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如是那样消瘦,身子在那群大汉之中显得像是一只柔弱的小兔,但是此时,她的眸光却突然变得极其轻蔑,吐字极轻,却又字字如钧:“地痞之首黄牙王、警部刘队长、白眼狼老五,他们一个个人间蒸发,连尸体都找不到。”
青缎帽不由地手中一滞,在这一瞬,方锦如却突然笑起来,嗤嗤的笑声,似嘲似讽,缓缓道:“你当我不知道你的主子是谁?”
……
茶楼里,顾盼宇的身影显得极其僵硬,他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凝成了一塑雕像。在周遭的窃窃私语声中,他的脑袋也是嗡嗡作响。
他想不明白,到底这方锦如的心归在何处,究竟是那个兆老板,还是他的表哥江云若。可是这两个人,一个已经明明白白地登报宣告将方锦如抛弃,一个已经变成了瞎子,再不是自己的对手,为什么方锦如在这种情况下都不给自己一个机会?难道在她的心里,连一丝一毫的位置都没有留给自己?
他突然腾起一股怒火,自己已不再是那个羸弱的少年,曾经那么多次面对这样的娇妻,居然傻傻地无动于衷,如今想要挽回。却又毫无机会!若是当年和她真有了夫妻之实,又会怎样?
他想起那次吃了春药,和方锦如火辣辣地肌肤相亲,身体却突然又燥热起来。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雏,对于女人的滋味,他也了解了不少,可是对方锦如的渴望,对她的胴体的幻想,却从来没有消失过。
他这么想着。却已经再也抑制不住,站了起来,忙向门口追去。他要问问清楚,到底自己差在哪里?自己已经这么对她,自己已经不计前嫌,甚至不管父母的想法,一意孤行地就想和她在一起。她为什么还不能了解自己的衷心和苦心?!这一回,即便是绑她,也要把她绑回家里去!
可是顾盼宇刚走到门口,却猛见当门而立一个女人,双手抱肩冷笑道:“顾少,我早和你说了。这种如野马一般的女人,若要想驯服,除了霸王硬上弓没有他法。你怎么就不听呢!”
“白……白小姐!”顾盼宇似很惊讶在这里见到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难道你在监视我?”
白芷若冷笑道:“怎么说的这么难听,我帮你,你也帮我罢了。可是。你这么软弱下去,我可没有那么好心。我可不得不动手了。再说了,照现在的情形,我看着她和你也没什么戏了。”
顾盼宇心中一紧,道:“你想干什么?你再给我些时间……”
白芷若低首舞弄着指甲,漫不经心低语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顾盼宇闻言惊得俊眉倒竖,戟指要骂,却又不想耽搁工夫,快跑了两步,拉住门口的伙计问道:“刚才那方小姐往哪里去了?”
那伙计吓了一跳,怯怯指着远处道:“坐着车往那个方向去了。”
顾盼宇忙向着那方向跑去,跑了几步恰好碰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年骑自行车的,他便抓住人家的车把,硬生生地把人家逼了下来,说了句自己的名号,骑着车子跑了,那学生呆在原地。
顾盼宇飞快地骑着车子,行到岔路口的时候,也和旁边的人打听着,旁边的人又点头给他指路,都指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因为平时走那边的洋车很少,这些在路边的闲人正觉得纳闷呢,见有人问起来,都忙不迭地说了。
顾盼宇听闻方锦如坐的车子走的是这条路,心中忐忑更胜,车子更是骑得飞快,向前追去……
——“你,你什么意思?”
听方锦如说她知道指使他们的人是谁,这让青缎帽产生了一丝不安,若是这一切都在方锦如的掌握之中呢?她从前的传闻那么多,自己虽都是道听途说,可是这时候,在这种危险的时刻,又有几个羸弱女子能做到像她这般从容淡定的?若不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
那精光闪闪的刀刃和雪肌几乎贴在一起,可是方锦如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她究竟是怎样强大的一个人?!
青缎帽身后的“车夫”拽了拽他的衣襟,焦急地递了个眼神。
他不得不松开了捏住方锦如脸蛋儿的手,让方锦如身后的人抓牢了她,而后自己和那“车夫”走到一边去,压低声道:“怎么了?”
“车夫”道:“你刚才没听她说吗?哥,这事,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万一那人将我们埋在这里面,我们真是当了替死鬼了!”
“你什么意思?”其实青缎帽心里有点害怕了,但是半途而废,也并不是他的风格,况且更重要的是,此时钱还没到手,他又怎么会因为方锦如的几句吓唬而中途收手呢?
