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懿诧异地看了端顺妃一眼,又对她升起一重敬佩,本以为她是整日幽居宫中,沉默寡言的人,不想在大事上竟如此心细,想来也是,富察家求娶端慧公主之事,瞒得再严,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端顺妃知道了,那么今日这场骑射的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现在知道这些又有何用?淑懿只想要费扬古平安无事,至于过后怎样算账,她却是丝毫没有心绪去想。
费扬古贴在马上的身子开始还稳如磐石,这时已是一晃一摇,略显疲态,照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得被这匹发了狂的枣红马甩将下来,淑懿这时已然顾不得脸面,转脸对孝庄说:“皇太后……”孝庄深深地看了淑懿一眼,才要开口说话,却被草场上一个绯色影子吸引了目光,淑懿顺着孝庄眼光一看,不由也是一惊,端慧公主不知何时,已然披挂上阵,乘着一匹栗色马,蹄飞尘扬地向着费扬古而去。
一时间,孝庄的脸黑了,贞妃的脸绿了,只有顺治红光满面,拣起一颗糖渍青梅,嚼在嘴里,饶有兴味地瞧着这急转直下的一幕,淑懿的心里像揣着只小兔子,说不清是喜是忧,还是惊诧。
只见端慧所乘的栗色马,马蹄翻飞如风,不一时便追上了已经被颠得筋疲力尽的费扬古,端慧公主渐渐缓了下来,与费扬古并行,一边大喊:“费扬古,快到这匹马上来!”
费扬古正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听得这样犹如天籁的一声,哪里来得及分辨,他自幼习武,颇有根基,当下只双脚用力一蹬,身子腾空飞起,既而就稳稳地落在端慧的身后。
端慧虽然先前也常与表兄弟们在草原上跑马玩耍,但她贵为公主,几曾这样近地与男子同乘一匹马,费扬古均匀有力地温热气息,一层一层,扑在端慧公主的脸颊上,她心驰神荡,不知不觉手上松了劲,险些儿歪下马来,费扬古使力一扶,端慧才又坐正了,不过身子也就被费扬古有力的胳膊围住了。
☆、164第百六十四章 暗中使绊
端慧的脸如一张熟透了的水蜜桃;又羞又急道:“旁人都看着呢,你快放我下来!”
费扬古惊魂甫定,这才意识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意中人,此刻近在眼前;亦如饮了醇酒一般,脸红耳热。
稍稍迟疑,费扬古才解下腰间常系的梅花绳;将端慧公主缚紧了,呼喝着马;待行得缓时,才放端慧公主下来;因有梅花绳缚着,端慧公主下马时,只觉轻飘飘如在踩在云端,端慧公主飞速地看了费扬古一眼,转身跑了,费扬古夹夹马腹,那栗色小马又奔驰起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费扬古明显被勇士们拉开了距离,尽管后半程尽力追赶,也只屈居第三,赫都则如愿以偿地得了第一。
费扬古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自是不易的,淑懿虽然有些遗憾,但见费扬古能平安,也就放心了,她不禁怀疑,难道这一场变故就是顺治所说的安排?那这人也太莽撞了,方才若是端慧公主迟一步,那费扬古岂不然险?淑懿想到这里,就禁不住带着埋怨的目光看向顺治,结果才一转脸,就看到孝庄一脸不悦,看向自己这边。
糟糕!又要背黑锅了!
淑懿气乎乎地坐在承乾宫里,胸口一起一伏,云珠捧过一碗清心茶来,赔笑道:“那起子小人也配娘娘与他们生气的?咱们少爷福大命大,总是平安无事了,娘娘不过着人悄悄查一查是谁捣的鬼,再慢慢处置不迟,总不能为着他们气坏了身子,可值多了呢!”
淑懿绷着一张俏脸,恨恨道:“自然要查!董鄂氏虽不算旗人中的显赫大族,可好歹阿玛也是内大臣,本宫也皇贵妃,居然打主意打到费扬古头上来了,真真可恶!”
