授的身份搬了出来,其他人则含含糊糊地一带而过,听到来人是政府的干部,老人冷淡戒备的神色这才放松了些,只是那双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却依旧犀利。
“你说你们是从北京来的?”老人一张嘴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虽然音调有些怪异,咬字不太准确,可他说的却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汉话!
郝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怔了片刻才“啊”了一声,点头用汉语回答道:“是呀,我们是从北京来的,想要去墨脱考察的。”
老人注视了郝韵半晌,直到郝韵将要无法忍受他审视的目光时,老人忽地质问道:“胡说!我听你的藏话应该是藏西一带的口音。”
郝韵面对着老人怀疑的眼神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只觉得他的神情简直就像在审问犯人,便有些恼火,心想要是早知道会被人当贼一样提防还不如在野外露宿呢。
“我本来就是藏族人,只是十几岁的时候离开了西藏。”郝韵强忍着委屈解释道。
秦麦抢上几步,对老人点头笑道:“老人家,我们路经此地天色将晚,只是想借宿一夜,如果您家不方便,我们就不打扰了。”
或许是因为秦麦笑得真诚,语意和蔼,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目光不再像最初那么尖锐,对借宿的事不置可否,皱了下眉头反问道:“你们要去墨脱又怎么会经过这里呢?”
借着说话之际,秦麦不着痕迹地从头到脚将老人观察一遍,看样子年纪大概在六十上下,穿着土布缝制的短衫,并不显的苍老,眉眼间透着股精悍之气,尤其是赤裸的黝黑双臂特别粗壮,也不见他有用力的动作,血管如虬枝般绷起,充满了力量感。
秦麦指着山下峡谷里葱郁的密林道:“我们是想要从大峡谷里穿过。”
“你这老头儿也忒烦了!咱们只不过想借个地方睡一宿,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哪来这么多啰嗦!”铁莘不耐烦地嚷道。
秦麦脸色一变,瞪着铁莘喝道:“铁子你太没礼貌了!还不快给老人家赔礼道歉!”话是这么说,秦麦心知借宿一事怕是没有可能了,训斥了铁莘后歉意地朝老人微微鞠躬道:“老人家您别在意,他就是个浑人,既然您家里不方便,我们就告辞了。”
郝韵早就在等秦麦这句话呢,转身就走下了木梯,秦麦朝老人笑了笑转身刚要招呼众人趁着天还没黑赶到江边扎营。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老人突地朗声哈哈一笑,“我什么时候说不方便了?”
秦麦不禁怔了下,扭头望向笑意盈盈的老人,一时间没能理解他的意思,老人一指铁莘道:“这位小兄弟快人快语,合我的脾气!”
秦麦仔细观察老人的表情,非但对铁莘的无礼没有半点不悦,甚至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老人家,您的意思是?”
老人呵呵笑道:“离这里最近的村寨也要过了江再走二十多里,夜里过江可危险得很啊,要是各位不嫌弃,在我这破屋里留一夜,明日再上路吧!”
这一次所有人都愣住了,铁莘嘴快,嘟囔道:“嘿,好说好商量不行,偏要吼起来你这老头儿才高兴。。。。。。”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可也足够众人听清楚了,秦麦不禁又瞪了铁莘一眼,老人却没有生气,笑道:“总要先分清楚好人坏人吧!我失礼在先,诸位千万别在意,里面请!”说着侧身做出了请进的姿态。
郝韵折身沿着木梯迈上了几步,报复似地促狭道:“那您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老人灰白的粗眉抖了抖,视线在陈教授、黄平和唐离、白拉等人身上扫过,意味深长地道:“我人老了,可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指点着众人笑呵呵地说道:“老弱妇残,这坏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呦!”
说话间已将房门洞开,“屋舍简陋,各位不要嫌弃,只有我一个人,地方时足够了的。”
正如老人所说,屋内布置极为简单,床椅桌凳全是自己制作的,但胜在宽敞,众人不用忍受蚊虫叮咬、冷风侵袭,只觉得这间陋室简直就如天堂一般。
秦麦对这位老人生出了浓厚的兴趣,这人离群索居在深山之中,却能说一口颇为流利的汉语,眼光敏锐,心思缜密,而且言谈举止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颇具威严的气势,绝对不像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的原住民。
当然,他也不至于认为这是针对自己的阴谋,这条路线是众人临时选定的,就算平旺老人与意西沃的计划再周密也绝不可能事先就算出了自己会经过这里。
老人自我介绍名叫阿远,果然不是墨脱本地人,原籍四川,年轻时跟随着父母踏上了千里朝圣的路,结果千辛万苦翻越重重雪山来到了墨脱,父母病死途中,他则留在了这里,干起了铁匠,每个月去一次江对面的村寨用自己打造的铁器换取盐巴等生活的必需品。
当夜的晚饭是众人自离开拉萨以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顿,鲜美的野兔肉、香甜的玉米酒,热滚滚的酥油茶,着实让他们大快朵颐。
铁莘吃饱喝足倒头便睡,其他人闲聊了一会儿,黄平、陈教授和郝韵也先后坚持不住睡去,唐离和白拉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什么悄悄话,只剩下秦麦和阿远老人啜着玉米酒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惨啊!”阿远老人回忆当年朝圣之路感叹道,虽然是多年以前的往事,秦麦却仍能从老人眼底看到一抹挥之不去的沉痛,“出发时有一百多人,结果还没走到加萨热就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饿死的、冻死的、跌下悬崖摔死的,唉。。。。。。”老人猛地将大半碗酒一口吞下,抹了把嘴角惨笑道:“那年我才二十三岁,要不是年轻力壮,只怕我也活不下来!”
秦麦霍然动容,只从老人只言片语里就能想象出当时那凄惨的一幕,或许也正因为那时的经历才让老人选择了这种孤独的生活。
与白拉低语的唐离抬头道:“据记载近百年间,从各地赶往墨脱朝拜的信徒有很多都丧命在路途上,怪也只能怪白玛岗的传说太吸引人了,吃不完的糍粑山、喝不干的酥油湖,处处是欢声笑语,人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个战乱频繁、食不果腹的年代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阿远老人幽幽地叹息一声。
秦麦默默地为老人斟满了酒碗,房内油灯昏暗,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隔壁铁莘的鼾声有规律地起伏着,秦麦觉得气氛过于沉重,抿了口酒笑道:“阿远老伯,现在外面的生活可是越来越好了,您年岁大了,我看还是搬到村寨里生活更好。”
老人微微摇头,苦笑道:“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再说这里有最好的水和矿,我是打铁的,就像农夫不能离开田地一样,离不开的。”
选择如何生活的方式是每个人的权利,秦麦也看得出来老人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却并不以为苦难,何况远离人世纷扰,与高山绿树相伴,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呢?秦麦也不再劝,频频与老人举杯对饮。
“老伯,您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了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