“她说的这几个人,你没听过吗!据说都是死得比像是化成灰一般!连个影都找不到!这些人,都据说是得罪了方小姐!我们……我们……是不是要再想想……”
青缎帽闻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可是此刻脑中乱了套,却又突然产生了一种愚蠢的英勇来,突然啐了一口,道:“妈的,都走到了这一步,难道打退堂鼓不成!这回我他妈豁出去了,就是死也要当个风流鬼!再说了,那女人现在是什么地位,难道不比这个方小姐强?”
青缎帽正说着,却听到方锦如泠泠如水的声音在不远处缓缓响起:“呵呵。你的主子,就是白芷若吧?!哥哥,我看你也是聪明人,总不会以为她比我要强吧?”
这话,简直像是一把飞镖,直中靶心,正好戳中青缎帽的想法,使得他不由地一颤!
第二卷江云断续 第九十七章 惊变(下)
顾盼宇赶过来的时候,正见一群人围着方锦如,在寂静的深巷小路里,方锦如腰间抵着一把锐利的刀,寒光逼人。
他远远地瞧见了,只觉得呼吸困难,额头上的汗,像是泼水似的往下滚落,心跳震得耳朵嗡嗡的,似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将自行车一扔,厉声喊道:“你们干什么!”
这一声如同惊雷一般。
本来青缎帽几个人正在犹疑如何处理方锦如,到底要不要像那个白芷若交代的那样,刮花了她的脸,回去领赏钱。听这方锦如的口气,她根本不像传言中所说那样,甚至一丝虎落平阳的意思都没有。
她朗声不屑地问道:“你总不会以为白芷若比我要强吧?”那声音中的轻蔑,好像将军的千金也不过是一缕弱烟似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几人都在神经紧张的工夫,这顾盼宇的突然一声响,吓了他们一跳。
猝然转眼望去,竟是一个穿着戎装的军士,更是魂魄失了几分,尤其那拿着刀逼着方锦如腰间的人,更是手下一紧,只闻“噗”的一声,刀尖已经戳了进去!
方锦如痛得叫了一声,血顷刻间渗了出来,在月白色旗袍上绽开了一朵异美的红花,暗沉沉的惊悚之感。
顾盼宇见状大叫一声,手中枪口光芒闪动,只听“砰砰”数声巨响,几个人传出哇哇几声叫声,四遭土坯地面也是尘土飞溅,在沙尘飞舞中有人倒落的轰然声响。
青缎帽没有中枪,但是被飞溅的石子划破了脸,此时他哪里还有工夫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傻子也知道是方锦如的救兵来了!其实即便是他不来,自己动不动方锦如也要掂量掂量。可是他这突然一惊乍,反而使得那手下的胆小兄弟失手捅了一刀,反而引起了枪战。
在枪火面前,他手中的小刀子可占不到什么优势,他不得不便躲闪着,便撒开了步子往后跑。趁着前面几个人倒下的工夫,他和幸存了几个人使出了吃奶的劲狂奔,一转眼就没了人影。
方锦如只觉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她知道自己中了一刀,虽不深。可是血往外渗着,一种又麻又痛的感觉,像是要把整个身体抽干了一样。她遥遥地瞥了一眼,见握着手枪的顾盼宇向着她极速跑过来,身子却不听使唤地软软倒下去。
顾盼宇拼了命地扑出去,拦腰抱住了方锦如跌落的身子,她的呼吸急促。紧紧皱着眉,脸色苍白,那腰间的红色像是在顾盼宇的脑海中开足马力的警报,他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抬手,手心里也沾上了方锦如的鲜血。在这一刻。曾经在战场中见过那么多战友生命消陨的心悸又浮上来,他突然特别害怕,害怕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人生中。每每有那么一些时刻,命运失控中醒悟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是谁。
他躲在战壕里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早些知道,如果能在尚且来得及挽留的时候做出抉择,一切或许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而今。那战壕中的念想又像是次第盛开的繁花,纷纷窜出花苞来——他需要她!他不能没有她!看到她流血。他简直要疯掉了。
他打横抱起方锦如,拼尽全力地向前跑,他觉得喘不动气了,可是脚步却一刻也不敢停歇。她腰间的血渍,像极了那红烛之中,她红通通的小袄,和那鲜红的盖头。
如果时间回到那个时刻,他掀开盖头,定要欢喜地拥抱她,亲吻她,接纳她……可现如今,他在狂奔中,只有从头到脚窜出来的恨意和悔意!
他恨自己不该和白芷若那个毒妇做交易,他本以为她是为了得到兆老板,而自己是为了得到方锦如,正好是两全其美的事情,白芷若借着其父的关系安排自己做了副官,回了城里,一切似乎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他没想到她竟是一个这样发了疯的女人,她现在已经得到了兆老板,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方锦如,为什么还要派人置她于死地!
而自己在这其中,居然成了帮凶!
