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怎么了,表……”听到佣人们惊呼而跑出来的李姗姗,在看到水木华堂的那一瞬间,也不知不觉地停了音。
恶魔今夜未带面具。
赤果果的水木华堂,不加掩饰的邪恶之气,赤红的眼,与他那步步淌落的血滴,哒哒的清脆脚步一起,令人心惊。他的步履稳健,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任何的伤。他飞扬跋扈地踏上阶梯,没有理会任何一个退让的佣人和他们畏惧的行礼,径直往老爷子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老爷子的身边,站着他的母亲,水木芳。
“华堂!”见到儿子的那一刻,一向稳重的芳也忍不住惊呼起来,“你去哪里搞成这个样子?”
水木罡将水木华堂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这小子,果真是刚去会了死敌,还果真是单刀赴会……
“跪下!”他眉心一皱,厉声道。
水木华堂并未有丝毫的忤逆,直直地跪下去,膝盖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着头,挺直着上半身,与水木罡的目光对视,没有掩藏,没有了平日里的谦卑与小心翼翼。
就在这样,一老一少沉沉对视几秒。
好,很好。
水木罡眼中闪过一丝精锐的狠色,这小子,果然有脾气,是脑后的反骨终于长成了么?
“你知道你今晚上干了什么事吗?”他威严地问。
“去了瑜家。”水木华堂清脆的回答,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浑浊。
“什么?”一旁的水木芳惊叫,“你没事儿去什么瑜家?”
水木罡冷笑一声,看着水木华堂,却对水木芳道:“你的好儿子。为了一个风月场的女人,单枪匹马去瑜家英雄救美了。搞成这个样子回来!你是嫌水木家和瑜家的仇恨还不够深吗?还是因为你觉得你的人生过得太一帆风顺了,想要英年早逝?”
水木华堂的目光移开了。
他不能再和老爷子对视的。每当他心里有所想的时候,哪怕是不自觉的思想,也能轻易被老爷子洞察。
他能躲过世间任何人的审视,却躲不过水木罡识人精准的能力。
是啊,过得太一帆风顺了……谁让他没有水木家的血统,却当着水木家的大少爷。
多少人羡慕他的投胎技术,多少人背地里说他鸠占鹊巢,又有多少人暗地里嘲讽他不过是占着水木罡的威风横行霸道。
水木芳站在老爷子身旁,气得嘴唇铁青。
老爷子的话是不会有错的,没有百分百的证据和消息,他不会轻易说出任何事。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会为了个女人,搞得一头一脸的血……他可真是……太有出息了!
“华堂!”她也呵斥道,“你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有。”水木华堂这次真的低下了头,他突然收敛了自己,放低了原本存在的戾气,虽然知道,这种掩饰在水木罡眼中如同薄纱不堪一击,“我去,只是为了杀那个女人。我派她到瑜颜墨身边去,可我怀疑她已经被瑜颜墨收买。她知道我太多事,不能不除。”
“那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儿子的脸色差到这种地步,水木芳不能说服自己他满身的鲜血都是别人的。
“被瑜颜墨的枪打中了。”他静静地回答。
水木芳听到这话,身子晃了晃,急忙扶住了老爷子的椅背:“爸爸……华堂受伤了,你看……要不要让医生来先看一看?如果没什么大碍,再让他受罚?”
水木罡铁着脸:“他有本事去闯瑜家,就应该有本事承担后果。不做任何部署就贸然行事,就要有死的觉悟。”
“可是爸爸……”水木芳还想游说什么,却突然被水木罡打断。
“住口!”他一声暴喝,“一个男人,闯得了祸,就要受得起伤!这么远的路回来,不也没死吗?水木华堂!”他叫他的全名,“你现在死得了吗?”
“不会。”水木华堂跪在地上,嘴唇轻启,吐出这两个若有若无的字。
门突然被打开了。
抱着布娃娃的雅站在门口:“爸爸讨厌死了!又骂小堂,连我的宝宝都要生气了!”
“回你的房间去!我教训人的时候,别来打岔!”老爷子脸色一沉,对一向溺爱的女儿也毫无软色。
雅哼了一声,做个鬼脸,生气似的摔上了门。
水木罡重新看向了地上的水木华堂。
“死不了,就好。”老爷子的声音像铁一般的硬,“今晚上,你就一个人跪在这里,好好思过。明天早上,如果太阳照在你脸上的时候,你还活着,就去看看医生吧。芳,跟我出去。让徐管家把门锁死。”
死小子,嘴这么硬。
说什么为了杀她而去,随便找个狙击手就能办到的事,他为什么要亲自出马?真是骗他老糊涂了吗?更可恨的是,搞成这么狼狈的样子回来,还没能抢回那个女人。
真是丢尽了他水木罡的脸面!让瑜家的人看尽了笑话!
