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是人了,已经到达了恶鬼的地步,他好歹也是个惜命地主儿。怎么也不会傻到去得罪这帮子人。这汉口三天一桩人命。两天一桩人命地,如果不是那些个大哥肯给他面子,交待一、两个小弟出头让他拿到上头去邀功,他邢某人也不会在汉口这个地界混了这么多年还没事的。不仅没事,他还一天花酒喝着,小妞搂着,官儿帽子稳稳的戴着,现在,哪怕是给他个市长当,他都不干的!
阿来看着邢探长这副颇有义气的表演。不由得笑了出来,他呵呵的笑了两声,道:“邢探长,那可要谢谢你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个朋友的妹妹因为年龄小不懂事。跟着昨天游行的人看热闹,结果给贵局的人误会成游行份子。关进牢里去了。她的家人知道了,都急得坐不住了。这不,我今儿才到汉口,就被一通电话给催到您这儿来了。”
“啊……”邢探长深吟着,嘴巴微张。挑着他那条短小地八字眉。脑袋轻轻的向后仰去,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邢探长,你放心。兄弟我知道你这也是公差,里里外外都不容易,所以兄弟我绝不会让你白帮这个忙的!”阿来哪里会不知道他这表情在暗示什么?大家都是聪明人,只用一个眼神就明白其中的含义了。
“哎呀,瞧阿来兄弟这话说的!”邢探长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但不知这家的闺女叫什么名字?”
“沈清弦。”阿来地嘴角微微上翘,清楚的吐出这三个字。
“沈清弦……”邢探长重复着,立刻转过头,高声唤道:“来人!”
门立刻被敲响了三声,一个巡捕跑进来,利落地行了一个礼。
“去到牢里看看,有没有一位叫沈清弦的姑娘,把她请到我办公室里来。”邢探长板着脸,抹达着眼皮子,慢声慢语的命令道。
“是!”那巡捕又利落的行了一个礼,转身去了。
邢探长的脸就像是一本脸谱图画,快速地翻到了笑眯眯地那一章,含着笑跟阿来寒喧起来。
刚说上没几句,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吓得在坐地两个人一跳。
由于阿来所坐的位置是正对着门的,所以他一抬头便看到了来人,不由得愣住了。
邢探长回过头去,也被惊得一愣。
“探长,我已经说了您这里有客人不便打扰……”门边儿站着一个巡捕,看样子是守在门口的,他急得一头汗,点头哈腰的解释着。
“不好意思,邢探长,这不关他的事,是我擅自闯进来的。”一阵清冷的声音,透着临危不乱和高高在上的
阿来的嘴角微微的上扬着,颇为欣赏的打量着眼前出现的人。
这无疑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她的美很是与众不同,她的美,美在耀眼,美在张扬,美在不羁。这少女穿着一件米色的圆领衬衫,套一件棕色短腰外套,配一条棕色的马裤和一双黑色的皮靴,显得整个人又精神又英气十足。
偏偏这少女的相貌也是灵秀逼人的,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黑珍珠一般的闪耀在一张精致可人的面孔上,烁烁生辉的盯着邢探长看。
“哟,这不是……”邢探长慢慢的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既惊讶又有些诚惶诚恐的表情,似乎是连笑都不会笑了。
“楚二小姐呀!”邢探长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痛快话儿,他急忙迎上来,做着“请”的姿势,将这位楚二小姐向沙发的方向让去,“快请坐,请坐!”
一边请着,一边连忙向站在门口的巡捕挥着手,示意他出去。
这位闯进邢探长办公室的楚二小姐,正是楚星朔,她美丽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打扰到了别人的神色,仿佛这间办公室是她本人所有的一样,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
当她的视线与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相接的时候,她也不由得愣住了。
“阿来?”她惊叫道。
阿来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站起身,笑道:“想不到我们在这里也能遇到,真是幸会了,星朔小姐。”
楚星朔听着阿来的话,也觉得颇有道理,不由得自己也被逗得笑了出来,刚才那股子凌厉之气,倒也缓和了下来。
“怎么,二位认识?”邢探长有些惊讶,阿来做为堂会的代表人物,与汉口首富之女认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但是邢探长却在心里微微的感到震惊和猜测的是,如果他们之间认识,并且熟络的话,会不会……那个人也已经见过了阿来了呢?若是这样,他还一点行动都没有么?
难不成……只是自己庸人自扰么?
