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苏茉尔几十年来与孝庄情同姐妹,此时也丝毫不敢造次,她知道,如果孝庄横眉冷目,尚且好办,可是如今日这般看似冷漠到极点,才真正是怒到了极点,苏茉尔垂手而立,恭敬道:“是,都检视过了,各宫主位嫔妃和几位庶妃的被褥上,确实是……麝香,尤其承乾宫的,竟是更为致命的鹤顶红,这些鹤顶红以特殊方法淬入被褥,时日久了便就渗入人的肌理,幸而用量不多,如今又及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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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茉尔静静道:“太后宽心,两位御医都是心腹,决不会说漏一字半句,贤妃娘娘也是个懂事的人,您看她才与奴婢复了命,便借故回去了,此事已成宫闱秘事,不会有太多人知道!”
孝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若是哀叹家再不杀一儆百,这些人就要让哀家断子绝孙了!”
“当啷”一声脆响,炕几上摆的一只霁红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滚落地下,红幽幽的碎瓷片溅了满地,如落梅缤纷,漫天飞舞。
落梅缤纷,漫天飞舞。浮碧亭外的数十枝红梅,喜逢大雪,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寒蕊蕴冷香,更使人心旷神怡。
淑懿从慈宁宫出来,并未回承乾宫,而是一径来到了御花园。趁着这时消息还没传开,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御园里银装素裹,一片琉璃世界,却鲜有人迹,淑懿在寒风中莞尔,樱唇中嘘出缕缕白气。
浮碧亭冬日遮上了帐幔,以御风寒,淑懿穿得又暖和,坐在里面也不觉得冷,她眺望远方,只见皑皑白雪间,慢慢出现一个淡青的点,一身莲青藕丝裙袄的云珠远远地逶迤而来。
行至淑懿身边,福身道:“一切按主子说得做了,那枕芯里奴婢塞满了栗米和菊叶,给送到慈宁宫去了。”
淑懿颔首道:“做得好,我知道你是个机灵的,今日才特地留你在宫里守着。”
淑懿入宫第一日,就发现内务府派给她的所有被褥上都有用量极微的鹤顶红,而枕芯里却掺满了人参,人参可以使药性加强数倍,所以,如果不是淑懿及时将枕芯换掉,只怕早已经病入膏肓了,恰好宁贵人,也是无意之中换掉了枕头,才侥幸有了身孕。
她换掉枕头,又在每日所服的避子汤里,加了解毒的药材,所以不曾受害。现在孝庄要查承乾宫的东西,她自然要把人参从枕芯里取出来,不然,御医们皆知人参会催动药性,她用了这么久却安然无恙,岂不叫精细如发的孝庄起疑?
云珠歪着头想了想,不解道:“奴婢只是不明白,淑惠妃既然会使这种毒计,怎么自己反被人害?”
淑懿挑唇笑道:“我看这些主意十有□是赛罕帮她出的——贵妃娘娘的手,伸得够长啊!”
云珠明眸顾盼生辉,“那我们干脆连锅端,把贵妃一起拉下马!”
淑懿摇头道:“难!赛罕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的事,又到哪里去查?况且皇太后只怕也不会允许两个博尔济吉特氏的高位嫔妃同时坏了事儿。”
云珠恨恨道:“便宜她了!”
淑懿按了按鬓边嵌着的几朵蓝宝石花钿,问道:“叫你带的人带来了吗?”
