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如听得心中厌恶,顾盼宇却似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轻薄,反而笑道:“结婚有什么好?你也知道我家里,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是自己做不得主的,父母之命而已。”
丁弭力神色一滞,瞥了一眼方锦如,她仿若未闻,只在橱子前面望着里面摆放的林林总总的酒瓶,似乎旁边所说的只是他人的琐事。
丁弭力走到橱前,取出一瓶红葡萄酒,拿了三个高脚杯,眯眼笑道:“顾少自然和我们这样的人不同,大家主儿的风格,总是要高于旁人的。”
这言语中已是对他方才自傲的话流露不满,可顾盼宇居然一点也没听出他的话里有话,还在谦虚道:“哪里,哪里。”
方锦如心中哭笑不得,人家这丁弭力方才的话明明就是讥讽挖苦,顾盼宇却当作实实在在的称赞,也怪不得顾老爷不敢把家族事宜交给他,他居然这般天真单纯,莫说是人情世故的洞若观火,就连简单的善解人意都做不到。
丁弭力在杯中斟上葡萄酒,在屋内光下映得杯中如同鲜血一般,诱人心魄,他分发给二人,举杯示意,几人碰杯,自己喝了一小口。
方锦如明艳的朱唇触及那玻璃杯中紫红的芬芳,一瞬低眸,微微浅酌,那份绝美,更令人恍然愣神。
顾盼宇心中有事,仰头一饮而尽,继而忙道:“我得去试试手气。”
丁弭力本来只顾着侧目瞧着方锦如,听了顾盼宇这话,不由地笑出声来,踱步到门口唤了一句,一个篾片躬身而入,只等丁弭力下令。
“这位是顾少,好好伺候。”丁弭力指着顾盼宇介绍道,“他可是我朋友,赢了算他的运气,输了都记在咱场子面子上,可放亮了眼,别乱来!”继而转头对方锦如道:“外面烟雾缭绕,三教九流都齐了,这屋里还算素净,夫人在这饮酒小憩,在窗前望望街上闲景,顾少玩上几局再一起走便是。”
顾盼宇连声称是,那篾片察言观色,早已明白,引着顾盼宇出了小屋,恰好方才那局结束,请他入了座,给他盛了一小碟青果搁在眼前,又毕恭毕敬地点上纸烟,说了几句闲话,便又开了局。
狭小的办公室里只剩方锦如和丁弭力,丁弭力将她让到红木桌前一张小沙发上坐着,自己擎着酒瓶站在一旁,又要往她的杯里添酒。
方锦如素手掩住杯口,低声道:“我不胜酒力,请您理解。”
“呵呵。”丁弭力假笑道,“夫人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是不是嫌我长的丑?”
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二十一章 流氓
方锦如看起来低眉顺目温婉动人,透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丁弭力料定她在家中定然很少饮酒,方才顾盼宇那般说话他都丝毫不予计较,想来性格也是温柔有余,对于这无赖劝酒的拒绝经验很少,在他劝诱之下几杯下肚,自己上下其手,想必她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想到这些,只觉得全身燥热,恨不得一把把她抱到床上去亲热。
不料方才一直颔首的方锦如霍然抬头,明眸中泛着光亮,笑意也明艳照人,朗声道:“丁少,如果面子大小与这喝酒的多少成正比,那么以丁少这样给的天大的面子,我们应该索性跳到酒缸里了。”言毕,掩嘴咯咯轻笑,妖娆惑人,丁弭力不禁一愣。
那笑容里透着狡黠,眼神中透着精芒,又怎是方才自己所想的能够肆意欺负的人?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又怎么可能!
可是,若是不可能,天下又怎会有这样的妇人,变脸变得这样快!一刻前还是小鸟依人,下一刻,却已然锋芒毕露,风情万种!
竟是自己眼花么?明明是妖艳的红玫瑰,却误以为是深谷中不见天日的雏菊?也罢,这样也好,丁弭力讪笑着,又贴近方锦如一步,笑道:“没想到夫人也爱开玩笑,竟和年少时候的盼宇似的,都是幽默。”
方锦如微微仰面,冷冷睨住丁弭力,忽地唇角挑出一抹孤诮笑意,站起身来道:“是么?”
丁弭力道:“当然,想当年在中学里,一同作弄贫家少年,落井下石之时,可都少不了盼宇这个主力呢!”
方锦如听得心中一凛。
这丁弭力此话已然不怀好意。
本来以为他和顾盼宇有几分交情,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局面。
方锦如没有流露出胆怯,只是浅笑道:“少年轻狂,谁没有年少不懂事的岁月呢!”