阿来点了点头,笑道:“是的,不过,这还要感谢邢探长,让我再次见到星朔小姐呢。”
楚星朔微微的抿了抿嘴,晶莹如雪的肌肤上一抹红晕一闪而过。她含笑看了一眼阿来,突然想起了自己所来的目的,便向着邢探长正色道:“邢探长,我这次来,是有事需要您帮忙的。”
“哦?”邢探长的脑子,可在这么一会子转了好几百圈了,听得楚星朔这样说,心里突然也犯了寻思,难不成,这楚府里也有被卷到游行事件里来的人了?
“楚二小姐请尽管吩咐,在下不才,有需要帮忙的,一定尽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邢探长干这一行的一贯作法了,这见到美人,当然也要说些漂亮话,更何况,这是汉口首富楚云汉最宠爱的女儿,这个,可是在汉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他当然要好好伺候才是。
“我府里的一个人,昨儿替我办事的时候,路过街道公共租界,正巧那时候赶上了一批学生在游行。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被挤到中间,愣是出不来了。我这也才是得了信儿,我父亲身在外地,赶不回来,我只好到这里来找邢探长帮忙来了。”
楚星朔漂亮的黑眼睛弯成一抹月牙儿,闪着清冷的光辉看着邢探长,似是在等邢探长的答复。
邢探长是何等的聪明之人,当下便领悟到了楚星朔的意思,他哈哈一笑,道:“二小姐,本来这次的事情,上头查得很严。您也知道,现在共产党闹事闹的厉害。当然,我并不是说您府上的人是共产党,只是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错放一个’,我也是奉命行事。”他顿了顿,看看了看楚星朔的神色,又道:“不过,既然是楚二小姐张了口,我邢某人就是头拱地,也要把这件事办了!二小姐,您说吧,您府上的这位,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二十四章注定的相逢(下)
探长拍着胸脯,对楚星朔说道:“我邢某人就是头拱这件事办了!二小姐,您说吧,您府上的这位,叫什么名字?”
楚星朔微微的一笑,对这位邢探长所表现出来的大义凛然感到又好笑又夸张,但是好笑归好笑,事情还是要办妥的,她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邢探长皱了皱眉,应道,他显然是被频频打断有些不耐烦了。
门开了,是刚才邢探长唤去牢里的巡捕,那巡捕敬了个礼道:“报告探长,沈清弦带到了。”
清弦?楚星朔睁大了眼睛。她的确是有些惊讶的,自己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沈清弦,问起王妈,王妈也是不晓得的。她怕她出现什么意外,便叫人跑到沈清弦的学校去问,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沈清弦也参加了昨儿的游行。这会子怕是凶多吉少!
楚星朔得知这个信儿真真的急了,心里一边埋怨着沈清弦的轻率,一边就吩咐老陈开车送她来找邢探长。可是,自己还没把话说完,这邢探长就把人给带来了?
沈清弦摇摇晃晃的扶着门边儿,抬眼看着这间办公室。她已经虚弱得站不稳了,刚才那个巡捕到牢里喊她的名字的时候,她还给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该不会是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严刑拷打吧?
平素里,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吧?牢头在准备对犯人用刑之前,都会这样来提审的。
周萍也吓坏了,她紧紧的抓着沈清弦。厉声对那巡捕喝道:“你们要把她带到哪去?你们要把她带到哪去?”
“少啰嗦!”那巡捕也高声喝着。一边不耐烦地用警棍敲着栏杆,道:“有人要见你,沈清弦,跟我走!”
有人要见我?
沈清弦愣了愣,随即想到了楚星朔,会不会是二小姐来救自己了?或者是阿来,阿来回来了?
她这样想着,鼻子有些发酸地,由周萍扶着,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放心吧。周萍,我没事的。”沈清弦勉强笑了笑,在周萍关切的目光下,摇晃着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果真是刺眼得可以,沈清弦被关在那个阴暗的牢里。还真的不太适应外面强烈的阳光。她颤颤悠悠的走着,感觉到自己都要被这阳光晒化了似的头晕目眩。
当巡捕敲开这间办公室地门的时候。沈清弦实在是站不住了,她连进去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站在那儿,用手扶着门边儿,看着里面的人。
“清弦!”两个声音不约而同的惊呼道。两个身影不约而同的奔向沈清弦。两只手,不约而同地扶住了她。
这两只手,便不约而同的触到了一起。
两双眼睛。由于诧异与惊讶,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
一个灼亮如火,一个明艳似花。
“二小姐,阿来。”沈清弦的唇边绽开了一朵花,她真幸运,不是么?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人在她身边的时候,刚刚掠过她脑海里的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是上天地恩赐吗?