云珠晶亮的眸子一闪,笑道:“奴婢劝娘娘一句,查探这件事,娘娘还是求皇上差人的好,不管怎么说,少爷没有大碍,纵然将那些人查出来,娘娘也不好重重惩处他们,倒是叫皇上查出来,就算不罚,心里也要记上一笔账的,到时候还愁没机会报仇么?”
淑懿颔首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本宫一定得知道,这下作的事是谁做的!”
“姐姐莫要生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这样青天白日之下做出的事,还不是一查便知。”淑懿抬头,一眼就瞧见这一把清脆声音的主人——恪嫔。
恪嫔穿了湖水色绣竹叶纹棉袄,缃色镶花细草纹裙子,娉娉婷婷地走进来,淑懿见了忙吩咐云珠去准备茶点,淑懿亲自让了恪嫔坐下,眉黛弯弯之间,仍隐着一层愠怒之色,说道:“你知道本宫不是轻易与人置气的,只是这些人也太胆大包天了,再怎么说,那也是在太后跟皇上面前呢!”
恪嫔微笑道:“娘娘想知道是谁做的也不难,今日勇士们用的马匹,皆是昨夜就挑好了的,妹妹想着,依云骑尉的眼力,若是那匹马昨日被人动了手脚,必是瞧得出来的,一定就是看守之人有什么缘故在里头。方才妹妹已经捎信给了家父,叫他查探一下昨夜绿营负责守马的长官是什么来历,谁知不出两个时辰,家父已派人捎了信来,原来昨夜守马的长官竟与今日那位在跑马时得了优胜的富察赫都,是表兄弟!”
淑懿恍不由对恪嫔的办事效率刮目相看,原来同端顺妃一般细心的人还大有人在呢,只有自己忙着安排太后出巡的事宜,照顾四阿哥,又一心只想着费扬古的心事,才忽略了小节,恪嫔也算对她的事十分上心了,想必吏部侍郎石申大人,对恪嫔这位身为主位嫔妃的义女,也是轻易不敢怠慢的吧!
淑懿十分感激,握着恪嫔的手道:“多谢妹妹了,待这事完了,姐姐再一并谢你!”
恪嫔摇手笑道:“罢了,姐姐与我分什么彼此,不过是姐姐的兄弟尚主之时,请妹妹多喝几杯喜酒罢了!”
连恪嫔都瞧出来了,那么端慧公主与费扬古的事,势必瞒不住了,不知孝庄会做何打算。
慈宁宫的嵌珠铜漏里,点点滴滴,孝庄长长的赤金镶玛瑙护甲,在豆绿的锦褥上划来划去,划出一条条细痕来。
苏茉尔笑道:“太后不必过于忧虑,端慧公主自幼有侠女心肠,看着人有急难,就奋不顾身地去救,也不足为奇,奴婢看些事与皇贵妃并不相干。”
孝庄闭目沉思一瞬,才慢慢开口道:“或许是不相干,可即使不相干,也难保那费扬古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对端慧公主动了心思,即使费扬古没有动那个心思,只是端慧对他有意,可是董鄂氏一门如今已这样荣耀,若儿子再尚主,哀家担心他们权势过大,对前朝后宫终究不利!”
苏茉尔知道孝庄几十年来,为保住博尔济吉特的富贵付出了多少心血,此时董鄂氏崛起,而自己母家的格格少爷们又不争气,孝庄当然会忧心如焚,可是她看着端慧长大,知道这位公主虽然纯孝懂事,却也有刚烈的一面,她对费扬古的情意显而易见,若因着前朝后宫的势力博弈使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岂不是终身之憾?
苏茉尔吃斋念佛,心肠慈悲,这时因劝孝庄道:“太后三思,依奴婢看,太后还是先探探公主的心意再说,不然,因为儿女之事断了太后与公主的母女情义,岂不得不偿失?”
