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怎么了?”杨婉莹一挑眉,“难道晚上出去就不正经了么?还是有什么危险?我和云若常常在大饭店跳舞到次日清晨呢,要照顾家的习俗,是不是要责罚我们两个了?”
方锦如道:“没有,只是……”
“别只是了,你若是不敢去说,我去和顾老爷、顾夫人说便是!”说着,已经站了起来,“难道你成婚了,和朋友出去都不行么?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话音刚落,杨婉莹已经踏开了脚步,方锦如默然笑笑,只好也跟了上去。
到了上房,顾老爷、顾夫人对待杨婉莹的态度极好,和方锦如预想的差不多,那言辞中的谄媚奉承简直要将她捧到天上去。杨婉莹习惯了这般的吹捧,只笑着受了,并不谦逊推辞。聊了片刻,她便向两人提出晚上想和杨婉莹一起去看戏的事。
顾老爷和顾夫人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还顺带嘱咐方锦如多和杨婉莹走动,成天闷在家里不好。
杨婉莹只笑着向方锦如肆意挑眉,那意思是,怎么样?
方锦如苦笑不得。从这顾家二老的态度中也能看出,他们早就知道了杨婉莹的身份,人家看得上自己的儿媳妇,想要交朋友,他们是求之不得,又哪有拒绝的道理?
虽然方锦如对罗复春唱戏并没什么兴趣,但是事已至此,出去走走,倒真的也是解闷。
晚风乍起,在江云若的汽车里,江云若和杨婉莹肆无忌惮地谈笑着,两人互相开着玩笑,都是毫不戒防。
方锦如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笑语嫣然的两人,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即便在前世的时候,和江云若之间,虽然满满溢出了幸福的甜蜜,但是在这甜蜜之下,暗藏的全是如刀割般的疼痛,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情,一直是夹杂着浃髓沦肌的苦楚,难以言说!
而江云若和杨婉莹两人之间,谈笑自然,那轻松自在,又岂是自己能够给予的,难道自己,真的,应该放手?
想到这里,已经痛得不能自已。
江云若和杨婉莹都没有察觉到方锦如的异样,依旧在自顾自地说着。
江云若道:“我的大小姐,你这和我表弟媳出趟门,我还得当保镖,把你们送去了,我倒是孤零零走了,这叫什么事啊!”
杨婉莹咯咯笑着:“这是少女之夜,你若是女人,我也叫你参与。”
“还少女!”江云若嘲讽的语气,“妇女之夜还差不多!”
“好,好,你这回,是连你弟媳一起讽刺了,可不怪我。”
江云若笑着转头对方锦如眨眨眼,道:“我弟媳当然不会怪我,是不是啊,锦如?”
他的笑容很潇洒,英俊的脸庞上,完美弧度的唇瓣处如同携着一缕春风,在这夜间的昏暗车厢里霎时像是照亮了四方,方才方锦如的心底一直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放手,这一目光交汇,如同百蚁噬心。
见方锦如怔着不说话,江云若垂头丧气地哽住了言语。
杨婉莹抚掌大笑道:“哈哈,把你弟媳招惹生气了吧,活该!”
江云若撇了撇嘴,一望窗外,又笑道:“好了,终于到了,可算把你这活佛送到西了。”
杨婉莹拿着香扇敲了一下江云若的胳膊,才转头对着方锦如道:“我们到了。”
方锦如向着车窗外望去,夜晚的五彩霓虹映照下,整条长街仿若星光铺地,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热闹自不必说。那戏楼招牌也是制作得格外精致,写着“明月楼”三个大字,楼前人来人往,宾朋络绎不绝,相较于德香园,却更是繁华灿烂。
“怎么不是去德香园么?”方锦如问了一句。
杨婉莹道:“德香园出事之后,生意一落千丈,如今罗复春都是在这演。”
杨婉莹说着,江云若已经下了车,绅士一般搭手将杨婉莹、方锦如都接下车,当方锦如的指尖和他的指尖一瞬间的轻触,只觉像是拨动心弦,须臾分离,明月楼下,方锦如蓦然回头一望,江云若挥动修美的长指,微微摆动,那光影之中,诗句不觉已然浮上心头。
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方锦如黯然垂眸,不忍再看。
而今彩云一散,谁复相怜,惟明月多情。
进了明月楼,招待谄媚笑着对杨婉莹说:“miss。杨,我们都恭候你多时了,有什么需要您请直说,罗老板特地嘱咐我们要好好招待您。”
这戏子成了角儿,即便是没有自己组班,别人也得尊称一声“老板”,更何况罗复春的身份地位,这招待都得恭敬他也是情理之中。
杨婉莹微微颔首,笑道:“他的戏还没开始,我正好去后台瞧瞧他。你好好招待这位顾太太去我预订的包厢。”随即又转头对方锦如道:“我去去便来,你先去坐。”
方锦如点点头,杨婉莹便放心走了。
招待引着方锦如往通往楼上的楼梯间走,还未走到,却听到旁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拖着长腔的“哟”的一声。
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六十一章 挑衅
方锦如顺声望去,微微一怔。
“哟,这不是顾太太嘛!”说话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方锦如的二姨娘。此时她穿着一身亮眼的绮罗,披着白色绒绒的琵琶襟小坎肩,周围还有几个女人,都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纪,许都是别人家的太太或者姨太太。
方锦如微微低首,唤了一声:“二娘。”
她冲着周围的几个女人笑了笑,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和你们说的,我们家的好女儿,方锦如,如今是顾太太呢!”本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说得曲里拐弯,转了好几个调,周围几个女人都掩嘴笑了,还顺带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道:“就是她呀。”
方锦如疑惑不解,自己有什么可谈论的,值得她们讨论一番。
二姨娘道:“你这是自个儿出来了么?顾少爷呢?又去找那个窑姐了么?”