沈清弦只觉得身体好像被抽空了似地,突然之间,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邢探长站在窗边,一双细细的八字儿眼望着窗外。
楼下,阿来抱着那个晕倒的小姑娘沈清弦,楚星朔打开了车门,三个人都上了车。黑色地汽车急疾而去,剩下的,只是绝尘的尘土。
邢探长的脸色阴沉下来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为了一个人而跑到他这里来,那个叫作沈清弦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这阿来,跟楚家的二小姐……又有什么瓜葛吗?他跟楚家的交往看似还没有太深,那么,难道那老东西还没有发现他?
这段时间,自己尝试着去调查阿来的底子,却一直没有调查出来,只知道他是上海一个黑帮老大的亲信,派到这边来圈场子的。这阿来的身世,到底也还是一个没有解开的迷。
要怎么办才好呢?
邢探长深深的皱着眉,看着窗外街道上的人来人往,不然,就从那个叫做沈清弦的小姑娘那里着手,查一查罢,或许可以有些眉目也说不定……
这是阿来第一次到楚府来,也是阿来第一次看到了沈清弦生活的小天地。
大夫来给沈清弦瞧过了,看着沈清弦昏睡的可怜样儿,不由得连声叹息。
昏睡在床铺上的沈清弦,额头上受了伤,血流下来,在眼睛上方已经干涸成了疤,竟沾得眉毛也结成了块。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也是朊脏中还透着那么一股子发霉发臭的味儿。头发凌乱,上面还挂着干巴巴的黄色草屑,看上去那么的令人
大夫小心翼翼的为沈清弦处理了伤口,叹息着离开了。
楚星朔一双黑珍珠似的的眼睛里像是粹了火,她心疼的看着昏睡中的沈清弦,无奈的皱着眉头。倘若她知道是谁下的手,一定将那个人碎尸万段不可!
阿来看着沈清弦的这副样子,也是心疼无比,没想到自己去了上海这么一趟,清弦居然就受了这么大的罪,实在是让他内心难安。今天他刚回到汉口,野猪便火急火燎的告诉他清弦出事了,他是在街上看到一帮学生和工人被枪杀的,在这些人里,野猪竟意外发现了清弦的身影。他想跑过去救清弦,可是无奈场面太混乱了,他奋力的想挤过去,却总是被混乱的人群挤到外面。
野猪没有办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沈清弦和一些学生们被巡捕拖走。野猪本人可不像阿来那样在道上有着那么大的面子,回来和瘦狼商量了,便决定一边等阿来回来,一边花钱拖狱里的人好好照顾沈清弦。好在,第二天阿来就回来了。
大夫走的时候说过,沈清弦的伤其实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好好休养,楚星朔看看阿来,两个人相互交流了一眼眼神,便微笑着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早就听清弦说她在一个极好的人家做工,没想到,竟然是星朔就小姐的家里,真是很巧的缘分。”阿来笑着对楚星朔说道。
是的,他真的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事情了。从两个人分开后,他经常会想起这个性格与众不同而又相貌出众的美丽女子,想起他们一起在上海街头漫步,在小吃摊边吃小吃的情景,如果说,清弦代表着他童年快乐的回忆,那么星朔小姐则是他成人之后所能感受到的另一种快乐,这种快乐正因为是现在正在发生的,所以感受起来便更为真实,也更为成熟,似乎,有一种正在萌芽的悸动。
楚星朔陪着阿来慢慢的在后院走着,闻着扑鼻的花香,听得鸟儿在轻声细语,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心是这样宁静的。楚星朔笑着抬起头,看着眼前向自己投来笑意的英俊脸庞,脸上也绽放着如花一般温柔明净的笑容。
“可惜,”楚星朔轻叹一声,道:“清弦是一个比较内敛的人,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的家庭甚至于她的朋友,阿来跟清弦认识的事情,如果不是今天在巡捕房遇到,我还真的不知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楚星朔感觉到心微微的一酸,清弦的确从来没有提到过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就连她娘去世的事情,还是她听王妈说的,才打发一个亲近的小子送去了五十大洋。那么,阿来又是清弦的什么人呢?楚星朔记得清弦前段子突然间变得很开心,连脚步都轻盈起来,当时自己还笑她是不是有了恋人,难道阿来是清弦的……想到这儿,楚星朔感觉到心里酸酸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她抬起头,偷偷的瞟了一眼阿来。
这是个多么英俊而又与众不同的男人,比起那些官宦人家和大富之家的纨绔子弟,还有那些白面书生们可是要强出许多的。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如同年轻的、没有被驯服的烈马,那样的充满了神采,如果他真的是清弦的恋人,那么,她真该为清弦感觉到庆幸才是。可是,为什么内心会有一种隐隐的悲伤和酸楚呢……
楚星朔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