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珠十分笃定道:“没有,而且,当时在风炉子上热完了,奴婢怕太烫,还亲自尝了一口。”
淑懿不禁抬眼,道:“什么?你说你端进去之前还尝了一口?”
景珠泫然欲泣的样子,道:“是,不然奴婢也不会这样着急,那屋里只有瑞贵人一个人,奴婢后来一直在廊子底下守着,未曾看见半个闲人,直到三更时才回房歇了,想必瑞贵人也不会三更天之后,还去喝那凉酪的,奴婢这嫌疑,可怎样洗清呢?”
淑懿亦犯了踌躇,这样蹊跷的事,还真是不好说清,只听景珠仍在那里嘤嘤而泣,哭道:“而且昨夜又下了一场雪,娘娘叫奴婢去开门时,那雪地上根本没有旁人的脚印。”
火盆里的热气暖暖地扑过来,这样的温暖却叫淑懿愈发觉得脑子不清醒,瑞贵人虽然有了身孕,然而此身尚不分明,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而且做的这样不留痕迹?
淑懿叹了口气,道:“端顺妃既已去禀报太后了,想必太后不久便会遣人来永和宫查探,你也先回去吧,替本宫谢谢端顺妃。”
景珠亦不敢久留,便向淑懿告退去了。
景珠才走,淑懿意沉沉,心犹倦,问云珠道:“你觉得景珠这个人,如何?”
云珠沉默片刻,道:“奴婢觉得当年苏嬷嬷教养的一干宫女中,景珠算是老实的。”
“看起来也算老实,不然太后也不会将她赏给端顺妃。”淑懿平静道。
云珠思索道:“难道娘娘怀疑景珠?奴婢倒觉得不像!”
淑懿看了云珠一眼,道:“本宫也是妄加猜测,为何你会觉得不像呢?”
天还未曾大亮,淑懿的寝殿中亦摇曳着跳跃的烛火,云珠拔下头上的翠玉簪子,轻轻拨亮烛火,道:“娘娘想想,景珠做这件事,对她自己有何好处?若是太后追究起来,只怕还要治她一个看守不严的罪过。再者,景珠的爹娘兄弟都是阿霸垓旗博尔济吉特氏的家奴,景珠的妹妹,还是端顺妃额娘的贴身侍婢,端顺妃虽然昨夜侍寝去了,可瑞贵人没了,端顺妃也要担承过错,奴婢想,于公于私,景珠应当不会在瑞贵人的膳食中动手脚。”
云珠的话似乎也有道理,淑懿清晨起来,便遇到这件令她头痛的事,这时亦觉得心绪烦闷,连早膳也懒得用了,只闷滞滞地躺在床上,将几天来发生的每一件事,反反复复地在心里过了几遍,终究是没有头绪。
宫人们见淑懿不起,没有一个敢去催促的,待到日上三竿时,云珠转进殿来,道:“娘娘有天大的事情,总要吃了饭才好啊,四阿哥都已经起身了,正张着小手找额娘呢!”
一听四阿哥找她,淑懿顿时来了精神,忙忙地叫云珠来伏侍她穿了衣裳,一壁看着宫人们摆早膳,一壁拿起一个娇黄玲珑的大佛手,哄着四阿哥玩。
淑懿看着四阿哥才几个月大,便长得粉团似的,又白又胖,面上红润如擦了两朵圆圆的胭脂一般,不由越看越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从头亲到脚。
淑懿忽然想起那日采藤说的,康妃的三阿哥似有什么不宜亲近的病症,不由又是怜悯又是警醒,因告诫乳娘道:“平日没事少与翊坤宫走动。”
乳娘不知就里,因猜测应是贵妃与康妃不和,才会这般吩咐,当下便唯唯应了,再不敢多问。
一时用过早膳,门上忽然通传有医女求见,淑懿便知会是采藤。太医院这一夜,想必不会消停。立时便叫当值的宫人请采藤进来。
采藤踏进正殿,仍旧端庄行礼,淑懿却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不知所措的慌张。
☆、124第百二十四章 牵丝扯蔓
淑懿赐了绣墩;请采藤坐下;因问道:“可是太医院有事么?本宫见你脸上神色惊惶的样子。”
采藤眉间如盈盈碧水;低头道:“想必昨夜太医院的动静;娘娘已是知道了的;皇上突然下旨查察当初为嫔妃们做避子汤的药材,结果却查出了李太医七月间负责购进的一批药材;皆是以次充好,牟取私利的,包括那批云红花;其实也并非正宗的云南红花,而是以普通的杜红花掺了假制成的;嫔妃当初服用的避子汤,因为药量不足;根本未能有避子的作用,所以……所以……才会有瑞贵人这事!”