孝庄一怔,立时便想起了孔四贞,四贞逃走的那一阵子,孝庄虽然怒不可遏,夜深人静时,想起这些年的母女之情,也是心痛不已,好不容易借着博果尔进献药方的事,找了个台阶,眼看就可以与四贞母女相聚了,若是叫端慧公主再重蹈覆辙……孝庄心里有些活动,可是想想董鄂氏一门,孝庄又着实不甘心。
沉思了半日,孝庄道:“罢了,端慧那里,哀家再亲自探问探问,董鄂家的少爷今日遭人暗算了,他长姊如今掌着凤印,咱们总要给皇贵妃一个交待,你先着人去查探这件事罢。”
这里苏茉尔才答应了,只听顺治步履铿锵地踏进来笑道:“太后好容易出巡一次,有人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往咱们眼里揉沙子,朕岂能饶他?就不必劳母后操心了,朕一定替母后重重处置那些敢在咱们面前弄鬼的人了!”
孝庄挑眉看了顺治一眼,笑道:“那些人敢在天子面前搞鬼,自然是该惩处,可皇帝到底是为了哀家还是为了皇贵妃,皇帝自己心里清楚!”
顺治这几日心情大好,也愿意奉承着孝庄,就坐在孝庄面前笑道:“太后也好,皇贵妃也罢,都是皇家的体面,可这次出巡是为了叫太后散心的,儿臣清除不法之人,自然是先给母后出气,其次才是为皇贵妃的兄弟讨个公道!”
不管顺治这话是真是假,孝庄听了心怀大畅,笑道:“皇上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话说回来,哀家再不济,不过是坏了点儿心情,那可是人家皇贵妃的亲兄弟,哀家在旁边冷眼看着,皇贵妃的汗都一层层地下来了,皇帝倒是该好生抚慰一下她才是!”
顺治见这马屁拍得成功,忙着再接再厉,笑道:“母后体恤皇贵妃,就是最好的抚慰了,回头儿臣就把母后的话告诉她,皇贵妃也必要感激母后的!”
孝庄摇摇头道:“都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皇贵妃抚养着阿哥,还要代掌凤印,的确操劳,哀家还要谢她呢!”
顺治正了正容色,道:“儿臣此来,就是为了跟母后回禀一声,那背后弄鬼之人,儿臣已然查到了!”
孝庄赞许道:“嗯,皇上办事愈发地干练了!这样快就已经查出来了!”
顺治呵呵笑道:“在马匹上动手脚,虽然下作,可也蠢得很,那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咱们满蒙的皇室宗亲,就连女子都是懂马的,焉能看不出里头有鬼?依儿臣说,那动手脚的人,不仅人品低下,也没什么大家子气!”
孝庄以手支颐道:“哦,那么这人竟不是世家子弟了!”
顺治笑道:“说不是世家子弟,却又与世家利益相关,太后当是谁?就是那日来求娶端慧公主的富察赫都!”
“哦?”孝庄并不怎么感到惊奇,因为一般来说,能给费扬古的马动手脚的,不过就是利益相关者,也就是费扬古一旦失利,最大的得益者,孝庄道,“他是怎样给费扬古的马动手脚的呢!”
顺治蔑然道:“这赫都的表兄,恰巧在绿营中做养马官,赫都求娶端慧,太后只是答应考虑,却并未应允,又叫赫都与世家子弟们表演骑射,这不是明摆着太后想要考校赫都么?想必赫都事先也打听过,费扬古在世家子弟中实力不俗,怕他自己失手,才临时起了歹心,这赫都想必认得不少世家子弟,那些人中有不少喜欢斗蛐蛐的,即使是大冬天,也会在暖房里养着蛐蛐,赫都就在费扬古的马耳朵里塞进这玩意儿,马晚上睡觉,蛐蛐不动,也就无事,等到了跑马的时候,蛐蛐被惊醒了,也就引着马也跟着狂跳起来!”
