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芋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只记得很快,救护车赶到接走了幸村。
自己茫然的迈动双脚跟在网球部正选身后去了医院。
后来,幸村阿姨和鲜少谋面的幸村叔叔也慌张的赶来。
再后来,似乎有人在耳边讨论说不是简单的昏倒,疑似什么格里-巴什么综合症。
不过都是些恍惚的片段。
她无法确定那些是不是自己脑海中的幻象。
面色沉重的网球部部员,哭泣的幸村阿姨及其在她身旁抚慰的幸村叔叔,来来往往的人影在面前晃着着,没有一个人同她说一句话,多看她一眼,她只是个幻象中的看客。
果然,是场梦吧。
也许一觉醒来就会发现,幸村正像往常那样,从斜对面的窗户那里探出脑袋,微笑着同自己挥着手。
她闭上眼睛,沉重的倒在自己的床上,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趴着慢慢的沉入了梦乡。
“啊!”
惊叫声被枕头闷住了。
“什么,是梦啊。”双臂撑着床铺从不舒服的俯卧状态爬起来,小野挠了挠头,也太真实了吧。
梦里的幸村躺在病床上冲自己愤怒的大吼着,“都是你的错!”自己却只能没用的无声哭泣。
“那么健康的运动少年怎么可能生病嘛。”
客厅里传来妈妈喊她吃饭的声音,小野芋子揉着不知何时竟在梦中哭红了的眼睛,穿上拖鞋,下床,向客厅走去。
饭桌上,一家三口正像往常一样各自无声的扒着碗里的饭时,妈妈却突然开口打破了这沉寂,“呐,芋子,听说隔壁家精市生病住院了?”
“叮咣——”
坠落的饭勺重重的撞到碗边,接着无情的掉落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残酷的现实,从被压抑的记忆深处波涛般汹涌袭来。
那不是梦。
“你不知道吗?”妈妈疑惑的看着表情瞬间变的陌生的女儿,“幸村夫人刚刚还过来感谢你和其它孩子一起把精市送去医院。原来是她搞错了吗?”
爸爸抬眼看了看两人,双唇顽固的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没有开口。
“幸村君他……”小野费力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
“说是已经醒了,但是情况还比较复杂,要入院观察,暂时还没法回家。”妈妈和蔼的笑了笑,“那么健康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会没事吗?
妈妈只是不了解幸村君的病情吧。
恍惚中听到的那些话如果是真实,幸村君从此后也许会和病床相伴一生。
这样的病情,怎么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一定会没事”所能带过的。
小野不再说话,安静的扒完了手中的饭。装作没听见妈妈在背后询问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医院看望幸村的话,默默的走回了自己房间。
转天在班级里再度见到真田时,他的脸上并未出现什么责难的表情,目光相交时,一如往常的板着脸向小野点点头,无声的问好。
偶然在校园里遇到网球部的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有仁王像是心怀歉疚般,默默的别开眼睛。
一切仿佛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一切其实都已经变了,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
三天的月考很快便过去了。
幸村入院算起来也有三天了,自那天起,人气美少年病倒的消息便像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校园。
鉴于真田最近的脸色比平日更加接近锅底的颜色,同幸村比较相熟的柳生与小野便成了一些好奇同学打探的对象。
“呐,幸村君的病情怎么样?”