淑懿这一早上闻知瑞贵人的死讯后,一直没有精神再去打听此事,因此太医院到底查出个什么结果来,她竟不知道,此时听采藤一说,心底对瑞贵人油然生出几分凄恻之意,问道:“也就是说,已经查明白了,瑞贵人竟是冤的,她腹中的皇嗣,也是清白的。”
采藤也叹了一口冷气,道:“可不是么?可惜她竟如此想不开,不然,本是鲜花着锦的荣耀,如今倒还要治她嫔妃自戕的罪过!”
自戕?淑懿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又是从何说起?难道太后说瑞贵人是自戕的?”
采藤似乎很诧异淑懿会问这样的问题,道:“太后不说瑞贵人是自戕,谁又敢妄下断言?再说不是明摆着么?瑞贵人一死,端顺妃和永和宫诸人都会有过错,难道会是她们做的么?”
淑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采藤说的道理,亦会是太后和众人想的,然而只有昨夜去瞧过瑞贵人的淑懿知道,瑞贵人是不会自戕,可是私自探望有罪嫔妃是大罪,一旦被治罪,不但会连累端顺妃,甚至还会殃及四阿哥,淑懿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承认的。
采藤见淑懿不语,只当她还沉浸在瑞贵人暴毙的震惊里,因歉疚道:“娘娘才用了早膳,奴婢本不该来告诉娘娘这样的噩耗,扰了娘娘的安静,只不过如今太医院有件要紧事,奴婢实在无计可施,只得来向娘娘讨个主意。”
淑懿这才回过神来,想到瑞贵人的死虽然在宫里掀起不小的波澜,但毕竟与采藤这个医女并无多大干系,她这个时候张皇失措地来求见自己,必是有她的要紧事!唉,为什么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淑懿虽然只见过采藤一面,却也觉得她沉稳大方,遇事不乱,这时急惶惶地来承乾宫,难道是太医院又出了什么乱子?因问道:“有话只管说罢,你方才不是说,皇上查出了李太医进的药材有假么?难道这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采藤焦急道:“那日奴婢来向娘娘回禀此事时,竟还不知道,原来李太医购置药材,一直是与陈名夏大人的堂弟对半分红,这些假药材,虽是李太医一时黑了心肠购的,但他既与陈大人的堂弟私下里有往来,陈大人想必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怕如今就已经有朝臣抓住这事上折子,弹劾陈大人了,陈大人正在困境之中,这个时候翻腾出这件事来,小事也要变大事的。只可惜太医购置药材向来是机密之事,从不让人知道的,若是奴婢知道这事会牵涉到陈大人身上……”
淑懿一沉心,知道采藤已在暗自后悔将红花之事告诉旁人,这时便安慰她道:“你也不必过分自责,这事纵然你不说出来,既然出了瑞贵人的事,皇上总也会怀疑到避子汤上去,去查太医院的红花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快别烦恼了!”
采藤自幼与陈名夏夫妇情意深厚,这时关心则乱,眼中就要滴下泪来,又怕在贵妃面前落泪,坏了规矩,忙擦干了眼泪道:“娘娘是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人,奴婢只求娘娘若有机会时,替陈大人描补几句,好歹皎月姑娘也算是陈大人未过门的媳妇了!”