话音刚落,她和周围几人都咯咯笑了起来。
方锦如心中一沉,本来觉得和二姨娘都是方家的人,有所顾忌,虽然之前得罪了她,但是她也不见得会在大庭广众下刻意报复,可是如今看来,她是铁定心让自己下不来台。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顾盼宇和珠玉相好的事,但是此时自己不想给她再说的机会,便道:“戏快开始了,二娘,我们都入座吧。”
“哟哟,急什么?我才说了一句,你就急了么?”她扬了扬手,那玉腕上挂着一只温润的和田玉手镯,在灯下一照,更是晶莹剔透,皎洁可人,“好看么?老爷新给我买的,可惜只有这么一只了,也无法分给你娘,真是遗憾呀!不过她又不出门,戴着有什么用?”
方锦如一忍再忍,觉得家中的事不应该在这张扬,只道:“二娘,咱们来看戏的,说这些干什么。”
二姨娘掩嘴一笑,四顾了一下,道:“顾少爷真的没来?呵呵,也是,我听说如今舞会上他和那窑姐的事穿得沸沸扬扬,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你和他感情不好,又何必勉强自己,自己出来玩玩,调理调理心情,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这事呢,你也不能为难自己,有些东西呢,叫命,母亲什么命呢,孩子就得跟着什么命,你说是不是?”
旁边几个女人都七嘴八舌低声附和道:“就是,就是。”
方锦如微微咬牙,二姨娘这话中有话,连带方母也一起讽刺,说的是方母不招老爷喜爱,而方锦如又如依葫芦画瓢,也同样不得丈夫疼爱,都是本家,在外人面前讥讽至此,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比起这难堪更让方锦如难受的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依照二姨太的言辞,舞会的风波过后,家里也全都知道了顾盼宇和窑姐出双入对,知道了她并不得丈夫疼爱,连自己的母亲也对这些了如指掌了,但是当顾盼宇绑架的事情之后,他们都来家中探望顾盼宇的时候,却依然只字未提,虽然心中不知道怎么难受,仍旧给自己留着情面,不点破这点,如今想来,只觉得心酸难抑。母亲的隐忍,及对自己的细腻关爱,着实令自己感动。
二姨娘不知方锦如心中所想,以为她已经缴械投降了,更是趾高气昂,伸手拍了拍方锦如娇嫩的脸蛋,道:“可惜了一副好相貌呢,你何时回家,跟你娘讨论讨论佛经吧,这回你们母女俩,可真能说到一处了。”言毕,便和周围的几个女人一同咯咯笑了起来。
那手掌拍在脸上,不轻不重,却如同掌掴,方锦如紧紧攒着拳头,指甲嵌入肉里,脸上却风轻云淡,道:“妻就是妻,妾终究只是妾。”
二姨娘一怔,随即笑道:“嗯,你就这么自我安慰就好。”轻哼了一声,随着几个女人旋了个身,上楼去了。
方锦如身边的伙计脸上也尽是尴尬之色,待二姨娘走了,才怯怯地引着方锦如去了杨婉莹预订的包厢。
包厢装饰富丽,比德香园更是上了一个档次,绛红色的壁纸熨帖整齐,勾着繁复好看的金边,两侧是酒红色的绒布垂幔,中央放着一个小圆桌,上面搁着一个白罩台灯,预备好的茶点也已备好,圆桌周围是绵软的沙发椅子,小巧又舒服。
方锦如自己喝了会儿茶,听着台子上的锣鼓喧闹,铺场的小角儿咿咿呀呀地唱着,扭头望去,弧形的二楼,斜对面包厢里,二姨娘业已和那几个女人落座,不知道说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过了一会,杨婉莹踩着小皮鞋蹬蹬蹬进了包厢,劈头就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方锦如装糊涂道:“你说什么?”然后拉着她的胳膊道:“坐,正戏快开始了。”
杨婉莹俏眉微拧:“什么怎么回事?你别和我装蒜了!方才伙计和我说了,有人欺负你。”
方锦如笑道:“你别管了,是我娘家的事。”
“怎么不管?”杨婉莹道,“我最看不惯人平白受欺负。到底怎么回事?”
