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呢,老弟,今天是谁的场子?雷哥可是全须全尾的老江湖,这想要给他面子的人都要从咱们这里都要排队到城东去,排场还能小的了?”说话的是一个面相老实的中年男人。
江云若四顾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说道:“李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其实觉得这场子里,像是有股杀气。
“你稍安勿躁,我答应你的事一定给你办到。”那人眉头一皱。
两人又悄声说了一会话,江云若又一转头,只见到大门口阔步走进一个戴礼帽、墨镜的中年人,穿着整洁干净的长衫,身后有几个人簇拥护卫着。
“来了。”那老李说了这话,捅了一下江云若。
江云若忙站了起来,门口那人也径直向着江云若这方向走了过来,老李和来人紧紧地握了握手,道:“景先生,你好。你好。”
景鹤耀摘下墨镜,脸上笑容和蔼亲切:“老李,好久不见啊!”
老李上下打量着景鹤耀道:“景先生,你怎么好像发福了?”
景鹤耀道:“这长衫松散。”
老李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怡新洋行江经理的公子——江云若。”
“哦,哦,你好!”景鹤耀虽然脸上笑着,神色却有些心不在焉,但仍是和江云若握了握手,“江公子一看就是年轻有为的青年。”
如今所有的政治势力都在争取青年和人才。决胜未来的关键,在于是否能拥有巨大的人才力量。
老李压低声音道:“江公子也是爱国的有志青年啊。”言毕,挑了挑眉宇。
江云若顺着话说道:“是。正预备着做奋斗的先锋。”
景鹤耀笑道:“好,统一意志,亲爱精诚,我们也很希望有志青年看清形势和方向,为国家。为国民效力啊!纵横扫荡,复兴中华,这未来的希望,还是寄托在你们身上的。”说着,他拍了拍江云若的肩头。
江云若看着他眼角慈祥的笑纹,没来由地心头一暖。
……
方锦如下了黄包车。拭了拭额上的细汗,就向着祠堂而去,到了门口。却被拦住。
“什么人?请帖!”那把守的喽啰一点也不马虎。
“我有急事!”
“去去去!急事什么,没有请帖一概不准进!”那小哥皱眉挥手道。
旁边又走过来一喽啰,劈头打了那守卫一下,道:“什么眼神!”
那小哥被打懵了,道:“哥。咋了?”
这打他的人当时在饭庄见过这方锦如,知道他是廖青峰身边的人。便低声道:“这是廖爷身边的人,快赔不是!”
那小哥忙点头哈腰,向着方锦如赔起不是来。
方锦如没空和他计较,闪身进了场子。
在人群中环顾一圈,远远地,台角处那熟悉的身影就映入眼帘。
江云若!找到了。
心中一喜,可是再细瞧一眼,心尖却又揪作一团。
他是身边竟是——景鹤耀!
太危险了!方锦如心里着急,忙向那个方向疾走过去,这步子太急,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个打扮妖冶的女人,那女人抓住她不放,道:“哪来的疯丫头,撞了我也不道歉?”
这边正纠缠着,台上也还一如既往地唱着戏,可是台下,场子四遭的小哥们突然间纷纷跑动起来,方锦如见此情形,心底腾起一丝不妙。
见眼前的俏丽女子失了神,眼底像是霍然浮上了冷意,那被撞的女人一怔,片刻之后旁人来唤她,她也只好无趣地作罢,甩手扭着腰走了。
恰在这一瞬,只听见院外响声大作,一喽罗进门喊了一嗓子:“郑副都统来啦!”
话音未落,那靴履声、金属声夹杂着,一队带枪的人就齐刷刷地进了院子,来势汹汹,看那架势就来者不善。
台上的唱戏的立马歇了鼓,不一会儿戏子、弦师们都跑了个精光。
台下的宾客见了这场面,也都纷纷向两侧避让。
那队伍中间,郑副都统穿着军官服、戴着白手套、踩着马靴,格外英武显眼,他皮肤颜色黯淡,唇上留着八字胡,一双眼睛瞪起来,自带一股威严,在人群中一扫,一下子就攫住了景鹤耀的身影。
“诸位不要动!我等来此是捉拿乱匪的!”副官喊道。
那军官白手套一指,他身边几个马弁就向着景鹤耀冲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听砰——
台上震耳欲聋的枪声登时赫然响起,一个马弁怦然倒地!
在场众人都是大惊,当即四散乱跑!
