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麦闻弦歌而知雅意,稍稍整理了一下脑子里的资料道:“世人常说的香格里拉其实有两处,一处是现实存在的,位于云南省西北部的滇、川、藏大三角区域迪庆藏族自治州中甸县,生活着藏、傈僳、汉、纳西、彝、白、回等13等种民族有虎跳峡、碧塔海、松赞林寺、白水台、纳帕海、依拉草原、梅里雪山、白茫雪山、小中甸花海、香格里拉大峡谷、达摩祖师洞等诸多景观,是个风景秀美的人间仙境,与《消失的地平线》中所描绘的那个永恒宁静的净土很相像,这个称呼由此而来。。。。。。”秦麦说到这里顿了顿,喝下口微凉的茶水滋润着有些干涩的唇舌。
唐离静静地听着秦麦的讲述,没有插话,她知道刚才秦麦与陈教授争论的那个香格里拉并不是这个被称为香格里拉的中甸县。
“另外一个香格里拉则是来自于香巴拉,这是藏语的音译。。。。。。”秦麦没有让心急的唐离久等,“源于藏经中的香巴拉王国,其意为极乐园,类似于西方国家所说的伊甸园,是藏佛信徒向往追求的理想净土,据藏经记载,香巴拉隐藏在青藏高原深处的某个隐秘地方,整个王国被双层雪山环抱,由八个成莲花瓣状的区域组成,中央耸立的同环雪山,称为卡拉巴王宫,宫内居住着香巴拉王国的最高领袖,据说香巴拉与外面的世界是通过一条名为地之肚脐的秘密通道联系着。。。。。。”
秦麦停下看了全神贯注的唐离一眼,陈教授嘿嘿一笑接过秦麦的话接着说道:“藏传佛教的很多大和尚都认为这个叫香巴拉的神秘国度就存在于冈底斯山主峰附近的某处,那是一个幸福世界,没有贫穷和困苦、没有疾病和死亡、也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更没嫉恨和仇杀……花常开,水常清,庄稼总是在等着收割,甜蜜的果子总是挂在枝头,生活在香巴拉的人用意念支配外界的一切:觉得冷,衣衫就会自动增厚,热了又会自然减薄;想吃什么,美食就会飞到面前,饱了食品便会自动离去,香巴拉人的寿命以千年来计算,想活多久就可以活多久。。。。。。”
唐离眼中射出向往之色,完全沉浸在陈教授的描述中,秦麦与陈教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淡淡的苦笑,这样一个地方即便只是传说也对人充满了诱惑啊。
良久,唐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些失神地幽幽道:“好美的传说啊。”
陈教授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也更加证明了所谓的香巴拉不过是人们幻想出来的罢了。”
唐离咬着嘴唇怔了片刻点头,低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气氛便有些压抑,陈教授指着桌上拼接在一起的唐卡转向秦麦问道:“可是根据研究表明古格王国是由吐蕃后裔建立的,举国信奉藏传佛教,不知道怎么会发现这样一副苯教护法神的唐卡呢?”
这个问题在唐离听起来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自小生长在自由开放的国外,意识里自然而然地认为信仰自由,即便她平日里刻意对藏学进行了还算深入的研究,可毕竟国外对西藏历史的研究远没有达到通透的程度,这时便忍不住脱口问道:“这很奇怪吗?”
陈教授被问得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便朝秦麦使了个眼色,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的弟子。
秦麦咳嗽了一声将唐离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你从小生活在国外,对于西方历史上的宗教战争想必不会陌生的吧?比如十字军东征、法国天主教与新教之间很著名的胡戈诺战争等等。。。。。。”
唐离的反应很快,听到这里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藏传佛教与苯教之间也发生了这样的倾轧!”
“可以这样说,苯教本来是发源于象雄这个比吐蕃还要古老的藏地文明,而吐蕃逐渐强大起来后佛教传入,成为吐蕃的国教,佛苯两教理念截然不同,由此产生矛盾,在吐蕃灭掉了象雄后,藏传佛教更是趁机对苯教展开了绞杀,苯教大败凋零,藏传佛教由此确立了在藏地里的绝对统治地位。。。。。。”
“这么说来,这幅苯教的唐卡的确不应该出现在信奉藏传佛教的古格王国之内啊。。。。。。”唐离若有所思地说道。
秦麦本不是藏学专家,只是在兴趣的驱使下稍微深入研究了一段时间,所幸他在李茂然留给他的那些关于苯教研究笔记中曾看见过一些尚未经过考证的信息。
“据说古格王朝末期僧侣专权,古格国王曾经想扬异教抑佛教。。。。。。甚至还试图引入天主教,”秦麦缓缓地说道,“或许当时大权旁落的统治者曾想复兴苯教,毕竟苯教虽然在与藏传佛教的斗争中惨败后日渐凋零,却从未彻底灭绝,即使在藏传佛教占据绝对统治地位时期在藏地民间的隐秘信徒亦不在少数。”
陈教授摘下眼镜用衣襟擦拭着镜片,眯起了眼睛点头:“如此说来到也可以解释得通,只是不知道这幅唐卡究竟是天华一开始就要寻找的目标还是无意收获?”
