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澂修知道。”嘴上这样说道,澂修却暗暗心惊,那个传说中的“德远王女”竟然没有死。看訾珩夜和那女子的相处,也不像他猜测的那样因皇权之争而姊妹相残。
如此,是他误会她了。
“被子怎么这么薄?”訾珩夜迈步到床边,掀起纱帘,不满地盯着无月盖着的棉被,“等会差人再送点过来。”
“嗯。”无月安静地坐着,任訾珩夜掀开床幔,任她给自己理好被单。
澂修在床幔被掀起的那刻惊到了。若他是床内的人,定然觉得这举动不妥不礼貌。而此时,那女子只是温柔地微笑,对于一个面容损毁的女子,这是怎样包容和宠爱。而对于訾珩夜,她此番的举动是想告诉那人,自己不在乎她变成什么样子,她要她正大光明地站在皇宫里,站在她身边。
可,这样真的可以么?澂修不知。
但是,澂修却知道,他更靠近她了,靠近这位朝凛的年轻女帝。
后来澂修会来无月屋子里为她弹琴,轻轻浅浅的琴声,总能让人的心平静下来。无月会和澂修聊聊訾珩夜儿时的事,那时的她,是宠溺妹妹的姐姐。听着无月的描述,澂修觉得訾珩夜儿时的形象那样鲜活而明快。可大多时候,无月是昏睡的,澂修就为她燃起凝神的香薰,因为她睡时总是皱着眉,很难受的样子。
訾珩夜一得了空闲,便来到宁馨苑陪俩人。今日见无月已睡,便细心为她掩好门窗,携着澂修去了西厢。
“今日脸色不是很好。”澂修为訾珩夜沏上杯清茶,关心问道。这几日,訾珩夜憔悴了很多,似是为什么忧心。
“嗯,还好。” 訾珩夜接过茶杯,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才细细抿了口。这是澂修第一次为她沏茶。
“……有心事?”澂修小心问。近日,听了无月的回忆,对孤身在权势里挣扎终是长成一代女帝的訾珩夜,心生怜惜。
訾珩夜放下杯子,揉揉额角,疲惫尽显,“皇姐的身子,似是恶化了。”
见她如此,澂修心里隐隐作痛。伸手抚下訾珩夜的手,他亲自为她揉太阳穴,“沈太医怎么说?”
“他说……”訾珩夜闭上眼,似是不想面对这个事实,“皇姐能活到现在便已是奇迹,按眼下的情况撑不过仲夏。”
“!”澂修惊讶,知道王女身子不好,没想到竟这么严重!
“都是因为我……”訾珩夜咬牙,双手握拳放在膝上,青筋突出,“她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
“不是的,你没有错!”看着如此失态的女帝,澂修一下慌了手脚,只好从她身后牢牢地抱住她,不敢也不愿松手,“不是的!不是珩夜的错!”
“她应该是恨我的!可是她都不知道怎样恨一个人!!我宁愿她骂我她恨我,我也不要她这样!”
“这么会,王女怎么会恨珩夜……王女不是不会恨,她是一点都不恨!因为一切都与你无关啊!”澂修死死地抱住訾珩夜,他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到,你不知道……”訾珩夜垂下眸子,缓缓伸手抱住
54、【番外】月殇之二 。。。
自己,喃喃自语,仿佛陷入不可自拔的苦楚和悔恨。
“我知道的!”见她这样,澂修的心里弥漫着浓浓的酸涩。他不愿见她如此,她应该是永远沉稳,永远自信,永远嚣张的。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朝凛的王位本……就是她的。是我,是我让她失去一切。失去王位,失去容颜,失去心爱的人。”訾珩夜扭头,凝望着澂修,她眼神空荡,仿佛一具没有生灵的躯壳,“跌落悬崖,容颜尽毁,与明夜不能相认,连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都不能……是我造成的。这样,我还值得被原谅吗?”
“!”澂修惊讶地看着訾珩夜嘲讽的笑意,无言以对。
“……”察觉到澂修眼神的闪躲和身体的僵硬,訾珩夜不再出声,不再理会,她静静地掰开澂修的手,然后起身,“朕累了,澂修也休息了吧。”
“!”听到那个“朕”字的时候,澂修的心里一阵恐慌,她从来不在自己面前称作“朕”的!