云珠点头道:“带来了,淑惠妃才歇了晌,奴婢怕与银珠同来太点眼,因此与她一前一后分开了。”
淑懿赞许地点点头,说话之间,已见银珠一袭暗珠紫的镶花裙袄,为了抄近道,不惜踏着羊肠小径上的厚厚积雪而来,显是步履匆匆。
刚踩上浮碧亭的台阶,就实实地向地上一跪,风吹进亭中的碎雪沾在棉裙子上,渐渐地融成水滴。
“娘娘救我,方才云珠姐姐已经对奴婢说了,我家小主这次落了大把柄,我是她的掌事宫女,只怕也是在劫难逃!”银珠说着,止不住呜呜哭起来。
“这么冷的天儿,当心跪在地上冻坏了,云珠,快扶起来!”淑懿一面含笑安抚银珠,一面出手虚扶她,云珠忙把银珠搀了起来。
淑懿柔声道:“别害怕,本宫若是不想管你,何必把你叫到这儿来?我不为别的,只因你跟云珠是好姐妹,她又是我的得力臂膀,本宫也不能袖手旁观!”
银珠与云珠都是苏茉尔手下□出来的,论聪明机变都是百里挑一,当下便会意道:“娘娘放心,银珠是知恩图报的人,不管娘娘把奴婢安排在哪儿,往后奴婢都是娘娘的人!”
淑懿点点头,她已经悄悄叫阿玛查了银珠的家世,银珠父母早逝,只与一个弟弟相依为命,银珠的弟弟新近被鄂硕送入了国子监。
淑懿道:“一般宫中嫔妃势败之后,都会有一番清查,素日与小主关系最密切的,往往会被慎刑司治罪,好在你做掌事宫女的时间不长,若慎刑司问你时,你只管往赛罕头上推,本宫会为你打通关系,想必精奇嬷嬷也不会太为难你。等过了这一关,本宫再找人,给你安排个宫院当差。”
银珠咬了咬唇,大着胆子道:“奴婢有个不情之请,求娘娘应允!”
淑懿柳眉轻扬,道:“哦?说来听听!”
银珠决绝道:“求娘娘开恩,奴婢往后去哪个宫院都成,哪怕做杂役呢,就只别叫奴婢去翊坤宫!”
淑懿眉心微蹙,她确实有叫银珠去翊坤宫的打算,当下遂笑问道:“这却是为何?”
银珠星眸中似跳动着两团火焰,“当初赛罕就是贵妃安插在储秀宫的,娘娘不知道,她是怎么凌□婢的!所以……所以……淑惠妃往她的发油中放那种东西,也算是报应!”说着,燃烧的火焰的眼眶中却含着两颗晶莹。
淑懿愣了一愣,忽而想起贵妃近日诸般症状,问道:“你是说水银?”
银珠怔住,道:“原来娘娘知道?”
“我只知道有人给贵妃用了水银,却不知是放在发油中的,”说罢点头微笑,酡红镂银丝的百花绢子在纤指上绞来绞去,“是啊,放在发油里,从头皮渗入肌理,淑惠妃也算是费了心思了!”
银珠的笑意如冻在枝头的冰凌花,“她害得淑惠妃生不如死,淑惠妃恨不得手刃了她,这发油都不曾叫下人们沾手,是淑惠妃亲手放进去的。”
淑懿慨叹道:“是得亲手放进去,才能让她心锷陨院霉坏悖敲凑庋姆⒂停箦昧硕嗑昧耍
银珠默忖一刻,道:“从奴婢无意中发现……总有两个月了吧!”
淑懿阖目微笑,两个月,足够令小博尔济吉特氏永远失去做额娘的机会了,看来前世今生,她都是一样的膝下凄凉。
淑懿掸掸冽风偶尔吹落衣襟的雪花,温和道:“好了,此处不宜久耽,你先回去吧,顺便折一把红梅给你家小主插瓶。”
银珠面露疑惑,立时又会意过来,白眉赤眼儿的,走那么远的路来趟御花园,岂不叫人生疑?心中更佩服贤妃的缜密周全,恭然施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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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承乾缱绻
淑懿望着银珠远去的背影,想着怎样寻个机会去告诉吴良辅,叫他把银珠安排到翊坤宫去,吴良辅已经做了御前总管,淑惠妃一倒台,发落储秀宫宫人的事,皇帝应该会交给他去做。
她也确实需要在翊坤宫安插一个眼线了,幸而皇后及时复出,不然这次淑惠妃出事,可就真要任由贵妃坐大了。可皇后也不是个稳当的,不一定哪日把顺治得罪苦了,皇帝一气之下执意废后,那贵妃和贞妃就会把所有矛头对准自己。为了避免这一天到来时,她措手不及,现在就必须一步一步地铺好后路。
淑懿这大半日身心疲累,这时看着御园中蕊凛冰霜,疏影临水,不由想要清静片刻,独赏这雪中芬芳。
她抖抖绢子,对云珠道:“你穿着缎鞋走得快,快回承乾宫去盯着点,有什么事赶快来告诉我!”
