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虽是“四至”“五客”中人,这时也惊得面容改色。
甘平群望了二老一眼,悄声道:“这恶魔可能还要回来找寻,二位伯伯暂时躲一躲,让小子出去把他引开。”
独脚神丐几十年来称霸南陲,那曾有过见人就走的事?被甘平群趁他冷不防备,拖起而逃,老怀大不甘心,恨声道:“我拚这条穷命不要,也要跟他斗上一斗!”
中州浪客哈哈笑道:“你又老,又残废,又穷,早该死了,拚了也还合算,本书生风流倜傥,看来还是拚不得。”
独脚神丐怒道:“假道学,你说什么?”
中州浪客一本正经,徐徐道:“说什么,你认为不对?”
独脚神丐冷笑一声道:“你说老残废叫化穷?哼,我有成千上万的徒子徒孙,每人抽出一个铜钱,也要比你这假道学的穷酸强。”
中州浪客失笑道:“既有这么多本钱,休不拿出来做做生意?”
独脚神丐猛然觉出中州浪客这话大有深意,脸色登时缓了下来,笑说一声:“假道学想死就拚,老残废可要走了。”
“恶魔就快回头,你们还在磨牙?”一缕细若游练的声音传进三人耳膜,甘平群已听到远方响起破空的锐啸。这时,他不在犹豫,双脚一顿,迳自破林而去。
“叛徒,你还敢走?”
“嘻嘻,有何不敢?”
“站住!”
“偏不!”
独脚神丐和中州浪客躲在密林深处,耳听一个声音如锣钹扰神,一个声音如箫簧悦耳,几乎是势均力敌,追逐远去,略为松了一口闷气,相视一笑。
中州浪客慨然道:“老残废,你改得那臭脾气没有,到底能接得人家几招?”
独脚神丐恨恨道:“残废叫化是不服那老的神气,那小的嘛……好吧,我们先往漳州等他。”
甘平群自称他敢和转轮王交手过招,但也并不是吹牛的话。
他凭恃着自己七十四般绝艺(包括“海燕掠波”在内),甘平群在想,打来的招式他看得懂,不妨就接下来,看不懂,也可腾挪闪避。
然而,他对这位忽然发话的金袍怪客暗自大吃一惊。
因为他已听出这人决不是转轮王,而他武功之高,却绝非自己能及,生怕二老连累被害,只好拖起二老躲进密林深处。
就在那刹那间,他瞥见一道影子,飘飘如风掠过树梢。
转轮王穿的是黄袍,这人穿的是金袍,究竟位居转轮王之上呢?还是据转轮王之下?
他为了保障二老安全,也为了这位金袍怪客的身份和艺业,一见对方回程快到,立即现身沈走。这一走一追,都是迅如奔电,敢是已奔出几十里之遥。
奇怪,金袍怪客一走起来,劲风拨树,沙石飞扬,那威势多么惊人,甘平群疾走起来,只是有风无劲,速度也要迟缓得多,为何走了多时,仍不被迫上?他满腹疑团,忍不住回头一看,但见夕阳之下,遍野金黄,那有什么金袍怪客?
他象才由一场恶梦中醒转,心头还在狂跳,抓抓头,茫茫然,要想追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子!”这一声由身后响起,惊得他向前一纵,转身回头,见自己原来站脚的地方多了一条身影。
那人身罩一件金色长袍,在夕阳上散发出霞光万道。
金袍怪客分明走在他后面,就在他回头张望的刹那抢到他的面前,原先金袍怪客走起来风声呼啸,这时却是悄然无声,突然出现,若要出手袭击,甘平群那还有命在?
那张金色面幕后面,吐出如冰的声音道:“甘平群,你不跑了?”
“不跑了,尊驾是什么人?”
“你认为我是什么人?”
“尊驾决不是转轮王。”
“这话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甘平群顿觉金袍怪客极是风趣,笑起来道:“尊驾这样穷追小子,为的是什么?”
“要你的命。”
“不很轻易。”
“只消一招。”
金袍怪客象攀谈家常一样地吐出冰冷声音,甘平群却直觉一股寒气直冲心头,纵声朗笑道:“可惜你不是转轮王。”
“嘿嘿……”金袍怪客笑得十分勉强,不带丝毫感情,接着又道:“你要不要和转轮王交手?”
甘平群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傲然点了点头。
“好,算你有志气,先把这个拿去,然后接我一掌。”金袍怪客抖了抖宽敞的袍袖,取出一本厚厚册子,随手抛出。
甘平群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明标着“风云七十二艺,熟练即焚毁。”等字样,不禁大毫道:
“尊驾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想练?”
“你先说是什么意思?”
“练成之后,勉强可接他十招。”
甘平群听了一惊,暗忖那有这等怪事?惑无问道:“尊驾要我替你做点什么?”
“收起来再说。”
甘平群惊疑莫定,把“风云七十二艺”收好,迷惘地看着那金袍怪客。
“好吧,要你接我一掌。”
“从命。”
“要尽你全部真精力。”
“当然。”
“来了!”
