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脸色晦暗不明,他深深地皱着眉头,暗暗思索:这五丫头大病一场,怎么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她竟敢有胆子大吵大闹,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指摘承业心狠手辣、不顾兄妹之情,还逼着他在众乡亲面前表示会为她做主。
究竟是谁让她这样做的?张氏?不,不像!那还有谁呢?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将承业惩罚一顿?
那自己要不要惩罚承业呢?不惩罚,自己就会白白落一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名声,传扬出去,自己无法在人前立足,对承祖考秀才也有不小的影响。
可若惩罚,又会让老婆子、大房一家,犹其是承祖寒心,自己可还指望承祖考上秀才,当一回老太爷呢!孰轻孰重,还真有些难以抉择啊!
转念又想,如果承业做的事只有自家人知道就好了。自己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或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可没想到却被五丫闹得人尽皆知,这就逼着自己不得不出面惩罚承业,好显示自己公正的一面。
哼!要不是看老三学了门好手艺,能为家里添进项,自己早就让他一家净身出户,也不会落到如今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地步。
想到这里,老爷子的心里很是气愤,有些难堪,有些骑虎难下,更多的还是对五丫的怨怼。
他幽幽地看了半晌跪在下面的五丫,才终于开口说到:“唉,家门不幸啊!元举,取藤条来。承业不爱护幼妹,蓄意伤人,五下,以示惩戒;五丫虽小,但却不敬尊长,做那泼妇之态,两下,念在她大病初愈,先记下,待大山回来之后再执行。”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们不要怪翁翁做出如此惩罚,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翁翁心里也不好受。这次处罚过后,只愿你们记住,我们是一家人,家丑不可外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一定要和睦相处,团结互助,不可再出现这样的事,听到了吗?”
等五丫和高承业都不情不愿地回答了“是”,他才下令:“开始吧!”说完就闭上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再不开口。
五丫看着眼前这位装腔作势的老人,很是不屑:真虚伪!什么不敬尊长、泼妇之态?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想包庇高承业就直说,何必这样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边想着边不甘不愿地和娘她们搀扶着站到一边。闹了一早上,体力有些透支,此时的她早已肌肠辘辘,都快饿晕了。但她咬紧牙关就是不肯走,想到“寄存”的两鞭子,她就更要看着高承业“行刑”才可以,不然她岂不是白闹啦?
“啪啪…啪啪…”这是藤条抽在人身上的碰撞声。“哇哇…好疼呀…哇哇…好疼呀!太婆、娘,救我!哇哇…”这是高承业被打时如杀猪般的大叫声。
柳氏与李氏看得嘴你直叫唤:“轻点…轻点…我的心肝哟!
五丫撇撇嘴,打量着别人看不出来鞭子都抽在裤子上吗?还好意思叫得如此欢实!不过,能看到高承业当众出丑,也不枉她闹的这一场了。
等到打完,老爷子再次开口:“既已做出惩罚,这件事到此为止。天也不早了,老三家的,快去做饭吧!老大家的把承业带下去上点药。”
同时,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五丫:“还有,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再生什么事端,做出损毁高家名声,影响承祖考秀才的事,到时,就不是今天这样打几下能够了结的!好了,散了吧!”
于是,落水事件就这样缓缓拉上了帷幕,但真的结束了吗?五丫知道,并没有!因为她不会看错奶奶以及大伯一家那恶毒、不甘、哀怨的眼神,她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她也不允许他们善罢甘休。
还有老爷子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和那番话,她知道都是针对她的警告。
她明白,早年做过小账房的爷爷,因出事被撵后,一直希望家里能出一个当官的人,因为那样一来既能光宗耀祖又能扬眉吐气。
所以,在大伯出生的时候,他就对大伯寄予了厚望。满心希望大伯走科举之路,能够功成名就。就算家里已是寸步难行、无米下炊,他也从不放弃。奈何大伯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读了那么多年书,连童生资格都没取得。如今更是养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读书人不像读书人,种田汉不像种田汉,身子弱得不行。
于是,在大伯的科举之路无望后,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大堂哥高承祖身上,指望举全家之力能供个当官儿的出来。为此,什么事都得为正准备考秀才的高承祖让道,凡是有一点会影响到这件事的,他都决不容情。
落水事件被自己闹得人尽皆知,影响广泛,这对要考秀才的高承祖的名声来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污点”,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让步,对高承业进行惩罚。同时,他还认为她把这件家丑外扬出去,是对他一家之主权威的挑畔,所以除了那两鞭子,他还要警告自己,让自己安份一点,不要再惹事生非。
通过反思,五丫知道自己有些冒进,还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那就是忘了自己所处的时代,对女子身份、地位有许多的束缚;也忘了古代的“男尊女卑”“三从四德”是多么严苛的教条。
吃一堑长一智,看来,只有真正地融入这个时代,去了解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她今后的路才能越走越顺,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力静待时机。
第六章 :风雨夜归人
下午,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五丫没出房门,野菜粥都是大丫给她端到房间里吃的。除了大伯娘在吃饭时大着嗓门儿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地骂了一通给人添堵外,其余时间,整个小院儿都是安安静静的。
渐渐的,雨势越来越大,还刮起了风,张氏带着大丫她们给猪喂了食,安顿好大郎、二郎,就全部挤到五丫姐妹睡觉的房间,摆开一副长谈的架势。
五丫看张氏这样,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不待张氏开口,她已经可怜兮兮地说到:“娘,您怪我吗?”