这个字,一瞬间在他们之间断裂出不可逾越的沟壑。
訾珩夜不再看他,转身离开。澂修望着她的背影,背负着沉重的枷锁,萧瑟而凄凉。他伸出手,却觉得她遥不可及……
她那般陌生,那般遥远,那般冷漠,澂修突然就怕了。这不是他知道的訾珩夜,不是王女口中的珩夜,而是背负了十年的孤独与悔恨的帝王。
澂修陡然感到一阵恐慌,訾珩夜……离他好远……
55
55、【番外】月殇之三 。。。
春末夏初,黄莺飞上树梢,池塘小荷初露,大地一片暖意。
临窗抚琴,澂修收了最后一个音,抬头看无月,她微微偏头靠在床头闭上了眼。暖融融的日光落到她脸上,却依旧苍白。
心里咯噔一下,澂修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惶恐伸手。在探到她鼻息前,澂修眼睛眨都不敢眨,盯着她的胸口,直到看到微弱的起伏,才稍稍松口气。
方才,他还以为她不知不觉去了……
缓过神来,澂修只觉这段时日,自己愈发明白訾珩夜的提心吊胆。
“澂修公子。”宁馨苑的管事站在门外,欠了欠身子。
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澂修帮她掖了掖被角,才缓步走出去。合上门,他尽量放轻声音,“怎么了?”
“内务府派发了宁馨苑宫人的春装,请公子清点。”
“知道了。”澂修只是点头,并不想见到那些訾珩夜特地为这里安排的宫装。
宁馨苑的宫人的宫装与其他别院的不同,每个人的衣装颜色都不相重合,而且每人只能穿固定的颜色。这是訾珩夜特地吩咐内务府准备的。在这里住了半月,王女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现在她双眼几乎看不清东西,只能模糊分辨出颜色。
“……”回头望着关上的门,澂修心情沉重——訾珩夜那么珍惜王女,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束手无策。
午膳时,訾珩夜匆匆过来,无月还在熟睡。看了眼她平静的睡颜,訾珩夜舒口气,放下床蔓,退了出来。每日,她都会在公事办完后赶过来看她一眼。澂修忽然觉得很难过,上前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坐在院内的长椅上。
“不看她是否安好,我就放不下心。”回握住他的手,偏头靠在他肩上,訾珩夜疲惫地闭了闭眼,“我好怕,怕又有那么一日,她就没了。”
“不会的,王女舍不得的。”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卸下盔甲,像一个柔弱的普通女子。
“嗯。”低低应了声,訾珩夜也不拆穿这个善意的谎言。
良久,澂修想找些话题让她开心一下,便道,“珩夜,今早王女身子还与我聊起你。”
“哦?皇姐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儿时,特别爱哭,动不动就哭鼻子,皱着一张脸,特别喜欢耍无赖。”说完,澂修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笑道,“看不出来啊,堂堂女帝也会有这样的童年。”
“那不是哭鼻子这招很管用吗,一哭皇姐就来哄我。”羞赧之余,訾珩夜淡淡的笑着,心下温暖一片,“皇姐性子好,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母皇以前说过,皇姐那是‘聪颖剔透,德才兼备’。我那时极羡慕,自己却又做不来,画虎不成反类犬,呵呵。”
澂修搂着她的肩膀,两个人靠在一起慢慢聊着从前。
“她和皇兄都很宠我,总说‘老幺生来就是为了受宠的’,因而我才被宠成了个长不大的孩子。”谈及此,訾珩夜的眼神暗了暗,“正是我那任性又软弱的性子,才使得那些老不死打定主意篡位后,将我当作傀儡皇帝。澂修,这些年,我总想那时自己若是强悍些,那些人便不会对她下手了。”
“这不关你的事。他们要下手,自不会放过王女。”
“……若是我那时能和皇姐一般优秀,兴许那些人就不会针对皇姐。”訾珩夜摇头,声音微颤,“皇兄是父君进宫前的孩子,皇姐才是母皇和父君第一个孩子,是皇位第一继承人。这皇位,是她的,是我从她那偷来的。”
“不是,这皇位不是你偷的,机缘巧合罢了。”澂修皱眉,他能明白她的愧疚惶恐,但这并不是她愿意的,“况且,王女本就不在意皇位,若是在意,她也不会隐姓埋名,消失这么久。从头到尾,王女在意的只有你。”
“……”
“珩夜。”
“嗯?”
沉吟片刻,澂修还是问出口,“‘明夜’是谁?”
“是皇姐和我儿时救下的一个孤儿。皇姐对他很好,好到我都会嫉妒。”
“……王女有时候会念叨这个名字。”
“嗯……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皇姐看他的眼光与看旁人不同,没想到她会念念不忘这么多年。”訾珩夜叹口气,有些自责,“他是皇姐心爱的人,这些年皇姐不在宫中,我却也没好生待他。还把他硬是逼成了玄阴门主,知他对皇姐不忠,我甚至让他去杀他的心上人。”
“你是说王女与他……不是两情相悦?”澂修惊讶,听訾珩夜的描述,王女与那人的感情应该很是深厚,怎么就……
訾珩夜冷笑,“他不过是一介孤儿,若不是皇姐,早就该饿死街头,成了一具枯骨。皇姐心仪于他,他居然不识好歹。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他再见皇姐一面。”
“……”情爱之事不可勉强,面对这样的訾珩夜,澂修却说不出口。
………………
明夜寻到皇宫时,无月双目失明,连听声也开始模糊。
入夜,她一向浅眠,听不清声,却仍可察觉些许异动。
“你是谁?”澂修站起身挡在床前,警惕地盯着眼前面色灰白、衣着破败的男子,心里阵阵发怵。
“月……”
一声干涩哽咽的低唤,让澂修瞬间想起一个人——明夜。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澂修抿唇,这人是那个负心人?珩夜是不是误会了?