☆、165第百六十五章 尚主条件
孝庄轻轻叹了口气;道:“要说那赫都也算是个出挑的;没想到却做出这样的事,端慧自是不能许与这样的人!”
顺治肃然道:“太后圣明!富察家的女儿做了绰尔济贝勒的妾室;当年也是投奔绰尔济贝勒去了;顶多算博尔济吉特氏的奴才,就算这赫都的骑射功夫好,终究也是小家子气;幸而及时露出了马脚!”
孝庄叹道:“赫都这个巴图鲁;也是皇上看着绰尔济贝勒的面子封的。”
顺治道:“所以朕决定革去赫都巴图鲁的封号;他那个表兄;朕也撤了他的职务;不过看在绰尔济贝勒的面子上,不再做其它处置了!只是费扬古无故受了委屈,太后说,儿臣是否应当赏给他点什么,以抚慰其心呢?”
孝庄双眼微眯,问道:“皇上的意思呢?”
顺治的眼神中藏着隐约的笑意,道:“儿臣只是想,既然安排这场骑射,本就是为了给端慧择婿的,费扬古的表现又十分神勇,不如,就将端慧许给……”
“端慧还小呢!就连富察家来求亲时,哀家只是说想一想,不过是要给他们个面子,不好一口回绝了罢了,哀家也老了,你又忙于国事,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皇帝你就不能叫哀家多留她几年么?”
顺治含笑道:“常言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太后多留端慧几年也无碍,只是这并不耽误朕先将她许配人家呀!”
孝庄不耐烦道:“罢罢罢,皇帝别以为哀家不知你的心思,哀家就实说了吧,费扬古是不错,可他是董鄂家的少爷,董鄂氏已经出了一位皇贵妃,一位贞妃,且一个执掌凤印,一个协理六宫,再加上一位尚主的少爷,这前朝后宫岂不都要成了董鄂家的?皇帝也说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哀家的意思,是慢慢再为端慧挑选一位佳婿,总不要是董鄂家的少爷便可!”
“太后……”顺治皱眉道,“皇贵妃与贞妃掌管宫务,与费扬古何干?朕看他就不错,也配得起端慧!”
孝庄绝然道:“皇帝不必多说了,哀家心意已绝,端慧公主不能下嫁董事鄂府的公子!”
“皇额娘!”顺治才要再与孝庄争辩,只见端慧从松花色泥金缂丝屏风后面转过来,她听人回禀顺治来了慈宁宫,就猜着大约是因为费扬古之事,原是想听听陷害费扬古的人到底是谁,谁知这对母子说着说着,话题竟转到自己身上来了,即使是皇家公主,对自己的婚事,端慧也是无权置喙的,可想走又不甘心,想进去又不羞涩难当,只得尴尬地僵立在屏风后面多时,直到孝庄冷漠地一言斩断她的希冀,她才忍不住走进来,冷静而从容地说道:“儿臣来得不是时候,恰好听到皇额娘与皇兄谈起小妹婚事,小妹想求皇额娘一个恩典!”说着,就跪下去了。
孝庄心里一阵打鼓,难道她果真对费扬古早就情意,孝庄想一想,笑道:“你知道皇额娘从小疼你,你有什么要求,额娘哪里拒绝过?不过这次的事,事关前朝后宫的大局,你要知道,身为公主,既享受了公主的尊荣富贵,就要比平凡女子多担负一份责任,你是自幼就读过前朝那些公主为了国家安宁,远离家乡和亲的故事的!”
顺治烦厌道:“皇额娘提和亲公主的事做什么,如今大清四境平安,又何须和亲!”
孝庄不依不饶道:“虽然不需和亲,但端慧的婚事,必需先考虑朝政大局!”
端慧公主哽咽道:“皇额娘,皇兄,你们别争了!儿臣求皇额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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