“不,不,娘怎么会怪你,都是娘不好,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果娘知道你是被承业推进池塘里的,就是拼着我的命不要,我也一定要你大伯娘他们给我个说法。”说完边擦眼泪边握紧了五丫的小手。
“小妹,你今天怎么变得胆子这样大呀?还闹到村里人面前去,不过,闹得好,就得让人知道他高承业做了什么‘好事’,哼!”
“二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声音大,是不是?”
吐了吐舌头,二丫小声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大姐,我就是高兴嘛!”
看着二丫古灵精怪的样子,张氏一下破涕为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就你猴精猴精的!”
三丫和四丫互相看了看,最终由三丫开了口:“小妹,早上的你真是让我们吓坏了,听说了你打承业那副不要命的样子,我们还以为你疯魔了呢!后来你又将承业的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还说得有板有眼的,你真是变了好多啊!”
知道他们还有着淡淡的疑惑,五丫坐直身子,回答道:“娘、大姐、二姐、三姐、四姐,我不是傻子,以前好多事我都忍气吞声没有说出来,那是因为这些事并没有威胁到我的生命,而且说出来,也不会让太婆喜欢我,让承业堂哥挨打受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让咱们三房不招太婆待见呢!
可是,这次我却不能再忍了,承业堂哥那是想要我的命呀!幸亏这次命大,化险为夷,如果我还像以前那样胆小怕事,什么也不说,又有谁知道承业堂哥有这么歹毒的心思呢?你们瞧,这次我胆子一大,不就让翁翁把承业堂哥教训了吗?让他知道,我虽然小,但也不是好惹的!”
握着小拳头说出最后一句话,五丫的样子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她也暗暗放下了提着的心:呼,终于过关了!
“嘻,我就说嘛,小妹这是开窍了,你们还不信?”
“好了,怎么哪儿都有你呀?”
四丫揪了揪五丫没几两肉的小脸蛋:“你个小鬼灵精,合着平常都是我们看走了眼?没想到,最厉害的却是闷不吭声的你呀!”
正说着,只见张氏挺着大肚子,艰难地走到放置衣柜的地方,开了锁,翻找半天,才从里头抠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麻糖,递给正喜笑颜开的五丫。
五丫一下子愣住了,没有责备、没有埋怨,还拿出家里好不容易攒着的吃食安慰她!她的娘亲,这位被束缚在“三从四德”严苛教条下的妇女,因为孝道,让她不能也不会背后妄议老人的做法是多么得让人无语。但她却以这个举动,这样的方式向女儿传递了一个讯息:你,没有错!也让五丫深切感受到:有娘的孩子像块宝啊!
接过糖,五丫扬起小脸朝张氏露出一个大大的、甜甜的笑容:“娘,您真好!”
正当张氏要说些什么时,房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打开,雨水顿时被风夹带着飘了进来,潮湿的水气让五丫的鼻子痒痒的,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她还没缓过神,只听“啪”地一声,不仅把五丫打得发懵、呆滞,也打掉了所有人脸上的惊喜,更打散了一室的温馨。
“你个逆女,竟敢顶撞太婆,殴打堂兄,还像个泼妇一样当着全村人的面让你翁翁下不来台,我高大山平常就是教你如此为人之道、为子之道的吗?你还有脸坐在这里说说笑笑,还不去向翁翁和太婆跪着道歉,求得他们的原谅?”
你道这风雨夜归、大发脾气的人是谁?原来是五丫在外做木工活的亲爹——高大山。
“当家的,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回来就打女儿?”