水木芳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但又不能违逆老爷子的半句话,只能推着老爷子,半步半停地走出了房间,最后,她拉着门,看着儿子跪在地上的身影好一会儿,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把门关上了。
夜,更深了。
悦菱坐在瑜颜墨的身边,半躺着抱着一本书。前面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坐着柳清叶,他也抱着一本书在看。
悦菱偷偷地瞄着瑜颜墨。
真是的,医生舅舅在这里,她都不好意思一直去看他了。
不过……这样也真好。
突然之间,这层楼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瑜颜墨。
知道他还会回来,她真的好开心,感觉自己就像插上翅膀了一样,竟可以绕着房间的天花板飞翔了。
医生舅舅已经给她解释了,他出了车祸,脑部受了伤,所以一时间忘记了她在这里。而且由于全身多处骨折,他不能动弹,也不能回家,才会冷落她的。
不过,今天他一旦能动了,并且想到她了,就马不停蹄地往回奔。
所以,看到她想要跟小堂走,他才会那么生气吧?
医生舅舅还说,他这样的伤势,这么短时间内,是根本不可能站立的,但是他却站了起来,还站了那么久……这也是因为以为悦菱要走,所以很心急,竟然用毅力站了起来。
他说,他会对她举枪,会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挽留她而已。
“不过,站立做对他的身体损伤很大,估计他会延长卧*的时间哦。”柳清叶对她耐心地解释着,“所以这段时间,就要麻烦悦菱多照顾他了。”
“我吗?”她有些不好意思,藏起自己的手,“可是我笨手笨脚的,他总爱对我发脾气。”
“这家伙脾气是不太好啊,他是个不善表达,也不喜欢表达的人。所以悦菱要学着宽容一点。”他轻轻微笑着,如同这夜风一般清爽,“能找到悦菱这样的女孩,真是他的福气。正因为他这么糟糕,根本不会照顾自己,也从不在乎自己,所以才需要你去关心他哦。”
“我吗?”她再一次问道,只是这一次,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是的,是你。”柳清叶看着她,肯定且温和地回答,“悦菱,你要陪着他。因为他很需要你。”
悦菱这一次低下了头,绞着手。
医生舅舅的话,她真不太确定。虽然这一切听起来那么美好。这个冷酷又高傲的瑜颜墨,居然是需要她的呢……可是,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成为他的需要。
“对了。”看了一会儿书,她突然放了下来,“医生舅舅有手机吗。我想给小堂打个电话。”
“小堂?”柳清叶不傻,一听就立马想到了水木华堂,“可以。”他递过了自己的手机。
水木华堂,他来的时候也看到他了。但是,他没有理由去杀他,或者麻醉他。那家伙……没猜错的话,有可能活不过今晚上了吧?
所以,看着他翻下窗,从云梯下去,他才没有阻拦。
水木家,水木罡的书房里。
水木华堂一个人默默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双目半睁半闭地阖着。他没有去捂自己的伤口,反正血也是止不住的……所以捂着也没用。
运气好的话,让它自己流干吧。
他有点困,想往前面栽过去,一觉不醒了。但是他现在还能坚持,就看看能坚持多久,也是个不错的游戏。
一阵音乐声响起,将他从似睡非睡中唤醒。
陌生的号码。
他接起来,声音带着梦一般的慵懒与疲惫:“喂……”
“小堂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风铃般的声音。
水木华堂的眸色清醒了一些:“宝宝?”
“小堂怎么样了呢?”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心。
水木华堂觉得身上暖和了一点:“瑜颜墨怎么样了呢?”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还好。”悦菱回答,“睡着了呢,医生舅舅说没有大碍。小堂呢?”她再一次问道。
沉默,电话那边没有一点声音。
“小堂怎么了?”悦菱有些着急起来,她想起了他手掌和肩膀上的弹孔,还有那些汩汩流下的鲜血。
“小堂,小堂,你说话啊?小堂在听吗?”
她焦急的声音传过来,水木华堂又清醒了一些。糟糕,刚才听着她说话,差一点就睡过去了。
“我还好。”他回答,“可能需要睡一觉。”
“看医生了吗?”
“看了啊。”他骗她。
“医生怎么说?很严重吗?”她满满的担忧。
“说需要睡一觉。”他真的很困了。
“是吗?可是小堂的声音,听起来总有些怪怪的呢。”她忍着泪,为什么小堂说话那么懒懒的,为什么他一向清脆的声音像是泡在水里一般的散漫,他是不是伤得很重?为什么,看着瑜颜墨躺地上的时候,她竟然选择了放弃去关心他。
“小堂不要有事。”她可怜地哀求着,“都是因为悦菱不懂事,才让小堂受伤的。”
“不关你的事,”听到她揽着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他在电话那头微微笑,“悦菱以后要多跟着瑜颜墨,要让他担负起保护你的责任。”
“可是……”
“挂了啊,晚安。”。
“可是……”
电话里已经传来的忙音。悦菱怔怔地看着熄掉的手机屏幕。等等啊小堂,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能恢复呢,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
为什么,你尽量装得轻松,我却担心得不得了呢。
为什么,你也和医生舅舅一样,要我去关心瑜颜墨呢?