云珠也知宫中今日必有异变,絮絮地叮嘱了淑懿几句小心,就一径匆匆而去了。
淑懿起身揉一揉酸软的膝盖,漫步走在无垠雪地里,花盆底踏在雪上,吱吱嘎嘎地响,印出两溜清晰的足印,不一会儿,就被积雪覆盖,轻浅而模糊。
行至绛雪轩一带,淑懿见红白梅花匝路亭亭,数萼含雪,不禁心旷神怡,才要伸手攀折,只闻桃红猩猩毡帘里传出喁喁细语。
“我一走两月,你住在慈宁宫,书信也不好常写,你的病可大好了!”原来是博果尔的声音,淑懿这才想起来,他昨儿才从辽东回来,顺治忙着年下召见各省巡抚,还未来得及给他接风洗尘。
“那点子小病,不值什么!只是你怎么那么傻,寻了那么多药方来!”孔四贞的声音如香苞素质,在朔风中飘散袅袅寒香。
博果尔心疼道:“你病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皇兄想要砺练我是好,可是一听说你病了,你知道么?我当时都想要给皇兄上书,求他让我回来,只做个逍遥王爷,我根本不想建什么功,立什么业!”
孔四贞娇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想百年之后,史官修书时,把你的功绩传于后世?”
衣料悉索,四贞嘤咛一声,应该是被博果尔拥在怀里,“我不想垂名青史,纵使后人为我着书立说,我的传记,只关于你!”
淑懿那颗被两世恩仇磨得冷硬的心顿时柔软下来,我的传记,只关于你,这是比海枯石烂更动人心魄的誓言。
“皇额娘想为你娶达尔汗巴图鲁亲王满朱锡礼之女做福晋,前几日还问过懿靖大贵妃的意思呢!”四贞的柔声细语,如清风,似薄雾,柔情似水中含着几分忧郁和不安,淑懿从来只觉得她是个侠肝义胆的女子,却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娇媚的一面。
博果尔起誓道:“皇额娘是太后,自然要做个关心皇子婚事的样子,只要我执意不允,也就罢了,你放心,我是非你不娶的。”
四贞似乎颇为感动,语声更柔,“你对我的心,我自然知道,可是孙延龄……”她陡然坚毅起来,“他又向九弟上了奏折,说广西遭了旱灾,租税收不上来,要朝廷再给他追加粮饷!他这样一闹,我只怕哪天皇额娘一句话叫我嫁过去……”
博果尔怒气如虹了,“哼,这个孙延龄,别以为在广西天高皇帝远,哪天我带兵南下,连带三藩和他一起平了!”
四贞抚慰他道:“你看你,急得一脸汗,横竖不管叫我去哪儿,我的心只在你这儿……”声音渐低,如呓语般轻飘飘的,博果尔的蜜语中有了些微的喘息,伴着女子的轻吟,传入淑懿耳中,“四贞,我不会放你走的……”
绛雪轩的庭前屋后未植高大树木,只有遍地的藤萝香草,牵丝引蔓,垂檐绕柱,春夏之际,尚有翠带飘风之清凉,如今严冬时节,只余条条枯藤,缠着光秃秃的大玲珑山石。淑懿无处可躲,听着屋里的声音面红耳赤,她怕惊散了鸳鸯,故而沿着朱壁,一径蹑手蹑脚地绕到屋后,才从甬路出了御花园,回至承乾宫。
才踏进承乾宫去,淑懿就瞥见穿着赭色宫服的吴良辅,窝在东配殿的廊沿底下打盹儿,淑懿摇摇摆摆地走过去,微微欠身拍拍他的肩,笑道:“好歹也是个总管太监了,怎么这么坐没坐相的,地下凉,快起来到配殿里去,我叫云珠给你沏壶好茶来!”