“要多久才能回来啊?看不到他在网球场上的英姿真的很遗憾呢。”
甚至连幸村所在C组的佐藤都跑来小野这边,询问她幸村的近况。
“……”
对此,不管是柳生还是小野均摇头沉默以对。
不仅仅他们,网球部的每个人都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闭口不提幸村的病情,仿佛只要不说出口,一切就会恢复成没有发生过一样。
下午,终于考完最后一科化学,打着让病患感受一下集体温暖的旗号,新条等人拉扯着小野一同去医院看望幸村。
“不,我不去了,还是你们去吧。”小野情绪低落的摇了摇头,态度坚决的拒绝道。
“诶……你不去的话,我们根本没有立场去嘛。”新条很是失望。
“呐,小野君一定是自己一个人去看望过幸村君了,二人空间呐……”另一个女生从旁边插嘴,却在新条严厉的眼刀下,悻悻的闭上了嘴。
“虽然幸村君根本不认识我们,可是大家是真的很担心他,原本是想借着你的光去看他一眼。不过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新条安慰性的拍了拍小野的肩膀。
“诶……实在很抱歉。”低低的向新条道歉,小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看着小野失魂落魄的模样,新条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啊……”
“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人家在生病,我们一大阵不相干的人去打扰也不好……”新条转过身拍着手驱散了聚集起来的女生们。
网球部的正选们这几天每天都会去看望幸村。起初,柳生曾开口邀请小野同去,后来又摇摇头说你还是单独去吧,和我们一帮吵吵闹闹的部员一起估计说不上话。
不管是正选们还是同学们,仿佛都默认她是一定会去医院看望幸村的那个人。
可是。
她自嘲的笑了笑,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这几天来一次都没有去过会是怎样的表情。
大概会觉得自己冷血,不通情理之类的吧。
然而事到如今,自己又还有什么立场出现在他面前。
就算幸村君的病症和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必然联系,不过,以他来说,一定不会想见到自己的。
换成自己,也一定会对最后一次见面的记忆竟然是无礼的用书包殴打他,甚至导致了他突然发病摔倒的人,存有重重心结的吧。
何况,去了之后做什么?道歉吗?
那种苍白无力的言语,只会让人觉得连匆忙给予的同情都是那么的廉价和不堪一击。
说到底,道歉什么的,也不过是为了平衡自己心中的负罪感,用不能对改变糟糕的现实有任何帮助的浅薄话语,残忍的反过来要挟被伤害的人,去治愈加害人那颗备受煎熬的良心。是再自私不过的伪善行为。
可以的话,她根本不想听到幸村君微笑着说出什么原谅之类的话。
她宁愿他康复归来,重新站到自己,面前声色俱厉的指责她的无知,她的蛮横,她的任性,她的一切一切错误……
只要,他健康着归来……
小野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前,最后眺望了一眼那扇不会再透出暖橙色微光的窗户,重重的拉上窗帘。
第65章 朋友的忧郁
章六五
幸村入院的第四天,小野在东京开始了为纠正不当催眠而进行的精神方面治疗。
鉴于情况复杂,又是首次治疗,并没有涉及什么复杂的催眠,只是一些心理方面的咨询和辅导。
治疗结束后,小野便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在青春学园门口等着部活结束的手冢一起去神奈川排练。
“小野君。”
同好奇的望着小野的棕发少年挥手告别,手冢走到小野身边,一贯不会主动前来搭话的他,主动开口问道,“听说,你们学校的幸村病了?”
“诶?”小野几乎是惊恐的抬起头瞪视着他,狐疑着为何连他也知道自己的心事。
手冢推了推眼镜,仿佛对于主动向女生搭话询问这种有些八卦的问题颇为不好意思。“啊,只是听说了这样的事情,想求证一下。”
“嗯。”小野别开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是啊。”
手冢顿了顿,大约是觉得即使是同校,小野也不会知道更多细节,便没有再多问什么。
并排坐在研究会派来的汽车后座,小野低着头心不在焉的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呐,手冢君为什么关心幸村君的事情呢?”
不等手冢回答,她又自顾自的接道,“因为是很厉害的网球手吗?幸村他……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啊,嗯。”手冢点了点头,“我们并没有交过手,幸村君的实力,我无从评价。但他的赛场记录,至今是全胜,从未失过一局。也有杂志把他称作‘中学网球第一人’。”
在网球比赛中要做到全胜这个词究竟有多么难得,从不关心这方面的小野并不清楚,不过,既然能被报道公认为“第一人”,那么幸村君大概就是非(…提供下载…)常非(…提供下载…)常厉害的了。
再想到那样厉害的幸村君现在却卧病在床前途不明的景况,小野原本就痛惜不已的心脏更加的抽痛。
此时此刻,无需逼迫自己酝酿感情,她便能将战场寻夫的玉织姬那如深渊般绝望的悲痛刻画的入木三分。
一段排练结束,连一贯苛刻的六条女士都微笑着鼓起了掌。
然而此时的小野,却无法从中感受到一丝欢愉。
从排练场上退下来,她便抱着一杯开水默默的缩在角落的沙发里一声不吭。
也许是排练即将接近尾声的缘故,京极会长最近时常出现在排练场上。他远远的往角落里眺望了一眼,便挪动着发福的身体慢慢走了过去。
微笑着示意匆忙起身行礼的小野坐下,京极会长不慌不忙的问起了她读《平家物语》的事情。
“听山南说你把古文的《平家物语》读下来了?”