方锦如笑了笑,简单说了。
杨婉莹道:“这回好了,更和我脱不开干系了,若不是我非要折腾那个舞会,也不会给你召来这些非议。得了,这回我非得见见你的二娘不可了。在哪?我们去找她!”
方锦如苦笑道:“她再怎么说也是我的长辈,这大庭广众之下,我怎么能和她争锋?”
“怎么不能?难道人家在你头上泼污水,你也要忍气吞声?”
方锦如心道,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更何况,这等小事,自己倒也无所谓,只是母亲那边,有些叫自己挂怀罢了。于是拉着杨婉莹坐下,笑道:“你坐好,想见,这里也能瞧见,那不,就是那个包厢里,穿着紫色旗衫,白坎肩那位。”说着,给杨婉莹指了指。
杨婉莹瞅了瞅,又要起身,道:“走,我们去串串门子。”
方锦如笑着拉住杨婉莹:“好了好了,别闹了,我还等着听戏呢。”
杨婉莹见方锦如执意不肯,也叹了口气,道:“罢了,给你出头你都不乐意,活该你受欺负。”
“好了,知道你是好心。”说着,俏手捏起一颗桃脯,往杨婉莹嘴里塞去。
杨婉莹张口接了,不由又笑了,道:“算你不是狗咬吕洞宾。”
两人都安稳坐着听着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罗复春就上台了。
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六十二章 媚眼
罗复春一上台,四遭光华全集聚在他一人身上,绝代妆容,艳压群芳,举手投足,风流曼妙,引得台下众人皆是凝神观看。
在那平地生雷的掌声中,杨婉莹向方锦如的二姨娘的包厢望去,见她也是晶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望着罗复春,而再转头看身边的方锦如,虽也望着台上,眸中却是淡然。
杨婉莹笑道:“这罗复春虽说是黄四爷捧的,黄四爷却也不把他当金丝雀关着,他在外头可招惹了不少贵太太,名声可不是很好。”杨婉莹说到这里,端起茶盏,细细呷了一口。
方锦如点点头,杨婉莹这说法和江云若曾经和她说的如出一辙,看来这罗复春确实风流。
杨婉莹又笑道:“他专门喜欢进攻你这样的薄弱人物,丈夫在身边,却不疼不爱的,但是照我看,他遇见了你,算是碰钉子了。”
方锦如笑道:“我可没空陪他玩耍。”
台上,罗复春正唱到动情处,娇喉轻啭,朝着杨婉莹的包厢,却是一甩长袖,抛了个媚眼,杨婉莹结实接着,回以笑容。
方锦如见状也不由地笑了起来。
这些却都落在二姨娘的眼里,她冷哼了一声,低声骂了一句。
罗复春的戏结束之后,又上来一些小角儿接着唱,哄哄闹闹,到了凌晨才结束。
方锦如掩嘴打了个哈欠,对于这戏曲,实在是提不起十分的精神来,总是听着听着就要昏昏欲睡。这会儿终于结束了,便携着杨婉莹的手一起出了包厢。
包厢到楼梯口之间有条铺着暗红色地毯的长长走廊,方锦如和杨婉莹有说有笑地走着,突然眼前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
方锦如抬头一看,正是二姨太和那一群女人。
“二娘。”方锦如唤了一声,心中觉得好笑,本来已经打算息事宁人了,也不知道她刚才是没欺负够,还是欺负上瘾了,这回又不知道要来说什么。
“哟。瞧你穿的,啧啧,真当自己是花蝴蝶了?”二姨太说话句句带刺,“闺女啊,你娘没教你怎么做人家媳妇,我这个作二娘的可不能不管呢!方才那台上罗老板向你飞眼,你还冲着人家回以媚笑,我说锦如啊,别怪二娘我说话难听,到时候这丑事若是传出去,真是给我们方家抹黑啊!”
杨婉莹往前走了一步,刚想说什么,方锦如拉住她的胳膊,轻轻捏了捏她羊脂玉般的小手,道:“二娘,有话我们回家再说,这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事呢。”
方锦如这一让步,二姨太却更来劲了,冷哼了两声,道:“你少给我转移话题,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晚辈,难道我教训你还需要分场合?若是要分场合,你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在家得不到宠爱,就准备到戏楼来勾搭野汉子了?”
方锦如忍无可忍。
杨婉莹却更早一步,抬起胳膊,俏指一扬,点指着二姨太说:“这位太太,我警告你,不要欺人太甚。”
二姨太见杨婉莹对她指手画脚,更是勃然大怒,挥手啪地一下打在她的手指上,道:“你算是那根葱!看你的年龄,也比锦如大不了多少吧,有没有个长幼尊卑?也是个没教养的东西!”
方锦如怒道:“二娘,你说我可以,如今在外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