吴良辅食指搁在唇上,“嘘”了一声,悄悄道:“娘娘可算回来了,皇上醉了,非要来承乾宫,您不在,皇上就在寝殿等您了,还非叫奴才躲起来,要给您个惊喜!”
淑懿一听便猜出来了,定是顺治知道了淑惠妃的事,心中烦闷,又到她这儿来找慰藉了,其实吴良辅只消在偏殿等着就行了,非要坐在廊沿儿底下,必是等着有话要回她。
于是淑懿笑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吗?”
吴良辅摸摸脑袋,笑道:“真是什么事儿也瞒不过娘娘!淑惠妃不到未时,就被带到慈宁宫去了,一桩桩罪名都坐得死死的,皇上来之前,在养心殿大发雷霆,所以才醉的。”
淑懿也知道,顺治不是贪杯之人,只有无处解忧时可会借酒浇愁。
淑懿细白的纤指捻着廊下植的圆柏,深绿的汁液染在手里握着的绢子上,“那么太后想要怎么处置她?”
吴良辅皱眉道:“这个太后倒没说,不过看得出来,她跟皇上一样生气,废去位份是一定的了,这回淑惠妃能不能留条命,还得看太后高不高兴?”
淑懿淡淡点头,淑惠妃的命,不在于孝庄高不高兴,而在于皇权与科尔沁势力的权衡搏弈。她忽而想起一事,道:“淑惠妃身边的宫人,有一个叫银珠的,你想办法把她安排到翊坤宫当差。”
吴良辅诺诺应命。
淑懿轻轻走进寝殿,天色向晚,屋里已然奄奄欲暝,却可以看见宝珠罗帐里,微微露出一线明黄的袍角。屋里弥散着浓烈的酒气。
淑懿轻轻掀起罗帐,忽然顺治一把将她拉到榻上,压在身下,淑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半含嗔怨道:“福临……”
顺治摩挲着身下女子柔嫩的娇肤,坏笑道:“怎么样?没想到是朕吧?”
淑懿望着半醺的顺治,故作惊讶道:“福临来了,怎么不叫宫人通传一声,吓臣妾一跳!”
顺治面皮红涨,似染红的喜蛋,笑道:“朕就是喜欢看你发脾气的样子!”皇帝说话时一直喜气洋洋的,但是淑懿看得出来,在稀薄的喜色底下,是浓浓的悲愤。
淑懿把皇帝的头搂在胸前,娇柔道:“那福临是要臣妾日日作河东狮吼么?”
顺治不语,一壁笑,一壁伸手摸索着去解她柳黄撒花中衣上的小金核桃钮子,可他吃醉了酒,屋里又昏暗,怎么解也解不开,索性强力一扯,那颗颗的钮扣如金豆子似的撒落一地,宝珠罗帐浸在青白的月光里,剧烈地颤动起来,荡出一痕一痕深深的波纹。
拂晓时淑懿就醒了,一遍遍地回忆昨夜顺治在红绡帐底的酒后真言。他迷迷蒙蒙地低语伴着绵绵的酒气,“翠娘……翠娘,你的手真美……不过你还是好好陪着巴福晋,我得去陪着我的淑懿。”
淑懿不自禁的勾起唇角,只要皇帝的心被她死死地拢在手里,他有多少新宠,又有什么要紧呢?那个翠娘果然沾了雨露,到如今淑懿还是猜不透,为什么娜木钟还不出手?难道真的是转性了?淑懿才不相信她会转性呢!她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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