丁弭力沉默,似在思忖。
方锦如接着道:“屋中憋闷,我去街上走走,透透气。”
丁弭力伸手拦住她,道:“街上冷,夫人小心受凉。”屋内昏黄灯光之下,佯作君子的眉目间掠过阴森冷意。
方锦如斜蔑之中看在眼里,心中一盘算,便已明了,怪不得见面之后他一副暴发户的踌躇满志的模样,原来他所说的那顾盼宇欺负的贫家少年很有可能便是他自己,方锦如自己的计划容不得别人的参与及破坏,此时便笑道:“丁少,天色不早了,要是归家晚了,恐生是非。特别是盼宇家中,对赌博厌恶至极,要是家丁寻来,不定会不会引来巡捕。我在这安逸坐着,盼宇只怕玩迷了,我还是出去透透气吧,劳烦丁少催促盼宇下楼来。”
是时租界禁赌之令严明,虽然丁弭力似大摇大摆地开摊,但是实则一直是抱着侥幸,方锦如一眼看穿,此时言辞透着隐隐威胁,摆出巡捕几个字,便见血封喉,直指靶心。
丁弭力何等精明,怎能听不出?不觉唇角一抖,勉力笑道:“好吧。顾太太,夜色沉,不要走远。”
方锦如嫣然笑道:“劳丁少费心。”
两人面上都是和善,却又各怀鬼胎,心照不宣。
方锦如出了小屋,远远瞥了眼赌桌,人影幢幢,看不清顾盼宇的所在,丁弭力已经招呼了篾片,此时那篾片正前往赌桌给顾盼宇传话。
方锦如自个走到街上,夜晚的凉气忽地吹动了耳畔的碎发,这时她方觉得刚才的小麻烦引得心跳加速,如今的她临危不惧,可是每每回想起来,却总是后怕,这种后怕,似一种诡异的后遗症,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往往又回旋出来,兴风作浪。
定了定心情,她将目光投向夜色朦胧的长街,在远处的灰白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轿车旁边站着三两个黑衣青年,脑袋凑到一处,点着纸烟,纸烟猩红的星星点点在夜晚更是显眼。
她走到赌坊小楼对面店面的光影中站定,遥望着那二楼中透出的昏黄光亮,里面的熙熙攘攘像是另一个世界发出的诡异声响。她只希望顾盼宇此时快些下来,两人平安回家,不要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否则,自己从重生开始的点滴计划,都将有可能化为泡影。
凭空来的这种不安使得她低头紧了紧身上的白色毛绒披肩,恰在这时,突然,她听到身畔渐渐传来清脆的脚步声,不由地侧头望去。
声响来自一双黑色逞亮皮鞋,深色长呢风氅被风扬起一角,露出底下深灰暗纹西服。
来人笃定步入光影里,被勾勒出倨傲的轮廓,那面容样貌也清晰起来,一张俊脸如同雕塑一般,帅气逼人!
年纪明明正青春,并不到而立,目光中却透着沉稳严肃,单薄的唇角明明不着一丝笑意,却让人觉得莫名玩味,眉宇间明明没泛起一丝威严,却莫名有一股压迫向四遭渗透,仿佛自身带着一种震慑的不容小觑的宣告。
这人看起来竟有几分眼熟,方锦如不知他的接近是何意,只警惕地望着他。
不想他却毫不迟疑,几步径直走近,一把掐住她娇小玲珑的下巴,将她的小脸高高扬起,似要在灯下瞧个清楚!
一瞬!
两人的面庞相聚咫尺,一个朗眉星目,一个明眸皓齿;一个英俊潇洒,一个丰神雅淡。
刹那间,方锦如只觉骇然!
没想到突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刚刚从那个无赖的房中逃了出来,竟又遇到了流氓!
她想呼救,可是那只大手却掐得那样牢靠,她只能发出喑哑的低吟,叫不出声来!
她一双眼睛狠狠回瞪着他,他的一双眸子却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那双瞳仁似有魔力,能一眼看穿似的,逼得人想要移开目光去。他的双唇纤薄但诱惑,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性感,此时近在咫尺,方锦如只觉得甚至连他的呼吸之气都扑面而来,却不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轻薄举动!
但是,他却没有进一步地接近,他忽地又甩开了手,这一动作,推得方锦如一个趔趄。
“面相太淡,穿得恶俗。”他的声音很沉,像是带着磁力,可是言辞是这等犀利,仿佛为方锦如下了结语。
方锦如觉得双颊疼痛,轻揉着面颊,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他一眼,心道:竟是个疯子!
她不想招惹是非,登时转身,要仓促逃去。
却不想手腕被紧紧箍住!
那声音又响起:“你要到哪去?”
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二十二章 误会
方锦如回首,想挣脱开被囚禁的手腕,却甩不开那力量,只能作罢,抬头道:“先生,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不认识你!”
那人微微蹙眉:“我不需你认识我。只要你技术够好。”
“什么?”方锦如觉得莫名其妙,他到底没头没脑地在说些什么!
尚在思忖间,只觉手腕受力,身子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拉扯过去,那男子另一只手却适时接住她仓皇而来的身体,顺势带入怀中,另一只手宽大有力的手掌忽地贴在她的后颈!