淑懿压制住心头百般的烦乱,点头应道:“本宫会见机行事,你也不必为此伤心了,这件事你并无过错!”
采藤又向淑懿反复的恳求了,才告退走了。
云珠才送了采藤回来,只听“当啷”一响,一只定窑官用的白瓷盅子,被淑懿掷在地下,摔得粉碎。
云珠忙过来劝道:“娘娘快缓一缓脸色罢,若叫旁的宫人们瞧见了,不知会传得怎样呢?”
淑懿端起案上一碗已经冷掉的太平猴魁,三口两口喝下去,才算清清醒醒地出了口气,冷笑道:“竟然被人算计了!实实地可恶!”
云珠也知这次瑞贵人的事,无形之中似乎总有一条线引着人走,最后瑞贵人没保住,还将这事牵到了陈名夏身上,只怕皎月的前途更加不容乐观了,娘娘自入宫起,几曾被人这样算计过,难怪会这样生气!
云珠忙替淑懿抚着胸口顺气,道:“娘娘,这事急不得,娘娘越急,越会叫旁人有机可乘,如今那幕后之人正得意呢,娘娘只须好整以暇地想好对策,才能扳回来!”
淑懿想想亦有道理,若是自己这里先乱了方寸,那岂不是正中了旁人的圈套。于是她很快便精神抖擞起来,毕竟如今这件事,火再旺都还没有烧到自己身上,留得青山在,她照样可以对那些人还以颜色!
淑懿想开了,心中也就骤然一松,想了一想,招呼云珠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云珠点点头去了。
这里淑懿又拿起佛手来逗四阿哥玩,才玩了一会儿,只闻院子里一片吵嚷声,淑懿正想着不知是哪个宫人这样轻狂,大天白日地就在院子里嚷,正要训诫一番,只见大宫女绿吟走进来,委委屈屈地回禀道:“娘娘,原是承乾宫拔过去照顾皎月的小宫女素篆,说皎月一定要见娘娘,奴婢原说娘娘正在跟四阿哥玩呢,谁知素篆竟与奴婢吵嚷起来,惊扰了娘娘!”
淑懿淡淡道:“你也知道惊扰了本宫?素篆只是个二等宫女,你是大宫女,她有什么错处,本宫原还指望着你能以理服人,替本宫约束她们,你倒好,先与她们吵嚷起来了,成什么体统?我问你,素篆没说皎月有什么事,一定要见本宫么?”
绿吟面露疑难,道:“这个……这个,方才素篆一言不合,便与奴婢吵了起来,奴婢竟没来得及问!”
淑懿脸上绽出几许凛然之意,道:“素篆既是来求见本宫的,你问她的来意,她怎会不答你?再说你与皎月一起做大宫女这么长时间,难道不知皎月最是个省事人,若非有十万火急的事,断断不肯求见本宫的,怎么你竟狠心不允她见我,若不是素篆与你吵嚷,只怕本宫也不知道,就要误了大事!”
绿吟见淑懿越说,话里头怒意越浓,一发躬身垂首,一声不吭,淑懿也不理会她,自去唤了乳娘来,将四阿哥交给乳娘,便要去后殿。
绿吟忙随身侍候,淑懿瞧了她一眼,道:“你不必跟着了,好生在这里看屋子便可!”
绿吟不肯违拗,乖乖地留在正殿里。
淑懿一踏出殿门,就看见正殿的阶下娉娉地立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宫女,穿着芽黄的宫装,疏疏的头发打成一个发髻,又别着一根银簪子,站在冽风瑟缩着,面黄肌瘦的样子倒叫人生出几分怜意。
淑懿伸出白嫩温软的手掌,抚摸她的脸道:“以前没怎么见你,怎么在承乾宫还吃不饱么,瘦得这样!”
