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哼。
“芙儿姐姐。”不必回头,我都知道是谁发出这种声音,不过我还是要回头打声招呼,果然,我的友好并没有换来同样友好的回应,而得到一声更响亮的哼声。
“芙儿姐姐,你在生我的气吗?”我暗暗叹了一口气,惹谁都不能惹小女孩,因为她们压根不讲道理。
“我干嘛要生你的气!你呀,最好少惹我!”萧芙儿一听我这么问,反而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白了我一眼,狠狠地踢了脚边的椅子一下。
“知道了。”我乖乖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我的顺从反而让她噎了一噎,眼珠儿一转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我哼了一下,就做到椅子上,开始拿毛笔在宣纸上乱画起来。
既然不找我的茬,那是最好的,我也不再理她,继续在书架边乱逛。
“嗯哼!”一声轻咳打破了书房的安静,我猜到应该是蒙学先生到了,赶紧回身。
这位先生似乎年纪不大,面容白皙却很普通平凡,只是眼睛湛湛有神,看上去很亲近的模样。
“微臣国子学生萧朗见过两位郡主,从今日起,两位郡主的蒙学由微臣来教授。”这位先生先执了个下礼,然后正正表情,对我和芙儿说道。
“见过先生。”我和芙儿一齐说道,我也回到了桌椅旁边,乖乖坐好。
“看来如郡主已经会些字了。”萧先生看见芙儿在纸上乱画的东西,略点了点头,芙儿翘了翘嘴角,斜睨了我一眼。
“涪陵湘郡主有习过字吗?”萧先生转头看向我,温和地问道。
“在进宫之前曾学过几日,略识了一点。”我很保守地回答道,其实那几日的学习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毕竟我有现代简体字的学习基础,对繁体字的识别度很快,就是写字这部分还是很差的。
“那么今日从千字文学起,两位郡主看可否?”萧先生略略沉吟一下,对我们说道。
“随便你。”芙儿干脆来这么一句。
“先生请便。”我瞥了一眼不知为何又生气的芙儿,有礼地答道。
“那么,这边开始,请两位郡主跟微臣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箫朗从书箱中拿出两叠写好的千字文,递到我和芙儿的手中,示意我们跟着他一起读。
就这样,我在宫中的第一堂蒙学课正式开始了。
萧先生虽然长相平凡无奇,但是嗓音清冽,很有磁性,领读时字字清楚,偶尔还解释一下所读片段的含义,或者讲一讲这个片段的典故,把千字文读下来,倒不会觉得让人昏昏欲睡,反而颇有生趣。
仗着拥有成人的理解能力和小孩独有的惊人记忆力,我很快就将千字文背了下来,对古代文字也逐渐了解认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萧芙儿的记忆力也相当的好,很快也能将千字文琅琅背诵,丝毫不错,不过当她发现我也能丝毫不错地背下千字文的时候,表情又变得臭臭的,轻哼了一声。
“两位郡主都是聪颖过人,今日的功课就是将千字文描摹一份,字体如何都没有关系,只要笔画不错就好,当然,若是写不完,也没有关系。”萧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布置了功课,便先走了。
见蒙学先生走了,萧芙儿突然转头看向我,似乎想要说什么,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哼了一声,把手上的东西一扔,也离开了书房。
我被她这种奇怪的态度弄糊涂了,不过,她不来挑衅我自然是件好事,毕竟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跟她PK的。
慢悠悠地收拾好桌上的千字文,我还在奇怪荣良娣怎么没有出现,不过转头一想,没见到也没什么不好,在我看来,在这宫中的娘娘,只有阮修容的态度还好些,这位荣良娣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现在的我,能避还是避开的好。
想到这里,我利落地收好东西,到门外找到领路宫女,把我带出去,清影正在门口等我,见我走过来,忙上前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清影,你知道箫朗是谁吗?”我拉着清影的手,边往文萱阁的方向前进边问道。
“箫朗萧大人?他是萧子云大人的长子,郡主的蒙学老师就是他吗?”清影有些惊讶地回答道。
“是啊,没想到父亲找来一个这么年轻的先生。”我点了点头,对于箫朗,我倒是没有反感,反而挺开心蒙学老师是一个年轻人,而并非是个年岁很大的老先生。
“年轻?萧大人已经二十有六,是有名的才学之士。”听到我如此评论箫朗,清影很难得地反驳道,似乎对箫朗很了解的样子。
“我又没有说他不好,你干嘛这么急?”我斜睨着清影,笑着问道。清影脸色一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两句,却又怕越说越乱,索性赧然地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清影,别不说话,再说说这位萧大人吧?”回去还有一小段路,我又怂恿着清影说话。
“奴婢哪里知道那么多,郡主还是别问了吧!”清影有些不好意思,呐呐地说了一句。
“他现在是我的蒙学老师,我自然对他好奇,你不说,那我回去问菁儿。”我眼珠一转,笑着说道。
“奴婢真的不知道什么了,萧大人是书香子弟,自然是才华卓着了。”清影见我要去问清菁,忙抢着要说,可是她努力想了想,也只勉强说了这么一句。
我也不想再逗她,只笑了笑,便不再提了。
正文第三十五章梦三生三生如梦
清影已经将一间小花厅布置成我的书房,午饭过后小憩一会儿,我就要完成今天的功课。
看着整篇的千字文,密密麻麻的好几页,我的脑袋就有点大了,若是拿钢笔写上十遍都没问,可是拿毛笔写字还真发怵。
清影帮我挑了一支小笔,又磨好了墨,铺开了纸,便被我撵出去了。举着毛笔犹豫了一会儿,我才小心翼翼地下笔。糟糕!一紧张,好大一滴墨汁落在纸上,我挫败地垂下肩,再瞧瞧萧先生写的范本,劲秀的小楷,字字清晰,我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
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我瞧着纸面上歪歪扭扭、不过还算清楚的字,一个一个地数下去,已经写了一百多个,离一千个还有遥远的距离啊!