“诶……”小野勉强的笑了笑,“被山南先生督促了一个月,总算凑合着读完了。”
“哈哈。”京极会长大笑起来,“山南这小子,就是老师当多了,读书这种事情嘛,原本自己读的愉快就好了,他偏要像教书一样弄出个一二三步来,恐怕还给你出过考题吧。”
小野顿时一副仿佛他乡遇知己的表情,愁眉苦脸的望着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京极会长面上笑意更浓,“哈哈,这家伙。”
“也罢。读了这么多了,那我也来问你一问,你对平清盛此人是何看法?”
见小野顿时露出苦恼的表情,京极会长慈爱的拍着她的脑袋笑道,“莫怕,我老头子这不是考试,你随意答就好了。”
“唔。”得令的小野略作思考,“简单说,大约是,不情,暴虐吧。废立天皇,流放关白,这种种骄横跋扈的事情,也就只有入道相国才做的出来。也就是因为他的跋扈,平家才会那么天怒人怨,被源氏揭竿而起一举灭掉的。”
“哈哈……不错,书倒是读了不少。”
京极会长捋着胡子,“不过,一个不情,残暴之人,当初何以赢得天皇与朝臣信赖节节高升的呢?”
“这个……他……一开始还没暴露吧……”小野困扰的拖着下巴。
“呵呵,平家物语记载中入道相国蛮横残暴,然而能一手建立武家政权,在诡异多端的朝廷中立于不败之地,又岂会仅仅是个简单的残暴无情之人呢?你只见到清盛公天怒人怨,可曾见他在位时被人拉下马?终究还是毛孩子们太嫩,学不来清盛公的通天才干,只见到他表露于外的跋扈……”
“诶,这个……”小野抓着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哈哈。小野小姐,虽是因‘火烧奈良’而被唤作佛教之敌的清盛公,他幼时也曾因聪慧可爱被世人称作过‘佛子’转世的呐。”
京极会长沧桑的望着排练场,仿佛透过眼中的重重暮霭望向辽远的历史深处。
“人呐,便是被这世界玩弄,慢慢改变成他原本并不想成为的模样,待到发觉时,却已是无可回头了,清盛公如此……这世上的每个人,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忽而抛下这么一句话,京极会长摇晃着发福的身体向着门口前来迎接他的秘书官走去。
小野抬起眼眸望着这个权倾一方的老人那稍显孤独的背影,忽而想起了排练之余在大人们口中偶尔听到的传言。
京极会长于此世上唯一的亲人——那位冷艳的六条女士,似乎同自己的这位外公关系分冷淡。而地位高高在上的京极会长之所以从选角到排练,如此亲力亲为的支持这样一个自娱自乐的舞台剧,全只因这是六条女士的喜好而已。
原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呐。
小野望着专注于场上排练,一丝注意力都不曾分给自己外公的六条女士。
【不想成为的模样吗?爸爸他最初又曾是怎样的模样呢?】
……
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小野如愿的考入了前二百名,算是超额完成了自己摆脱倒数二百名地位的任务。爸爸那因为真世的事情而时常挂着的脸色,也因此终于难得的晴朗了一次。
中学网球界的区域选拔已经开始了,不光是同班的真田、柳生显而易见的忙碌了起来,便是远在东京的手冢也偶尔会因队里的事情缺席排练。
而幸村君入院也快半个月了。
网球队的部员们忙碌之余仍会隔三差五的集体去医院看望自家部长,只是,幸村的病情却似乎没有什么进展,关于这一点,小野是从真田那一直黑如锅底的面色上推测出来的。
她没有勇气去询问。
在街坊四邻都已经去医院对病中的少年表达过关切的现在,和幸村的关系一贯很密切的小野家次女仍一次都未曾去探望过对方,这件事情,不曾有人想到过。
恐怕连幸村从小的好友真田都未曾发觉。
“昨天傍晚我去医院看望幸村君了。”去东京进行治疗的路上,早间冷不防开口。
“诶?”小野微微惊讶的扭过脸望着少年略显严肃的侧脸。
“喔。”小野低头盯着自己下意识绞在一起的双手,低低的应了一声。
半响,没听到早间有再说下文的意思,小野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怎么样?”
“还好,病情还算稳定,说是得到控制了。”早间迷茫的望着窗外,只将固执的侧影留给她。
早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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