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程欢吓得叫出来,那怎么行,一世英名从此就毁于一旦了。
傅宪明一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神情,有点坏坏的。
进了他的办公室,傅宪明把她轻轻放在沙发上,转身去拿药箱。程欢四处打量了一眼,果然不愧是大信的当家,办公室这么豪阔。她坐着的这套沙发,是简洁的白色,而且一尘不染,在办公室里用这样的沙发,太奢侈了。
“在看什么?”傅宪明回来,手里一个小小的药箱,他在程欢身边蹲下来,拿出药棉和正红花油,“用红花油可以吗?”
“应该……可以吧,唉,你做什么?”程欢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傅宪明已经在脱她的靴子。
“不要说话。”傅宪明绷着脸,她乱动什么?上个药而已。
程欢果然闭上嘴。眼睁睁看着他拉开小羊皮靴子的拉链,脱下来,接着又开始脱她的袜子。
“带蝴蝶结的小白袜。”他居然嘲笑她,“你多大了?”
程欢气结,差一点把他踹出去。
“都肿成这个样子了。”傅宪明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小心翼翼握着她的脚踝,“疼不疼?”
程欢给他一个白眼。都肿成猪蹄一样了,怎么会不疼啊?
傅宪明轻轻用手指在青肿的地方摸了摸,自言自语:“你就这样一路走回来的?笨蛋。”
程欢觉得肿痛的地方突然有温暖轻轻触过,一阵酥麻,沿着脚踝和小腿突然窜上来。
“擦药就擦药,别乱动啊。”她突然翻脸,用力把脚缩回来,有点恼羞成怒。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傅宪明抬头看着她,眉头微蹙。程欢不敢看他,只好盯着自己的脚——天啊,话一出口就后悔,到底怎么了,突然发起脾气来?人家是她上司的上司,现在纡尊降贵地亲自伺候她擦药,她干吗这么火爆?
不知道这么沉寂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小会儿,可是程欢觉得时间快要凝固了。
半晌,才听见傅宪明的声音:“你——害羞啊?”他深深看着她,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程欢僵硬挺直的脊背突然塌了下来,真被他打败了,他怎么都不生气,他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本来已经做好翻脸的准备,可是,这一瞬间,整个人都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沙发里。
脚踝上凉凉的,傅宪明在给她擦药,一只手握着她脚踝,一只手拿药棉。他不再说话,专注得好像心无旁骛。他的衬衫袖口有一枚白金十字袖扣,样子很别致。她盯着那袖扣,不敢动,不敢深呼吸,背后渐渐渗出汗来——啊,怎么这样紧张。
第二十六章
“好了。麒 麟小 说 www。70xs。 ”傅宪明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怎么他也觉得热吗?
“谢谢你。”程欢说,这次是由衷的。
“我送你去医院。”他站起身,“我看不是擦药油就管用的,青肿得那么厉害,会不会是关节韧带受伤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程欢本能地拒绝,“你那么忙。”
“我说了算。”他不理会她,径自取了外套和车钥匙,“走吧。”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都黑了,而且还下起雨来。
程欢站在医院门口,苦着脸,“这可怎么办,好好的又下雨。明天一定叫不到车。”
她的脚已经缠上了绷带,只有一只脚站在地上,右边身子倚在傅宪明身上。真被他这乌鸦口说中了,原来医生说她的关节真的有挫伤,已经有积液了,情况比想象中的严重。
“明天在家休息,我帮你跟锦唐请假。”傅宪明扶着她站到柱子旁边,“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去开车。”
他没带伞,冒着雨匆匆往停车场那边去,程欢看着他背影,潮湿的空气里,突然有不知名的惆怅淡淡弥漫。
如果他不是大信的人,又或者,他根本不是傅宪明,该有多么好。
现在接受他的帮忙和照顾,她觉得汗颜。
雨越下越大,车窗玻璃上哗哗地往下流着雨水。一路上,程欢一直沉默着。傅宪明开了音乐,不知道是哪一个频道,播着有点沙哑的老歌,“无所谓,谁会爱上谁……错与对,再不说得那么绝对,是与非,再不说我不后悔,破碎就破碎,要什么完美……”
车厢里的气氛有点沉闷,傅宪明偶尔转过脸来看她,总以为程欢是不是睡着了。可是没有,她默默倚着车窗,脸色有点苍白有点累,还有一种遥远的冷淡。
不是第一次了,他觉得程欢有心事。
“到了。”车子慢慢滑进程欢楼下的窄路,傅宪明提醒她。
“哦。”程欢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但是,身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来,“砰”的一声,把车门重新带上。
程欢一惊,回过头来,他怎么了?