“……”无月缓缓翻身,面朝里,现在她每一个动作都极为缓慢吃力,连声音语调也被拉长,“澂修,别让他过来。”
口齿不清的声音让澂修都觉得揪心,他正色对明夜道,“你走吧,王女不想见你。”
“……”明夜似是没听到一般,愣愣站在原地,目光锁在那个朦胧的身影上一动不动,哽咽道,“我不走。”
“你当然不会走。皇宫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听闻有人潜入禁宫,訾珩夜第一反应就是明夜来了,于是立刻赶了过来。此刻,她阴鸷地盯着明夜,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见状,澂修一怔,而明夜仍是站在那低声喃喃,“我不走。”
“来人……!”
“小夜。”无月出声打算她,罢了,她就是看不得别人难为他,“算了。”
“可是……姐!”
“算了。”
见状,澂修走到訾珩夜身边,对她摇了摇头,默默从屋子退了出来。
入夜已深,天空是纯净得不染杂色的漆黑,皓月当空,悠远静谧得让人想哭。
“那种人有什么值得心软心疼的!”訾珩夜恨恨地一拳捶在树上,满脸愤然不甘。
“或许,他没想你想象得那般不堪……”
“哼。”訾珩夜哼了声,扭头哀怨地看着澂修,“我可是她同胞亲妹妹,怎么老觉得比过那死小子?!”
澂修噗嗤一笑,走过去将她搂住,“这才是症结所在吧。”
“……”靠在他怀里,訾珩夜显得十分温顺,“其实,有了你之后,我也有些明白皇姐的心情了。世上,确实有些人就是无可代替的,无关血缘。”
“嗯。”
“也许我应该早点将他找来,而不是封锁了皇姐所有的消息,让他没头没脑地到处找。”訾珩夜闭上眼,微微带了哭腔,“皇姐……她时间不多了。”
下巴抵在她头上,澂修只是温声道,“比起你去寻人,王女更想要他自己寻来吧,不然她也不会动容。毕竟,那种想见又不敢见的心情,才是最折磨人的。”
“……”
………………
第二日清晨,澂修照例来无月屋里为她抚琴凝神,这次却被明夜堵在门外。收拾妥当的明夜,即使是面无表情,容颜依旧明艳,眉梢处还带了隐约的风情。
这就是那个温柔隐忍的女子放在心上的人,思及此,澂修饶有兴致地打量。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明夜咳了咳,正声道,“以后你就不用来了。”
哦?这是在宣告所有权?澂修笑了笑,“王女每日都需听琴凝神,公子会抚琴吗?”
“……”明夜愣了愣,“不会。”
“那吹箫呢?”
明夜面色微僵,“……不懂。”
澂修想了想,“那胡琴?竽瑟?”
“……”明夜的脸彻底阴沉。
顿时,澂修很想笑,难怪訾珩夜那么喜欢逗他,原来真的很好玩!
“夜儿……”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声音绵软,虚弱却依旧动听。
“我在。”明夜立刻回身进了屋子。
澂修站在门外,看着明夜温柔细致地将王女搂入怀中,在她耳畔温言细语。王女靠在他肩头浅笑,苍白如纸的面容染了淡淡的红润,连深灰没有聚焦的眸子都霎时灵动起来。那娇羞的模样,澂修都觉得美丽动人。
“怎么站在这?”訾珩夜一下朝连朝服都没换就急忙赶了过来,见澂修站在门外,疑惑道。
“嘘。”澂修让她放轻声,莫惊扰了屋中两人。
訾珩夜放轻步子,走到他身边,见到屋内温情一幕,不由弯了弯嘴角,“算这个小子识时务。”
“与识时务无关。”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澂修微微眯着眼,“有没有觉得王女现在特别美。”
訾珩夜点头,托了他的手,“走吧。”
有明夜的陪伴,无月在不需有人抚琴来让她安神了,身边总有人絮絮叨叨,她不会忘记自己还活着。关于无嫣,她没有与明夜再提起,因为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她这副身子拖不了他多长时日。
渐渐,无月再听不到声音了,连说话都吃力,每天她都只能握着明夜的手,感受他还在身边。明夜也学会安静,握着她的手,在她有着薄茧的掌心细细地写。无月懂了,就点头或是朝他笑笑,不懂的时候就蹙了眉头,扁着嘴巴,看得明夜想倾身吻她。
入夏后,明夜喜欢用被单将她裹紧,然后抱着她从皇宫这头飞到那头,从那棵树颠跃到另一棵。清风拂面的感觉无月很喜欢,每一次都抱着明夜的脖子,不停得笑。玩累了,她就在明夜怀里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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