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觉得小堂……觉得他那么虚弱……
晚安。
手机从水木华堂的手心滑落,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晚安我的宝宝。晚安了,雅姨妈。小堂困了,要睡觉了。他的身子慢慢往一边斜着倒下去。
瑜颜墨,开枪的那一刻,他冲了过去,推开了悦菱。
而那时候,柳清叶还没有把麻醉针射击入他的脊柱。
所以……那颗子弹,其实,就在那一刹那,击入了他的身体。
没有人知道。悦菱不知道,常音不知道,徐管家、水木芳或者水木罡,都不知道。他中了两颗子弹,一颗穿过手心打入肩膀,另一颗,在腰腹上。
所以,还是睡一觉吧。
他的命,最终是要由他的死敌来收割的。这是他最喜欢的结局。
突然间,黑暗中,一个轻盈的身影蹲在了他的身旁:“小堂觉得困的话,就回房间去睡吧,如果害怕外公骂你的话,去姨妈房间也可以啊。”
水木华堂奋力睁开了眼,看着上方模糊的影子:“悦菱……宝宝……”
“宝宝在这里哦,”水木雅把布娃娃递到他的面前,“宝宝说小堂哥哥要乖,不能在地上睡觉,会着凉的。”
“悦菱……”水木华堂把手放在了布娃娃的脸上。
“小堂怎么搞成这样呢?”从小到大,水木华堂满身是血的样子,水木雅并没有少见过。他总爱带着敌人的血出现在她的面前。
整个水木家,只有水木雅,在看到他那个样子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的惊讶。
小堂过来,小堂来看妹妹。她只会笑着唤他。水木雅是个疯子,但偏偏疯子,能看到人的本质,不会被一些皮相所蒙蔽。
可是今晚上,她却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脸上。他的体温低得吓人,像冰块。
“小堂要不好了!”她惊呼起来,“来人啊,小堂不好了!”
水木雅有书房的钥匙,这还是从前她少女时代瞒着水木罡偷偷配的。因为老爷子不许任何人进入他的书房,叛逆而俏皮的雅偏要偷配了钥匙,时不时进来捣蛋一圈。
以往,水木华堂受罚,她也会偷偷溜进来陪他。但她从不声张。
可是今晚上,她不能不叫,她的小堂不好了,他快要死了,水木雅对于生命有超乎常人的敏锐感。尽管她能把对女儿的思念全部倾注在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身上。
“来人啊!”她一手放在水木华堂的脸上,一手抱着布娃娃高喊。
“嘘——嘘——”水木华堂握住了她的手指,放到自己嘴边,他低声地,“宝宝,不要闹,小堂困了,等我睡醒了……陪你……”
“宝宝没有闹!”雅生气地打了一下他的脸,“现在闹的是你姨妈!”
没想到水木华堂突然再一次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悦菱……陪我……”他的嘴已经几乎不能张开了,说出的话也含混不清。
“小堂在说什么?”雅拼命想把手抽出来,他捏得她手指都疼了,无奈水木华堂的力道大得惊人,“来人啊,来人啊……”她的声音,惊慌而尖利。
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房门打开了。
“怎么了?”水木芳带着医生站在门口。
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一早就叫了医生,在离书房不远的一个偏厅候着,只等水木华堂出来就给他看伤。一听到书房里的动静,立刻带着医生过来了。
灯亮了。
医生已经跪在了水木华堂身旁,掰开他的眼皮。
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了。
“准备抢救!”医生打开了急救箱,“叫其他医生都过来。”
……
嗳,小堂,你为什么那么傻呢?
有吗?不过是为了完成目的而已。
为了目的,就可以抛弃所有吗?可以连命都要吗?你为什么这么傻……
这不是傻,这只是……我自己的业报而已……
“医生舅舅,”悦菱不好意思地忸怩着,“能不能……再借一下你的手机?”
“可以啊。”面对美人,柳清叶一向是非常大方慷慨的。
悦菱接过手机,又走到了房间的一角。还是觉得心慌慌,总希望再听到小堂说话,听到他用往常那样清脆的声音对她说话才能安心。
她悄悄看了一眼柳清叶。要给小堂说话,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好了。要是医生舅舅告诉瑜颜墨,他会不会更生气啊。
所以,她偷偷地拿着手机,跑去了隔壁房间。
她的一举一动落在柳清叶的眼里。
这个女孩,消失了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