秦麦和唐离沉默着,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唐天华本人才能给出答案了。
时间在三人的交谈中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可对于唐天华入藏目的依旧毫无头绪,秦麦的目光便落在了摆在桌子上的唐卡上。
这幅唐卡可以说是整件事的起因,也是追查真相的关键,唐天华、铁纯阳和黄平对它都无比重视,显然意义重大,秦麦的直觉告诉他这幅唐卡里必然隐藏着一些十分惊人的秘密。
“我们现在能做的,除了亲自去古格遗址走一趟外,就剩下查出这幅唐卡中所谓的秘密了。”秦麦站起身走到桌边,陈教授和唐离也随后走了过来。
唐卡长八十厘米,宽五十六厘米,神祗有三头、六臂、六足,身体赤裸着,只在腰间系了一件虎皮裙,肤色与发色都是黄色,头戴鹏鸟冠,瞪目欲裂,目光威严,剑眉倒立,面目粗犷,神像胸前双手分别执着长戟和弓箭,两侧四只手则握着棒、钺、索套与箭矢,脖子上环绕着两条狞狰黄蛇,腰上还挂了一串人头,六足呈弓步踏着两只魔怪,最下方则是履莲座台,身后是圆形头光和火焰形状的背光,四周点缀的朵朵祥云,虽然只是一副绣像,骇人的气息去扑面逼来,不由自主地让人心生敬惧。
陈教授啧啧赞叹道:“鬼斧神工啊!精巧程度让人叹为观止!”转而想起了拍卖会上秦麦说的所谓缠金嵌绣法与灌绣法,抓起一把放大镜研究起神像的骷髅冠和立目来。
越看越觉得那骷髅冠好似变得立体起来,简直像活生生摆在桌上一般,而那只立目更加神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感觉都在盯着自己,而且如人眼般色泽随着距离的远近和角度的不同而变化。
当日唐天华三人分割这件唐卡时显然十分匆忙,断裂处非但毫无规则,且丝线脱落严重,即便是秦麦这种仿造妙手也自认为没有办法将三件残片完美接驳起来,不禁有些可惜,先不说这唐卡所隐藏的秘密,单就它本身而言就是一件珍贵无比的文物。
陈教授显然也和秦麦有着同样的想法,赞叹过后便叹息连连。
秦麦先将唐卡取相复制,然后将些许残片送去了实验室,其余部分则送交维护室进行备份,到目前为止他对所谓唐卡中隐藏的秘密仍旧是毫无头绪,赶回办公室时陈教授正向唐离讲述着当年与唐天华同窗时的往事。
唐离眼中浓浓的向往和孤独让秦麦的心狠狠地抽疼了一下,恍然间发觉这个美丽的女子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快乐,她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见过。
秦麦觉得这是个值得尊敬的女孩。
“怎么样?”陈教授听到开门声停止了回忆,抬头望向秦麦,唐离亦望了过来。
秦麦笑着取笑老师:“您可真够急的,结果最快后天出来。”
陈教授轻轻拍了下脑袋,失笑道:“你看我,连你师母都说我现在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唐离抿嘴轻笑把桌上的茶杯递到了陈教授的手上,“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嘛!”
“嗬!丫头,你居然连毛主席语录也晓得?”陈教授挑起拇指讶然道,唐离咯咯笑着说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秦麦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对唐离说:“你自己要是不说,可没人相信你从小在国外长大,才回国不到两天。”
三人笑了一阵,陈教授有些兴奋地问秦麦:“我刚才听丫头说你们打算去古格遗址?”
秦麦颔首,“现在掌握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些,从中根本发现不了什么信息,既然当年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古格发生的,我想有必要去看看的。”
陈教授立刻点头同意:“我们也只是三年前考察过那里,对这个遗址所知十分有限,的确有必要去现场看一下的,只是路途遥远,只怕一时半会不能回转的。”
秦麦笑了起来,“老师,我正要说这事呢,虽然现在去拉萨还算方便,可从拉萨到扎达一千几百公里,是藏地最难行走的路,势必要耽误许多时间的。。。。。。”
陈教授指点着秦麦笑骂道:“好你个臭小子,明明知道现在我们局里的工作繁重,你这一趟西藏之行没有三五个月怕是回不来的,你是要我去给你请假?”