方锦如只觉得颈上蓦的一紧,下巴被他重重捏起,他的双手像是锥子,生生地将她禁锢在当中,动弹不得!来不及抵挡和思索,一个吻已经猝不及防地袭了过来,顷刻间已陷入他火热的掠夺,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方锦如大惊失色。
他却并不在意她的挣扎,霸道吮住她的唇,含住她冰凉颤抖的唇瓣深深吮吸,唇舌相迫,令她惊惶的舌尖走投无路,被他紧紧抵住,不容躲闪。
唇齿间,他是淡淡的薄荷烟草,她是惑人的玫瑰葡萄。
她的生涩令他喉头一紧,这灼热蛮横的强吻只是一瞬,须臾间他已松开了她,皱起眉来。
顷刻间,方锦如只觉得血气上涌,顾不得平素掩盖良好的优雅风度,不假思索地一掌掴过去,他手一抬,却已经紧扣住她的手腕,又沉声下了结论:“学艺不精,脾气不小。”
方锦如咬牙切齿。
他却拦腰将她的身子贴紧了自己,低声道:“你这样的,只怕会坏了我的事。”
说完,所有的力量倏地撤去,将她晾在原地,他反而潇洒退了一步,轻蔑道:“回去和你妈妈说,换一个。”
方锦如这才明白这人是把她错看成了窑姐,正要发怒痛骂,却突然听到对面楼前有突兀革履声乱响,转头望去,竟然是两个洋人带着一群巡捕往楼上而去!
方锦如暗叫一声不好,也顾不得身边的疯子青年,急忙向着小楼奔去。
这是巡捕房来抓聚赌的了!
若是顾盼宇这回因赌博进了局子,家中知道之后,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恐怕都要付诸东流!
片刻,只闻楼上哭爹喊娘,接连几个人自窗户跳下,摔得轻的一瘸一拐地仓惶逃走,摔得重的只瘫在地上唤痛呼救!
一时间,方锦如甚至盼得顾盼宇能够也奋不顾身地从窗跳下,但是她又深知,他定不敢去跳,只能静候待捕。
果然,过了一会,洋人下了楼,后面跟着一排低头的赌徒,被巡捕用一根白色粗绳拴住双手,又串成一串,像是赶鸭子似的赶到街上。
顾盼宇在一干人中间,此时仓惶回首,见得方锦如,急忙喊道:“找表哥!找表哥!万不要让爹知道!”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个巡捕劈头打了一巴掌,痛得缩回头去。
方锦如只觉心急火燎,忙拦住最后一位巡捕,想问什么,那人却挥挥手,一副不耐烦地样子,公式化地道:“当今禁赌正严,说什么都没用!每人罚金三百,明日交到拘押所!”说完,跟着一行人耀武扬威而去。
方锦如眼睁睁看着顾盼宇被巡捕抓走,只觉得心中霎时空落落的,一时也忘记了刚才被那陌生青年的轻薄,只想着要赶快把他解救出来,否则自己回了家,也没法交代!
她忙拦了一辆洋车,和那车夫说了江云若的住所地址,咕噜噜车轮响动,在夜色中匆匆远去。
小楼对面,方才袭吻的青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眉宇间的玩味和迷惑却愈来愈重。
不多时,一个黑衣青年疾步走到他的身侧,低声道:“二少,许是错了,妈妈来了,带着一个女子。”
他顺势望去,黑色轿车旁,立着风姿绰约的两个妇人,正在搔首弄姿。
他哑然失笑。
却又心中一动。
“查查刚才那个女人。”略一顿,他语音低沉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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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脚力飞快,车上方锦如裹紧披风,将自己深深缩进座椅中,心中一团乱麻。
她怎能料到,这一盘棋,在一开局就脱离她的掌握。
方才莫名的不安此时已然得到了印证,她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心中却是莫名烦躁,深冬寒风猎猎,直灌头顶,她咬了咬牙,本是平凡的一夜,如今却显得如此漫长,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下意识摸了摸嘴唇,方才强吻那人的样貌眼神忽地涌上心头,心中陡然一顿,怪不得觉得他看来眼熟,此时突然忆起,他就是那日看戏的时候,在德香园门口教训德香园掌柜的那个青年!
但是此时,方锦如心烦意乱,也没有心思深思他的来头,车子已经径直奔入青山路,在十五号门前停下。
这里是一座精致的二层小楼,幽雅清静,栏杆里面种的满园鲜花,只是在这样的时节早已衰败,唯有些长青植物还静默坚挺。
方锦如下了车,交了车钱,走到铁栅栏口按了按门铃,片刻,男仆来开了门,把她让到楼下客厅落座,不多时,江云若便边整着衣服边急匆匆进来。
“弟妹,这么晚,有急事?”
他料得若没有要紧的事,这方锦如也不会在这深夜独自到他的家中来,此时心中已觉不妙。
方锦如站起来,面色焦急,脱口道:“表哥,盼宇出事了,他去赌博,被抓了!”
“什么?”江云若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才,我和他听戏回程,他要去小赌两手,却不想巡捕房出动,将他抓个正着,我在楼下等他,才侥幸没有陷入缧绁。”
“你怎么不拦着他?”江云若语气有责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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