“你还有脸说?本以为你是个贤良淑德的,能够在家奉养老人,教导儿女,我也能安心在外辛苦打拼,没想到,你就是如此奉养?如此教导的?她忤逆不孝,不敬尊长,还是对的?你还要给她撑腰?让开,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女!!”
“爹爹真是好大的威风!”一时之间,五丫被气得顾不上再装小孩儿了,语带讥诮地说到:“想必您是从翁翁和太婆那儿听说的吧?他们说什么,您就信什么?不辨是非,不明真假,您可真是我的好爹爹!”
“怎么,我还冤枉你不成?瞧瞧你,连我都敢顶嘴,想来他们都说得是真的!”
“就算他们说的是真的,但也事出有因,您就没问问我为什么会那样做?我想问您,您知道承业堂哥把我推进池塘里要害死我吗?您知道我差点就被淹死吗?
您又知不知道承业堂哥平时是怎样欺负我们几姐妹的?他骂我们是‘赔钱货’‘小贱人’‘死穷逼’,可是我们跟他一样不都是高家的子孙吗?他凭什么对我们呼来喝去,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呜呜……”说着说着,五丫悲从中来,已经泪如雨下,抽噎地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哭自己,该死的老天爷,怎么让她摊上了这样一个是非不分,只知愚孝的爹?也哭本尊,亲爹不但不保护她,帮她报仇,还听信片面之词,纵曲枉直,下手毫不留情!她们的命怎么这么苦?
大丫、二丫、三丫、四丫此时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五丫身边,小声地掩面而泣。
二丫此时也忘记了平时张氏要求对爹“报喜不报忧”的叮咛,不顾一切地哑着嗓子说道:“是呀,爹,小妹根本就没有忤逆不孝、顶撞太婆,您是打哪儿听人瞎说的?至于殴打承业,那也是小妹被他害地急了眼,没办法了才去打他的,如果不这样做,小妹不就被他白白地欺负了吗?”
有了二丫的帮腔,五丫更是无所顾忌。她深吸口气,拿衣袖抹了把眼泪,接着说道:“爹,您十天半月才会回家一趟,我们在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翁翁和太婆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这些,您都知道吗?
不,您不知道!因为翁翁和太婆做足了表面功夫,而娘又一直不准我们把在家里的处境告诉您,所以您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我现在告诉您,同样是儿子,大伯一家吃香喝辣,咱们一家吃糠咽菜;同样是儿媳,大伯娘可以攒私房,咱娘连一文钱都要上交;同样是孙女,如花堂姐有大名,学刺绣,咱们姐妹却是‘赔钱货’,只能喂猪喂鸡、洗衣做饭!您说,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翁翁、太婆要这样对待我们?
反正,不管您相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您认为这些话是忤逆也好、不孝也罢,我只想让您知道,即使说了之后会被您打死,我也绝不后悔,绝不认错!”
一席话把高大山说得是哑口无言,却让张氏她们泪如雨下,她们还能说什么?她们已不用说什么!五丫已经帮她们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受的委屈,张氏更是大哭不止:自己紧守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规矩,自嫁入高家以来,克勤克俭,孝顺公婆,与妯娌和睦相处,就是吃了亏,也从不做那口舌之争。还给当家的生儿育女,严加教导。没想到,当家的竟然只听公婆的一面之词,就来责怪自己,更甚至对女儿还动上了手。想一想,真是令人痛不欲生,心如刀割!
瞧着张氏的脸色有些不对,五丫也顾不上再和亲爹针锋相对,急忙走过去将她搀到了床上,看高大山一动不动,又冷冷地开口:“娘亲身体好像有些不舒服,您不顾惜她总得顾惜她腹中的孩子吧!至于我,您有的是时间来收拾,不应急于这一时吧?”
大丫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刚才这父女俩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架势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胆颤心惊。因为从她们有记忆以来,还从没看到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但此时,她们担忧娘的心情占了上风,也顾不上爹心里怎么想,会不会喝斥?忙帮着五丫去安置娘亲了。
等到张氏被安置好,已平静下来的高大山才抬起头说:“好了,夜已深,今晚大丫和二丫照顾两个弟弟,三丫和四丫去我和你们娘的房间睡,至于五丫,跪上半个时辰作为顶嘴的惩罚,就这样,都去吧!”
大丫姐妹面面相觑,正待说些什么,却见五丫朝她们摇了摇头,她们无法,只好相携着离开了。
第七章 :父女
房间里静悄悄的,五丫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吭。但她的神经却是紧绷的,因为她能感觉到头顶有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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