素篆欲言又止,却低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吃得饱,只是天生瘦弱。”
口齿倒也伶俐,只是淑懿敏锐地感觉到,她并没有说实话,淑懿便不禁暗暗地猜测起来,若说这宫里有人苛待了她,此时是向小主禀报的好机会,她为何要替人隐瞒?看她方才敢与大宫女吵嚷的架势,也并不是肯吃亏的人。
淑懿只惦着皎月那里有什么事,因此也无暇细细问她,只叫她引着一径向后殿走去。
皎月被拘禁之后,就一直住在与云珠相邻的庑房里,淑懿将她安排在这里,也是想要她若有什么事时,可以方便直接告诉云珠。
淑懿一壁缓步走,一壁询问素篆道:“你方才为何与绿吟争吵?”
素篆停滞一刻,便干脆答道:“原是皎月姐姐不知有何要紧事,早晨哭着叫奴婢去求见娘娘的,绿吟倒说皎月姐姐犯了错,连累了小主,如今还有脸见呢?又说奴婢算哪根葱,娘娘忙着呢,没空见人。奴婢便有些不忿,皎月姐姐素日做大宫女时,也算待她不错呀,何况今儿若是云珠姐姐在那里,想必也不会这样为难奴婢的?”
淑懿轻轻点头,心里有了数,又笑道:“只是她是大宫女,你这样跟她吵起来,就不怕往后她为难于你!”
素篆清脆笑道:“这样一吵,娘娘也就知道皎月姐姐那里有要紧事,想要求见了,皎月姐姐平日待奴婢很好,奴婢总不能见她今日落了难,便这样的受人欺负!”
淑懿不由暗赞,想不到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倒是有勇有谋有义,云珠派她去照顾皎月,也算是识颇会识人了。
☆、125第百二十五章 阴谋又现
二人一径说着;已经到了皎月住的屋子;素篆替淑懿打开门,自己站在门外守着,看着过往的闲人。
淑懿也有些日子没来了;这几日天气又冷了些,这屋里虽不及正殿,倒也颇为暖和;淑懿向皎月木榻旁边的高几上一瞧,见几个大大的白瓷碟子里;三鲜汤包,鸡蛋贴饼;翠绿的腌黄瓜,红油浸的宝塔咸菜;几乎动都未动,淑懿因问道:“这早膳都凉透了,看起来是一点没吃,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呢?陈家虽然境况不妙,好歹陈掖臣如今并无性命之忧,他若是知道你这副样子,也必不会放心的。可是嫌这饭菜不好?”
皎月泪流满面,哀哀道:“格格待奴婢的好,奴婢怎会不知道?犯了这样的大错,若不是格格保着我,奴婢早就被带去尚方司了,哪里还能在这儿三茶六饭这样周到的?只是奴婢今儿听素篆说起一事,颇不安心,又没人可商量,只好劳动格格前来。”
淑懿暖语抚慰她道:“这里只有咱们两个,还提什么劳动不劳动的话?你有什么事,这样着急地要找我来?”
淑懿拾起枕边一条秋香色的绢子,替皎月拭了拭泪,皎月才说道:“奴婢早起听素篆说了一件事,听说太医院的李太医因着购置假药材之事,已经被拘禁起来了!”
淑懿心想原来她与采藤一般心思,怕李太医之罪牵累了陈家,因安慰她道:“你也别着急,此事尚无定论,更何况陈掖臣是陈家幼子,他堂叔犯了事,要拐几个弯才能拐到他身上,还未可知呢?”
皎月戚然道:“奴婢并非指此事,奴婢是说李太医所购置的假的云红花,果然制成避子汤是无效的么?”
淑懿蓦然一惊,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问题,忽然又想到先前采藤说的与皎月有交情之事,猛然醒悟,问道:“难道你……你真与他……”
皎月的脸儿如三春艳丽的桃瓣,羞羞怯怯,半日讷不出一句话来。
淑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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