甘平群心忖对方既非转轮王,要接他这一掌还不容易?那知金袍怪客话声一落,掌势一动,顿有一团重力由四面八方涌来,竟不知由何处接起。惊骇中,猛记起尤成理“三十六艺”里面有一招“金轮乍转”,是极妙的护身招式,赶忙尽力使出。
双方掌劲一接,甘平群但觉身子被一股劲道一压,脑门里嗡嗡作响,满眼金光乱射,周身发麻发软,不由自主地坐落地面。
“完了,一招也接不起。”他心里暗叫一声,定晴一看,那还有金袍怪客的影?
来无影,去无踪,金袍怪客为何而来,为何而去?
甘平群摸摸胸前,那本“风云七十二艺”还在怀里,起身正要起步,忽见红影一闪,一位红袍蒙面人已由树抄掠落,嘿一声怪笑道:“你这小子真是命大如天,吃了金袍护法一掌,竟又醒了起来,也好,待本总管补你一掌。”
转轮殿的金袍护法居然将“七十二艺”传给甘平群,这事岂不太怪?但事实上,那部“风云七十二艺”仍在他怀里,这又怎能解说?
他虽知金袍护法此举大有深意,但已无遐思索,眼见自称“总管”的红袍人迈一步笑一声地走了过来。急道:“你是什么总管?”
红袍人停下脚步,从声豪笑道:“本总管姓李,今任陆路总管之职。”
甘平群愕微道:“你也是陆路总管,尤总管那里去了?”
李总管“嗤”一声道:“尤成理已转入畜道轮回,你不久就可与他会晤。”
甘平群怒火大发,厉喝一声:“你也轮回去罢!”
他一听说那位慈祥的尤爷爷被打入畜道,由眼前这位红袍人接替陆路总管职务,那还按捺得下怒火?话声未落,已奋力劈出一掌。
红袍人既能选充总管,艺业自是不弱,见甘平群抢先发招,冷笑一声,也觑冷掌势,奋臂一挥。
“砰!”
双方掌劲接触的瞬间,爆出一个绝大的声音,一股旋风,卷得尘土冲霄,高达数丈,地面也震开一个深穴。
李总管不料甘平群有恁般沉猛的掌劲,被震得一个筋斗,倒翻丈余。
甘平群也觉敌人掌劲奇猛,蹬蹬蹬疾退三步。
但他一站定身子,见那李总管有如滚地葫,不由笑起来道:“你这总管可差得远了。”
李总管新官上任,正是喜气洋洋,那受得这般奚落?狞笑一声,反扑上前,打出一扫极凌厉而诡奇的掌式。
甘平群虽已学成七十二种绝艺,但对这一扫却不知如何化解,只见漫空掌影涌来,急一步跃开丈余。
“往那里走?”
李总管厉声喝中,掌法再变,身躯疾转,眨眼间已攻出十几掌。
甘平群仗着身法轻为,腾挪闪避,对方一掌也未能沾到身上,却缠得他心火大发,厉声道:“你也接我一掌!”
他虽不知如何化解李总管的掌法,却懂得如何以自己的掌法进攻,一招“金轮乍转”,把自身护得风雨不透,随即化作“千军夺帅”,一连劈出十掌。
沉猛绝伦的掌劲由他掌心涌出,一道接一道的烟尘向李总管涌,骇得李总管赶忙收招自保,甘平群发觉以攻制攻的方法有效,不觉纵声大笑道:“原来你也不懂得我的掌法。”
“不见得!”李总管随声上。
然而,甘平群可不待敌人发招,厉喝一声:“滚!”随可横臂一扫。
但见一道劲风掠过,立闻“蓬”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李总管力逊一筹,直被震得连翻筋斗,滚出十几丈外,“恶——”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甘平群料不到自己的内功有恁般沉重,也不禁愣了一愣,缓步上前,见李总管蜷伏地上,不由感到有点难过,把他翻转过来,正要替他疗治。那知李总管忽然撑起上躯,厉声道:“小子,你什么时候练成罡气?”
“什么叫做罡气?”
“不练成罡气,怎能伤得本总管?”
甘平群失笑道:“阁下自视太高了,怪不得要伤在小可之手。”
“胡说!”李总管厉声道:“尤老儿,陶老儿,都不能打伤本总管,谁教你练成罡气的?从实说来。”
甘平群见这人在快死的时候,仍然恁地狂妄,觉得他既可笑,又可怜,正色道:“小可确实真不知什么叫做罡气,替你医治倒是可以。”
“谁要你医治?”李总管咆哮道:“你纵是不说,我也查得出来,走着瞧罢!”
他气愤愤一跃而起,飞步离去。
甘平群不愿再为难一个受伤的人,望着留在地上那滩血迹,心忖若果这李总管说的话不假,他的艺业和尤成理相若,则自己决不可能把他伤得这样重,难道自己练成什么“罡气”而不自知?
