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黄四爷老态的脸颤抖着,似就要发作。
“哎哎,”西野良田打着圆场,“算了,是我多嘴,罗老板既然不给我西野这个面子,我也不好勉强。”
罗复春转身离席。
黄四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罗复春,你今天就得给我唱!”
罗春春没有回头,只姣好嗓音低声传来:“若是我不想唱呢?”
“你不唱也得唱!这是什么地,容你撒野?!”黄四爷的声音已带着罕见的凛冽。
罗复春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绝美的冷笑:“爷,我跟着你这么多年,还头一回见你这么谄媚,我是醉了……”顿了一瞬,又媚眼一翻,向着西野良田一笑,道:“西野先生想听什么,罗某人给您唱就是。”
西野良田脸上浮着得意的讥笑,道:“罗老板拿手的多,我今个儿倒是突然想听那个……霸王别姬。”
黄四爷脸上一瞬尴尬。
罗复春倒是笑得女人般的娇媚,端着步子走了一段,窈窕身段倒真像是上来戏台一般,一招一式尽是动人。
凭空的水袖一甩,开口唱了起来。
唱到最后,那眼神死死攫住黄四爷,已尽是绝望。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黄四爷手下一滑,不留神,桌旁的一只晶莹水晶杯落地,发出哗啦的一声脆响。
黄四爷的心突然有些不安,说不出的难受滋味,他附身想去拾那酒杯,却感到嘶地一痛,抬手一看,已被玻璃割伤了口,鲜血直流。
恰在这时,噔噔噔靴履声响起,一个日本兵模样似的手下走到西野良田身侧,打了个敬礼。
西野良田站起来,用日语和那人问话。
那日本人亦是用日本答话。
随着这对话。西野良田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
黄四爷懂的日语不多,听得他们两人之间说的“钱”什么,其余的,倒听不清楚,此时不由地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西野良田转脸对上黄四爷的问询。脸上一丝琢磨不定的笑意,道:“黄四爷,兆老板那些款子,是从你那里转运来的,经你的手。是么?”
黄四爷摸不透西野的意图,只觉得他反复强调似有隐情,于是保守地说道:“是。这从银行出来,一路上,可都是有您的人在身边呐!”
西野良田冷笑着:“可是,中间,这车不是在您府上停留了一段时间么?”
黄四爷站起来,不安地问道:“西野先生,到底出什么事情了?难道是款子少了么?”
他心中忐忑。
这运钞的车,的确中途在黄公馆门外停留了一阵。那是因为,车上不仅仅有款子,还有黄四爷的宝贝女儿——黄嘉嘉。
当时只觉得兆苍这样的安排是给自己找别扭。不单独送回黄嘉嘉,而是故意和款子一个车,是他不服气的表现。
可是现在想来。却突然没来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款子少了么?”黄四爷又重复而颤抖地问了一遍。
西野良田佞笑着:“款子一分没少。”
“哦。”黄四爷舒了口气,“那是?”
“款子是没少!可是款子都是假的!慢慢一车假钞!姓黄的,你居然玩到我们大日本帝国头上来了!”
此言一出,如晴天霹雳,只炸的黄四爷眼冒金星。
一瞬惊愕,才怔怔道:“你说什么?假钞?!怎么可能?”
“是不可能!除非——”西野良田已说出了自己的推断,“除非是你在你公馆里调了包!”
“西野先生,我黄某人对你如何,你应该清楚,这八百万,我是分文未取,又怎么会……定是那姓兆的,是他的奸计!”
“呵呵,黄四爷,你想嫁祸给那兆老板,就不要安排我的人在银行验钞了吧!款子在银行一摞摞,都是我的人验的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怎么到了地方,现在却全成了假钞?这中间你在运输,你说不是你,你觉得我能相信吗?”
黄四爷咚地顿坐在椅子上。
冷汗涔涔而下。
黄四爷想不明白,这中间,到底是日本人在说谎,还是兆苍在捣鬼。
若是他被兆苍陷害了,这款子被掉包了,那到底什么时候发生的呢?他却一点也想不出头绪。若是被日本人敲诈,日本人真能贪得无厌到这种程度,连合伙人都要过河拆桥?
“罗老板,还请你在我府上接着唱戏吧,等黄四爷带了我的款子来,你们再回去!”西野良田将罗复春当了人质。
这八百万,要黄四爷给填上!
黄四爷的车回了黄公馆,本来喜气洋洋,如今却如丧考妣。
路过黄公馆门前时,黄四爷下了车,在路上站着,如秋风中的落叶,下一秒就要落到地上去衰败一样。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下水道井盖上。
“来人呐。”
他喊了人,不费力气地敲开了井盖。
下面,是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要调换掉车上的款子,轻而易举!
他一阵欣喜,甚至不用人搀扶,自个儿快步走回屋子,准备给西野良田挂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
黄嘉嘉却立在厅堂门口,挺着大肚子,脸上浮肿着,低声道:“干爹,刚才有个叫彩蝶的女人给你来电话,说有要紧事和你说,叫你一回来就给她回电话。”
彩蝶?