他终于奔出逼仄小路,奔到长街上,车来车往,他抱着方锦如站在马路中央,拦住了一辆汽车。
他的军装帮了他大忙,司机停车后二话不说帮着将方锦如放到汽车上,拉着他们两个飞驰到了医院。
方锦如被送进了急诊,顾盼宇在走廊上怔怔站着,来往的人似乎都与他隔开了两世。
他怕极了,他刚才看到方锦如煞白的小脸,看到她凌乱的发丝和颤抖的唇,他怕极了。这感觉,像是在烟雾袅绕的烟馆,抽着醉生梦死的烟,和妓女之间混乱苟且时候的仓惶,未来像是遁入了一片黑漆漆之中,一点光芒也看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走了出来,对顾盼宇客气道:“军爷,方女士已无大碍,现在在休息,麻药过了就没事了,要不要通知她的家人来?”
“不用。”顾盼宇抬手制止,“我就是她的家人。一切我来处理。”
那医生疑惑地点点头,便请护士带着他去办入院手续了。
方锦如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病房里开着一盏鹅黄色的床头小灯,顾盼宇正低头拉着方锦如的手,细细地摩挲着。
那小手突然往后缩了一寸,顾盼宇惊眸望去,方锦如雪白的脸上,一双黑瞳正望着他,静默不语。
顾盼宇突然觉得心内抖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张着嘴,许久才道:“医生说你没有大碍了,幸好刀口并不深,未伤及内脏,已经缝合好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你放心吧。”
方锦如移开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转回目光来,定定而犀利地望着他,仍是一言不发。
顾盼宇不敢和她对视,拿起床头柜上的早就准备好的糖水,用小瓷勺舀了一勺,慢慢喂给方锦如,道:“别担心,有我。”
方锦如喝了一口,突然垂眸笑了一下,复又霍然抬眸,盯着顾盼宇,轻声道:“你既想我死,为何又救我?”
顾盼宇一颤:“我怎么会想你死呢?锦如,我怎么会!”
方锦如头脑清醒,说话却仍是无力:“我和你相见,也只有我俩知道,这早就布下的埋伏,又是怎么回事?”
顾盼宇哑然。
“那人拿刀逼我,说要刮花我的脸,这样的要求,我还真是闻所未闻,我在想与谁结仇到这种地步,竟然存在相貌的问题,思来想去,也不过是白芷若罢了。她怕兆老板难以放下我,便想派人毁了我。这倒解释了你为何在军队里如日中天,成了副官还得闲回到了城里,这一切,原来是你和白芷若布下的局。”方锦如停顿了好几次,才将这段话缓缓说完。说完后,却也不等待顾盼宇的回答,就已闭上了眸子,轻声道:“你可以走了。”
顾盼宇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做出这种事,我不知道她居然想这么对你!锦如……我……”
“滚。”方锦如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枕边说什么软言细语,可是话中的决绝之意,却是沉重得很。
“锦如……”
“滚。”方锦如再次睁开眼,睨着他,“你若想我死在这里,就不用走了。”
顾盼宇这才缓缓站起来,恋恋不舍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见方锦如又闭上了眼,皱着眉头,似已经酝着怒意,终于叹了口气,挪开步子,出了病房。
次日,方锦如从医院打了电话回家,单单请了小翠去医院,瞒着家里人,而江云若那边,也通了电话,江母说江父和给江云若治病的医生要大后天才能到,方锦如只说自己这边有点事,办完了会尽快赶回去,叫江云若不要担心,安心休养好准备接受治疗。
小翠到医院见到方锦如就哭了,边哭边吵着要让来宝去找那个二少。
“都是怨他,若不是他,小姐你怎么会招惹上那么多不三不四的人,惹上这么多危险的事,呜呜!”
方锦如疲倦道:“我只恐找了他,事情更会没完没了,如今这事压下去,我等于掐住了某人的把柄,她还会收敛一些,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想出什么别的损招。”
小翠不明白,歪着脑袋,皱着眉想不明白。
方锦如笑道:“你不用明白这个,好好将我喂得胖胖的,早早出院才好呢。”
小翠便使劲点头,天天来回奔波,做方锦如最爱吃的一口,也时不时聊起她自己和来宝之间的生活小笑话,逗得方锦如傻乐。
期间顾盼宇来了几趟,却都被小翠赶走了,他倒也没有强求,只悻悻地留下礼品和信。信加起来也有三四封,方锦如只拆了一封,寥寥扫了眼,都是些道歉的话语,其他的根本连拆封都没拆封。
有静下来的时候,方锦如会望着窗子,看着流光洒在窗台上,那小盆栽和花朵都开得正好,她会想起二少房里的不知名的白花,想起他总是用着绒绒的厚地毯,幻想着或许以他的灵通消息,他会得知自己受伤来探望自己一眼。
但是直到她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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