“云若!”方锦如心中凛然着急,不由地喊了一声。
江云若此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了一跳,听到有人喊他,还未来得及看,就被景鹤耀一帮人簇拥着向着一旁躲去。
“趴下!趴下!”不知谁大喊了一句,宾客都找着能躲藏的地方躲了起来,有躲到墙角蹲着的,有趴到桌子底下的。本来的淑女绅士们此时也都顾不上形象,七倒八歪。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
随着噼啪的枪响,台上的人马向着郑副都统的马弁连续射击,有几个马弁也倒在血泊中,四周鲜血飞溅,遍地殷红。
方锦如也躲在桌下,此时头脑嗡嗡作响,似有子弹在她的头顶呼啸飞过。她咬牙使自己镇定下来,看来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在进行了,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也不得已地置身事中了。
这来的军官定然就是赫赫有名的郑副都统,他想活捉景鹤耀,却不想这景鹤耀早有埋伏。在台后藏了人马。
方锦如偷眼看,见那郑副都统也是在马弁的簇拥下向着一旁去躲避,狼狈不堪。
旁边不断传来宾客的啜泣:“太可怕了!救命啊!”
“怎么办?怎么办?”
方锦如心中暗忖,这郑副都统本来带了不少人马,可是大部队都在外面。进入祠堂的并不多,此时被景鹤耀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景的人马又居高临下,在台上借助台柱、幕帘等掩映,也是便于周旋,而郑的人马在宽敞地面。很容易成为目标被狙击,因此眼见处于劣势。
这混乱时候,台上有个飒爽青年。端着那匣子枪,瞄准了郑副都统的脑袋,下一刻就要将他的脑门穿个大窟窿!
砰地一声枪响,却不是他发出的,他还未来得及扣动扳机。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子弹,瞬间刺穿了他的太阳穴。他人仰马翻地滚落,鲜血流了一地!
这时又听见台上传来砰砰几声枪响,那景鹤耀的人马被不知从何处来的伏击伤了不少,好几个卫士在短时间内都被撂倒!
连蹲着抱头报名的郑副都统也有些傻了眼,道:“怎么回事?”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天降救兵。
他旁边副官说道:“这枪法,这做派,像是职业杀手。”
方锦如躲藏的位置离得他们不远,此时也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如鼓在敲:这下麻烦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要来刺杀景鹤耀的“夺命书生”到了?
惊悚中,却见舞台上突然有个人影倏忽一闪。
在那瞬间,老李猛然挡在景鹤耀身前。
枪声霍然响起,老李倒在汩汩鲜血中!
“老李!老李!”景鹤耀悲呼,几欲恸哭。
江云若在一旁,也被惊愕得不能自持。
那杀手见一击未中,自己又暴露了行迹,也不恋战,出手解决了几个景鹤耀的人马,转身遁走。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职业杀手竟然能瞬间扭转局势,景鹤耀咬牙喊道:“走,走!”
台上人道:“景先生下令让我们散!”
“先躲一躲!”景鹤耀的小兵们开始撤离。
被夺命书生一搅合,他们已经死伤大半,再打下去也恐怕只是无谓牺牲。
雷当家更是精明人,当时见势不妙,早就让自己的弟兄全撤了,此时正准备带着弟兄们扔下堂口散走。
而此时,景鹤耀也已经被逼到院落一角,避无可避。
郑副都统见此情况,又带着身边马弁站了起来,拽了拽衣服,整了整领子,道:“妈个巴子,还以为自己有几分能耐,居然想搞埋伏!”
说着,带着人马走了过去,景鹤耀此时已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方锦如看得心悸!
但并不是为了景鹤耀,而是景鹤耀的身边,还有她心心念念的男子——江云若!
然而,风云变幻又瞬息而至!
正在马弁要活捉景鹤耀的时候,景鹤耀突然哈哈大笑一声,将身上长衫一扯,露出里面来,这一露,却将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惊!
没想到景鹤耀还留有后招!且是如此残忍的后招!
他内里的马褂上结结实实捆了一圈炸药!
他的手攒住火管,只要一拉下去,玉石俱焚!
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纷纷向远处逃窜!
郑副都统也吓了一跳,忙想向后撤。
那景鹤耀向他威喝道:“别动!再动我就拉线了!”
第二卷江云断续 第二十一章 变天(五)
这危机时刻,眼见着景鹤耀就要拉着炸药的引线,在场的人都惊得不能自持,顷刻间叫闹声、哭泣声乱作一团。那郑副都统却瞪着两只大眼睛,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脸色煞白,嘴巴半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金风瑟瑟,吹面生寒,景鹤耀突然怅然一叹,道:“革命就是要有所牺牲,用我们这一代的消亡来换取下一代人的幸福!要改造这个世界、创建新世界就要付出代价!”说到这里,眼中含着热泪,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那拉线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似下一秒就要引爆炸药!
“慢着!”
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泠的声音,一个附身的女子慢慢站了起来,她的双颊浮着一丝寂寞桃红,在白瓷般的肌肤里淡淡透出,身形明明玲珑纤薄,可此时孤立在风中,那衣袂猎猎而动,发丝轻扬,却别有一番凛冽味道。
江云若定睛一望,本来心乱如麻,此时却更如坠入冰窖。
方锦如怎么在这里?!