然而,自己没有练过“罡气”,这“罡气”由上而来?他回想金袍护法逼自己交手,那一招之下,但觉劲道向身体里面挤迫,难道那就是“罡气”?难道金袍护法竟在一扫之内就将“罡气”输进自己体内?
蓦地,一声惨叫,从树林里传出。
甘平群心头一颤,急忙向声源奔去。
在一株大树根下,仰躺着一具尸体,身披红袍,红巾蒙面,但那红袍已被撕开,肚肠流出体外,死状极惨。身旁却放着一本册子,并未沾有血迹。
甘平群眼见如此惨状,不禁汗毛倒立。
他捡起那本册子一看,见头一页书有“李飞云三十六艺”字样,方知道死者定是方才和自己交手受伤的李总管。
然而,谁又打死了李总管?
若说凶手为的是夺取这本“三十六艺”,理应把这书带走,凶手即将“三十六艺”留在显明的地方,难道故意让自己得到?
就在他沉吟之际,“唰”一声响,一位蓝袍蒙面人纵落面前,一看他手上拿着那本厚册,立即厉声喝道:“你这小子是谁?”
甘平群望了来人一眼,从容道:“你管我是什么人?”
蓝袍人微讶道:“你是不是甘宁那小子?”
甘平群微微一笑道:“阁下不会打开眼睛看看清楚?”
夜幕将垂,树林里虽沾到一点夕照余辉,但光度甚弱,那人注视有顷,忽然惊退一步,叫道:“正是你这小子。”
“是又怎样?”
“你杀了李总管?”
“说是我杀的也可以。”
那人又退一步,纵声长笑道:“你这叛徒能杀李总管,有谁肯信?”
甘平群正要答话,忽闻风声飒飒,环目一扫,即见五位蓝袍人纵下树来,把自己包围在核心。索性笑笑道:“信不信由你,李飞云死在地上是事实,谁敢挡路,李飞云就是榜样。”他话声一落,立即向那人走去。
那人“铿——”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尖一指,喝道:“留下命来再走!”
其余五人也同声厉喝,纷纷高出兵刃。
甘平群在六位蓝袍管事包围之下,仍是泰然道:“列位这般做作,难道打算赶去轮回么?”
“接招!”先到达的蓝袍管事,剑随声到。
甘平群冷哼一声,指甲一弹,“当”一声响,那人的长剑被他弹中,顿时断为两截,急忙连剑柄掷出,飞身就走。
“咦——”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具有这份功力。——在日里使出“弹甲飞垢”这门绝艺,只能点跪陆地判官,才经两个时辰,即可一柄精钢长剑弹断,若果原就具有这份功力,陆地判官岂不被弹得骨碎腿折?
他这时有几分相信这份功力得自金袍护法的一招,但金袍护法既是转轮殿的护法,为何竟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来?
他在这刹那间,想到李飞云之死,定是金袍护法为了灭口下的手,并将“三十六艺”转赠给他。回头一看,连那五名管事也走得无影无踪。当下收起“三十六艺”,趁那眉目如钩,回到二老藏身的地方,却见酒菜还在原处,蚂蚁却在地上排成一个“州”字的字样。仔细看去,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那“州”字是以鸡汁写在地上,诱使蚂蚁往上面排队,若非那游戏风尘的二老,谁会想出这古怪的方法来?
他略一沉吟,随即飞步出林,经过两天行程,刚进漳州城门不远,即见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女,莲步珊珊,走到身旁,轻叱一声:“你还不赶快走!”定睛一看,认得是转轮王坐前侍婢之一不禁大为一怔。
第十七章 与王对饮
这一天傍晚,漳州城面临漳江的“集贤居”酒家正是高朋满座的时候。
然而,在满楼喧嚣的当中,却有几个座上客显得与众不同。
右边靠傍江面的楼角,一张小长方桌的旁边,坐有二位面方额广,颧高准隆的中年书生,他面前摆着一盘油炸全虾,一盘生蒸蟹黄,一姜醋蒜泥,一壶酒,但他却一卷在手,好象阅读得十分入神,只是在有人走上楼梯,或结帐防去的时候,他才从容抬头,喝一口酒,夹一夹菜,趁机向走动的人看上一眼,情态悠闲之极。
中年书生左首邻座,一张小长方桌边,对坐着二位年方冠,气朗神清的少年。他们同样空着白绢衣裳,装束却是一文一武。
这二人谈笑风生,武的称文的为“庄兄”,文的称武的为“泰兄”,目无旁人地大吃大嚼,半桌子的山珍海味已被吃去一大半。
中年书生右边,对着江边的楼窗,也是一张小长方桌子的座头,面对面坐着两位青衣劲装少女,看她们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但已长得肌园玉润,艳丽绝伦。这二人共着一小壶酒,桌上摆着几样小菜,浅尝低酌,“姐姐妹妹”地喊得好不亲热。
另一会向江的座头,桌旁坐着一位五十来岁的文士,他的对面是一位老态龙钟,衣衫槛褛的乞丐,这二人并不因身份悬殊而有所拘束,反而话声琅琅,惊动四座。
“楼上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