“雨太大了。”傅宪明一笑,看着她,“我送你上去。”他的笑,有种说不出的令人心动。
程欢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车门的把手。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面对咫尺之外他的脸,她喉头紧张得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宪明在那边下了车,绕过车头,帮她拉开车门,一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蒙在她的头顶上。“已经都湿了,也总比没有得好。”他说,“住几楼?”
“三楼,我自己可以……啊!”程欢来不及说完,身子一轻,已经被他从座位上拦腰抱起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慌了手脚。
第二十七章
“不要闹,会淋着雨。麒 麟小说 www。70 。 ”傅宪明制止她的挣扎,“你这样,怎么上楼梯?”
程欢不敢再动,因为一动,他抱得更紧。
楼梯上的感应灯早就坏了,物业公司一直没有派人来修理。四周一片漆黑,程欢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他的呼吸声。
他的衬衫被雨淋透了,湿漉漉地贴着她的脸,可是隔着这层衬衫,就是他温暖的胸膛。
扑通,扑通。又急又响,是她的心跳,还是他的?程欢已经分不出来。外面哗哗的雨声,清晰又遥远,她再一次闻见他外套上淡淡的烟草味。也许是因为靠得太近了,好像还可以闻见他身上留着一点剃须水的味道,很好闻,可是他自己可能不知道。
“你——你用什么香水?”他在黑暗里轻轻问,声音有点不稳。
“我?”程欢一头雾,“我不用香水。”
傅宪明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他的错觉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有种如同白色的花香,现在抱她在怀里,柔软纤细,带着一点雨丝的沁凉,那种香气又好像渺渺淡淡在身边荡漾,纯净,幽静,迷离。
“你说的,是我衣服上的味道吧。”程欢仿佛轻轻笑了,“我在衣柜里挂了干的花袋。”
“一定是白色的。”傅宪明一步一步踏上楼梯,突然希望这楼梯长一点,再长一点。
“对。”程欢不禁诧异,他猜对了。那是白色茶花和风干的栀子花。
傅宪明在三楼的楼梯口停下来,“是这一层吧?”
程欢从他怀里挣出来,一只脚落地,倚着门,“我到了。”欲言又止,要不要开门让他进去?要是按道理,他送她回来,身上又淋得这么湿,无论如何,至少也该给他一条毛巾和一杯热茶。但是,此时此刻,好像有暗流在两个人中间汹涌起伏,躲都没处躲,怎么可以让他进来?
傅宪明撑着门,把她圈在从他的胸口到门的狭小空间里。
他不说话,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程欢只觉得他温热的呼吸慢慢向她俯低过来。她背后紧紧抵着门,退无可退。
突然之间,意乱情迷。陌生的慌恐和莫名的期待,毫无防备,情潮一层压一层地漫上岸。
程欢屏住呼吸,她的手完全不听使唤,着了魔似的慢慢抬起,触到他的肩膀。
“啪!”寂静和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这一声响并不大,可是已经足够让两个人震了一震。
是什么掉了?!程欢反弹似的转过脸,虚脱地靠着门,是钥匙,是她手里的钥匙掉了。
“你的钥匙。”沉默了片刻,傅宪明俯下身,从地上捡起她的一大串钥匙,递给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会失控到这个地步!
只差一点点,他就要吻上她的唇。出奇的渴望,出奇的震动,仿佛有不知名的力量,牢牢吸引他。可是,是他不应该,趁她受了伤,趁她无力拒绝,趁她孤单脆弱的时候,卑鄙地打算据她为己有。
第二十八章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好像很失控。麒 麟小 说 www。70xs。 ”
程欢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幸好灯坏了,他看不见她的脸红。失控的那一个,应该是她吧,刚才那一刻,甚至忘了他是谁。傅宪明,他是大信的决策人物,是她计划里要对付的第一个。
“再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冷地响起。
傅宪明再次沉默了一下。“再见。”他回答,慢慢转身,脚步声沿着一层一层楼梯远下去。
程欢握紧了手里的钥匙,握得那么紧,以至于钥匙的锯齿深深陷进手心里。
一定是错觉,一定是。她决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他动心。几乎已经看得见结果的感情,又何必让它错误地开始?