方锦如此时也深深望了他一眼,眼中浓情似超越了生死之外,脸上倒还平和,只眉端带了少许凄酸愁苦。
远处逃跑躲避的人们纷纷议论。
“这女的疯了吧!”
“你没见那个疯子要拉炸弹了吗?快跑啊!”
“怎么办,救命啊!”
景鹤耀被女子的声音也惊得一动,朝着她望来,见竟是那日见到的女子,是供应军备的幕后女英雄,不由地放停了手中的动作,一脸悲壮,听她最后的言语。
方锦如此时又岂能不惧。但是已经逼到了这个时刻,又有什么办法!既然有人举枪对准了你,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你比他先开枪。
“景先生说的不错,革命少不了流血牺牲!”此言一出,景鹤耀眼神更加坚定,喘息也更加剧烈。
郑副都统心内却骇得厉害,恨不得扑过去一口将方锦如咬死,这是从哪里又冒出来个乱匪!
没想到,方锦如眸光一转,转头对着郑副都统说道:“长官。景先生此番情绪已经激动得难以自持,很难预料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在此,我作为民众一个代表。为了在场这么多民众的安危,恳请你放过景先生一条生路。”
方锦如知道郑副都统自己也是怕得不行,但是在言辞中却只以民众为理由,并不谈及他的贪生怕死,也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而郑副都统现在恨不得先息事宁人,倒不是顾及在场的人质,而是他自己的小命,他心想着等到他到了安全的地方,哪怕是到了场外再加以计划,这景鹤耀还是如同瓮中之鳖。如同那如来佛掌中的孙悟空,也蹦跶不出自己的五指山,因此点点头。一时权宜说道:“可以。”
那这景鹤耀却冷然哼了一声,鼻翼一动,讽刺道:“方小姐,我原当你是英雄,不料你不过是个懦夫!”顿了顿。又转头望着郑副都统道:“我不是懦夫!今天,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一听这话,现场观望的民众又是一阵骚动,压抑的哭声阵阵袭来。
方锦如缓缓轻笑,面上带着寂寞的决绝,冷声说道:“景先生,革命不是愚蠢而无谓的牺牲,应该是‘为民所有,为民所治,为民所享’,你口口声声说何谓革命,难道就是搭上许多无辜的性命?”
现场有大胆的人小声附和道:“是啊,恶徒!乱匪!”
“不要啊!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各种声音纠结在一起,扰得景鹤耀脑中一片纷乱。
过了片刻,他咬牙说道:“革命就是为了万万同胞人人有恒业,不啼饥不号寒,可如今,与我志同者相继牺牲,革命两字于我而言,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今天再道何谓革命,我会说,欲求文明之幸福,不得不经文明之痛苦,这痛苦就是革命!在场将要牺牲的各位,都将是为了革命而牺牲,为了子子孙孙而牺牲,都是革命之英雄,革命之英烈!而这卖国求荣的军阀,是罪有应得!”
“你错了!”方锦如道,“你所要牺牲的这些,不是英雄,也不是英烈,而是这城中的基业!你这一炸,等于将革命之火悉数浇熄,还谈什么革命?”
“你什么意思?”景鹤耀脑袋一晃。
方锦如强作镇定道:“第一,你放眼看看在场的各位,不是商圈精英,也是业界奇才,你这一炸,死伤者众,对这泱泱大城的经济,是何等影响?经济命脉一旦被掐断,对于你们革命来说,就真的是一件好事么?第二,你要是伤了这些无辜,将会彻底失去民心,当所有人一边倒,与你们兵戎相向,你应该明白是什么下场!”
景鹤耀头脑霍然一醒,是啊,此时若是自己引爆了炸弹,那么将会丧失城中许多巨大的经济支持,虽然能带走这郑副都统的命,但是对于未来的革命者来说,得不偿失!虽然心有不甘,却还是不能失去“人和”之利!此时此刻,心中百转千折,翻搅得如同惊涛骇浪,无法平静。
他望着方锦如颊上微动,似在苦笑,又像是要哭,轻声道:“难道……我……”
方锦如望了一眼江云若,四目相对,江云若立马意会,低声在景鹤耀的耳后说道:“景先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还是……”这话声音很小,只有景鹤耀能听得清。
景鹤耀摇头自语道:“郑副都统打得什么算盘,我心里清楚,只要我一松手,那么我就会被击毙……也罢,我命丧于此。只可惜!”他费尽银钱心力,倒害得自己被围、穷途末路,怎能不觉得凄然悲伤?
郑副都统听不清景鹤耀在说什么,便道:“你在嘀嘀咕咕什么?”
方锦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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