黄四爷心中一颤。
郭夫人一直被兆苍藏起来,不知道软禁在哪里,自己派出好多人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
真是好消息连着好消息,刚刚破了兆苍的诡计,彩蝶也终于得了机会给自己电话了!
这一生除了彩蝶,再未对女人动心过。
在身边的戏子,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
黄嘉嘉因为受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惊吓,又身怀六甲,这段时间以来,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黄四爷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头。才快步走到书房去。
电话似乎挪动了地方。
“这仆人!”黄四爷埋怨了一句。
他并未多想,走过去拨起号码来。
接通了,那端响起那久违的声音。
一如几十年前,她在台上如夜莺般的声音。
“彩蝶……”黄四爷的嗓音带着期冀。
一缕灼眼的阳光,扫在他的脸上。
他缓缓转头,心中闪过一丝惊悚的诧异——这窗。向来是拉着帘子的,怎么今个……
他的疑虑还未来得及想清楚。
砰的一声。
一颗子弹穿过玻璃,贯穿了他的头颅!
电话,咚地一声,落下去。听筒随着线,缓缓摇曳。
电话的那一端,郭夫人哭得泣不成声。
如果说着世间有因必有果。那么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她知道电话那头的黄四爷是如何死的。
兆苍狠毒至此,这黄四爷的死,与当年大少的死何其相似。
她曾策划的,在当年大少在外地旅店接电话的时候,埋伏的狙击手扣动了扳机;而今,报应落到了自己心爱的人身上。
是的,她曾深爱黄四爷。
兆苍的父亲霸占了她。强行拥有了她。怕她怀孕会影响自己的孩子,他还强行夺去了她生子的权力。
她恨他。
这份恨意很深,甚至转嫁到他的两个儿子的身上。
她用计杀了大少。可是还未及对二少动手,就被二少先发制人。
但是说实话,她自己也铭心自问。她对二少下得去手么?
二少和大少不同,二少小时候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真心把整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二少幼时有次病危,还是她亲自从鬼门关把他拉了回来。
她的这次善举,也为她以后抵了许多次命。
想起这些,郭夫人擦了擦泪,突然笑了,转身对着身后的兆苍和方锦如说道:“你们赢了,你们这次彻底赢了。”
她已经没有了昔日的高傲,一张脸明显露出衰老,眸光无神,缓缓落到方锦如脸上,低声笑道:“方锦如,纵使我愚钝万世,唯一一处精明,也便是我没有看错你。”
方锦如环顾屋内摆设,与贫民窟相差无几,唯有这用来置黄四爷于死地的电话机,倒像是个奢侈品了。
想起自己曾经租住她的房子,想起两人在海边喂海鸥时候的偶遇,想起在两人在一起生活的点滴,方锦如有点不忍心,便低声对身边的兆苍道:“昔日,她待我也有不薄的时候……”
兆苍眸中凛冽,道:“你当你与她真是缘分?你当你租住了我的家,真是偶然?”
时光回转,一时间记忆轮回,方锦如愣住。
“难道不是么?”
郭夫人绝望笑道:“二少对你呵护如斯?居然到今天才告诉你!”顿了一顿又道:“不错,我和你在海边偶遇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而让你租住到我的房子,不过是我早就布置好的一盘棋。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本不应该拉你入局。”
郭夫人说完,眸中突然闪现出一种绝然的阴狠。
猛然转身,向着墙壁埋头跑去,想要撞墙自尽!
兆苍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她的胳膊,将她摔在地上。
“想死?没那么容易!”兆苍狠狠说道,一双俊眸发出冷光,“我要让你活着,让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郭夫人附在地上,颤抖、啜泣,很快,那低低的哭声,变成了厉声的尖叫,像鬼鸣一般,在陋室里回荡着。
兆苍皱了皱眉,揽住方锦如的肩头向屋外走去,对站在昏暗屋角的看守交代:“看好她。”
“是。”
兆苍和方锦如一双人,依偎着,走出这陈旧的屋子,到街上进了汽车里,方锦如的心中仍是久久不能平静。
黄四爷死了,日本人会消停么?
这城中的一切一切,真的会安定下来么?
倒座上的廖青峰交代道:“方小姐,二少,美国那边住处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就去香港和蓝光回合,而方小姐的家人,已经送到香港了。郭夫人以前筹备的军工厂,进度并不多,已经交付给了张市长,他向来是抗日的人,定不会和日本人勾结。万事已备。”
“黄嘉嘉,你准备怎么办?”兆苍抬眸,问道。
廖青峰吸了口气道:“孩子生下来,会带到香港去。至于她……我放她一条生路了。毕竟原本,我也并不爱她。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们二人……”
方锦如无声地笑了一下,转头扬起小脸,望着兆苍,低声问道:“若你离开,真的无憾么?”
兆苍低头一笑,一霎金玉绚烂一般。
“今世共你如鱼水,是前世因缘,两情准拟过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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