秦麦笑嘻嘻地站起来朝老师鞠了一躬,谄媚地溜嘘道:“老师您神机妙算一语中的,学生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教授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上次对古格的考察工作完成的不好,我们的确有必要进行二番仔细工作,我想局领导应该是会同意我们的请示,这一阵子事情虽然多,可少了我们倒也不至于耽误太大。”
“我们?”秦麦一时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
陈教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我们。。。。。你和我啊!”
秦麦的头立刻一阵阵抽疼起来,西藏“世界屋脊”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而阿里地区更有西藏屋脊之称,海拔高、空气稀薄,自然条件和环境气候十分恶劣,就算体质稍弱的年轻人都无法适应,遑论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秦麦看着陈教授消瘦的面颊想,更何况自己的老师还有严重的心脏病。。。。。。
“老师;”秦麦在脑袋里不断想着用什么方法能打消老师去西藏的念头,“前几天在陕西不是发现了一片古墓群吗?听说很有可能是战国时期的墓葬,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我认为那里更需要您!”
凭秦麦对自己老师的了解,知道如果用身体方面的接口拒绝他同行是行不通的,唯一只能用工作牵住他。
“你还不知道?”陈教授很惊讶地等着秦麦“天明领着他的四个研究生已经过去了,这项工作由他负责”
陈教授口中的天明姓于,也是一位考古界的权威专家。
“这个。。。。。。”秦麦苦笑,“老师我觉得您还是应该坐镇家里以便应付突发状况,您可是咱们局里的镇局之宝!”
陈教授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戏,冷笑道:“你就直说怕我这老头子给你添乱得了!放心,我还没老到爬不动的地步!”
秦麦分辩道:“您老当益壮咱们全局上下都是清楚的,只是您向来对西藏的历史没有太多研究。。。。。。再说那里的条件实在太恶劣了。”
陈教授啜了口茶水,呵呵笑道:“终于说出来心里话了吧,你是怕我这把老骨头经不住折腾?放心吧,我可不是第一次入藏!那里我了解得很!”
秦麦惊讶起来:“老师您什么时候去过西藏,我怎么不知道?”
陈教授哑然失笑:“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我去西藏的时候只怕你还穿开裆裤呢!”
唐离在一旁听得有趣,吃吃地掩口笑了起来,眼睛不时飘向秦麦。
秦麦没想到老师说的这么直白,当着唐离的面就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咳嗽两声,又找不到什么借口阻止老师的决定,干脆直截了当地把严老师抬了出来:“我不同意!师母也不会同意的!”
“因为你师母不同意,所以你就不同意?”
秦麦想也没想说是,等到他看到陈教授嘴角那抹奸计得逞的狡黠笑容时就知道自己上当了,这么多年来,老师在工作上做出的决定,师母根本就无法改变。
陈教授不给他反口的机会,站起身做了总结:“那好吧,你既然这么说就好办了,我会让你师母同意的,你到时候也就再没有反对的理由了吧?”说完得意地哼起京剧调子,施施然离开了秦麦的办公室,走出房门时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尽快把准备工作做好,还有,照顾好离丫头。”
秦麦愕然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挺精明伶俐的人怎么就着了这老头儿的道呢?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转头看到偷笑的唐离忍不住埋怨道:“你也不知道帮我,老师这么大年纪了又有心脏病,去西藏很危险的。”
唐离白了他一眼,“你应该了解自己的老师,你都没办法劝住他,你认为我就可以吗?何况像陈伯伯这样一生治学的学者,你不让他亲眼去看看,简直就是折磨他。”
秦麦怔了下,想想还真如唐离说的那样,要是用手段硬阻止老师不让他去,只怕老人家心里一辈子都无法释怀,落个抱憾终生的结果,看来只能做最充足的准备,好好地照顾老师了。
“我说不过你。”秦麦无奈地对唐离说。
唐离朝秦麦做了个鬼脸,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从初见秦麦开始她似乎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无可奈何的时候,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似的,能让秦麦拱手认输的确是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唐离觉得很有成就感。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两个人微笑着互相注视,温馨四溢,秦麦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家乡门前那条清溪潺潺的水声,他甚至觉得从那双乌黑的瞳孔中看到了秀美的琅琊山,这种感觉让秦麦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过这美妙的感觉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就被突如其来的“哐当”开门声惊散,秦麦和唐离同时扭头,唐离望向窗外,秦麦则望向了门口。
“局长同意了我们的计划!”陈教授兴冲冲地大步走到两人跟前高声道,“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秦麦不知道老师看没看到两人刚才那种暧昧的情形,哦了两声才勉强安抚下那颗怦怦乱跳的心,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老师您坐。。。。。。我给您倒茶!”
陈教授狐疑地看了一眼表情古怪的秦麦,又看了看俏脸通红的唐离,眨了眨眼睛“哎呀”一声,拍打着脑袋自责地嘟囔道:“我没有打扰你们吧?”眼底里全是笑意。
他这么一说,秦麦的脸唰地红得如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