三天后,程欢终于回公司上班去。
借口扭伤脚,一连休息了好几天,在家里吃吃睡睡,怕傅宪明打电话来,连电话线都拔掉了。其实哪里是养伤,分明是躲他。
他是大信的准驸马爷,乔柏年若不是打算把女儿嫁给他,又怎么可能把整个大信交给他管理?再说乔瑞横看竖看都无可挑剔,除非傅宪明是傻子,怎么可能拒绝她。
那一夜,那一夜……也许只不过是个意外,是那么贴近的距离惹的祸。
“程欢。”有人敲她的桌子,程欢猛地抬起头,“啊?”
“是我,你发呆很久了。”来的是叶敏,皱着眉头看她,“我从门口进来,在这边站了这么久,你都没看见?”
“我……我在想一个设计草案。”程欢脸上一热,不由自主地说谎。
“我来谢谢你的。”叶敏一向马虎,完全没注意程欢别扭的神色,“上次因为我,你跑那么远送文件,还扭伤了脚。”
“没关系,又不关你的事。”程欢定定神,“对了,好端端的,你干吗跷班啊?差点被乔董逮到,你不想混啦?”
“我家里出了事。”叶敏低下头,“我妈心脏病发作,刚去世。”
“……你没事吧?”程欢呆了呆,真粗心,怎么就没注意今天叶敏穿着黑色的套装,而且连一点口红都没搽。
“我没事。还能怎么样?请了两天假,总得来上班,难道天天在家里哭啊?”叶敏的声音很疲惫,“其实我妈的心脏一直不好,这两年进了几次医院,我心里也有数。”
“嗯,以后更要好好照顾自己了。”程欢跟着难过,失去亲人的滋味,她也尝过,永远无法弥补的失落和痛楚,心里好像多了一个洞,过了很久,想起来还是要落泪。
“我只是突然想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灵魂这东西?”叶敏突然问,神色恍惚。
程欢哑口无言,为什么失去亲人的时候,每个人都会问这句话。心里明明知道是没有,可是却偏偏无限希望它真的存在。
“叶敏。”程欢温柔地叫她,“你知不知道,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
第二十九章
门外,慢慢停住一双黑色皮鞋。
傅宪明有点犹豫地在门外停下来,拿着一份设计预算书,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其实这份文件,等下午周锦唐回来之后,直接交给他就可以了,特地绕过来一趟,说是送文件,他怀疑自己不过是欲盖弥彰地找借口。
三天没见她,应该已经忘了那天的事情吧。
那天她说“再见”的时候,声音那么冷淡,其实已经是拒绝。被那么干脆的拒绝,在他的印象里,仿佛还是第一次。可能那个晚上,那种雨,那种气息,那种情难自控,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感觉,都是第一次。
就在他略一踌躇的空隙里,已经听见里面程欢和叶敏的对话,他听见程欢的声音说:“你知不知道,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
真奇怪,从来没有听过程欢的语气,会这么温柔。
“不是终结,那是什么?”叶敏的声音传出来。
“离开所有不快乐,去爱她的人心里。”程欢答,“只要你还记得她,爱着她,她就一直留在你心里。无论你做什么,她都可以看得到。”
傅宪明一震。
死亡,这么冰冷残酷的事情,程欢却说是——去爱她的人心里?
“所以只要有人一生一世记得你,那么你的生命就没有终结。”程欢肯定地说,惟恐叶敏不相信,还大力点了点头。
傅宪明在门口看着她,那么急欲安慰叶敏的模样,心里突然温柔地一荡。
被她拒绝一百次,也是值得的。
“程欢。”他敲了敲敞开的门,走进去,“你的脚没事了吗?”
程欢一抬头,看见他,心里“咚”一声,赶紧站起来,“没,没事。”
“那这份预算书你看看,可能有的设计要做点改动。”傅宪明放下文件,“等锦唐回来,你们再商量一下。”
叶敏知道他们要工作,也不再打扰,“老板,我先出去好了。”
“别太累了,好好休息。”傅宪明对她点点头,“需要帮忙的话,就尽管说。”
“知道了老板。”叶敏感激地笑了笑,轻轻退出去。
“看不出来,你对下属还算不错啊。”程欢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微笑。那个酒窝又若隐若现。
“别人都说我护短。”傅宪明自嘲。
“就只有乔那种人才会说这么无聊的话。”程欢问,“今天你不用开会也不用外出吗?”
“刚回来。”傅宪明看着她,“听说你回来上班,就过来看看。”
程欢低头看文件,真是,他有必要说得这么直接吗?就说送文件过来,不是更好。可是为什么,心里偷偷渗出一点甜丝丝?
“嗯。”她清了清喉咙,不行,一定要澄清。老板就是老板,对手就是对手,干吗这么暧昧不清!趁现在还来得及,一定要把所有的不应该,都连根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