不过也没关系,隔两日才有一次蒙学课,明天继续写就好了。想到这儿,我把笔一放,冲门外喊道:“谁在外面?”
“郡主。”小河推门进来,不过现在不叫小河了,我给她改了名字,叫清荷。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伸了个懒腰,问她道。
“申时已过,还没到酉时。”清荷瞧了一眼天色,回答道。
“清影和清菁都去做什么了?”我边往外面走,边问道。清荷跟在我的身后,似乎还没有习惯做一个内侍宫女。
“清影姐姐和清菁姐姐说今日的天气好,把郡主的被子拍一拍。”清荷在后面,恭恭敬敬地答着话,话语里还有一点颤抖,似乎很紧张。
“小荷,你别害怕呀,我又不会吃掉你。”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清荷,笑嘻嘻地对她说道。
“郡主,奴婢不敢。”清荷似乎被我的话说愣了,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怯怯地说道。
“又不是让你吃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冲她眨眨眼睛,语气轻松地说道,“你可不要那么拘束,我在这宫里也没有什么玩伴,若是你们都害怕我,那我岂不是无趣得紧。”
“是,清荷知道了。”清荷心思伶俐,虽然胆子似乎略小了些,不过听我这么一说,也自然放松了下来。
“走吧,去瞧瞧她们忙完了没有。”我拉起清荷的手,清荷的手先是一僵,然后软了下来小心地牵住我。
走到晾晒被子的地方,早已没了人影,也难怪,天色渐暗,再晒下去只会让被子里进了寒气,我们便转头去我的寝房。刚入傍晚,白天里的热气还没有散,一阵清风吹过,带来几分舒爽,我却被这风吹得有些头晕,刚想对清荷说点什么,可是看向她的眼神渐渐模糊,最后变成了一片黑暗,只是在昏倒前,听到清荷惊慌的呼叫声。
这次我是被吵闹的声音惊醒的,不过也不能算是醒着,毕竟我只能听见周围的声音,却无法睁开眼睛,也无法动弹。发现这样的情况,我的心涌起浓烈的不安,可是又想不到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静下心来,去听吵醒我的声音是什么。
“郡主如此昏厥的现象,出现过多少次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缓缓地问道。
“在别苑时就屡屡发生,不过郡主说可能是没有睡好,奴婢也请过大夫,都说是郡主水土不服。”是清影的声音,似乎是哭过了,嗓音有些沙哑。
“最近一阵,是不是也频频昏厥?”那个苍老的声音停了一会儿,才又问道。
“是的,不过太医说,郡主思虑过甚,才……”清影回答着,不过话到最后,又犹豫了起来。
“你有话便说,老夫也好加以判断。”老者似乎听出清影语气中的犹疑,遂鼓励她继续说。
“奴婢发现郡主,但凡是在情绪稍许波动,或者身子虚弱的时候,最易昏厥。奴婢以为是郡主身子柔弱,还经常进补些补气之物。”清影似乎思忖了一会儿,才边措辞,边说道。我听到这里,也恍然大悟,也算清影细心,才会发现此番细节,我还在奇怪,冬日已过,她为什么还是时不时地端些补品给我,原来是这般缘由。
“徐良工,您有什么看法?”原来太子一直就在旁边,却没有开口,此时才出声问道。
“殿下,恕老夫直言,贵女可能并非因虚寒而致昏迷,而是……”老者轻咳了一声,才说道,可是话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是什么,请良工明言。”太子追问一句。
“还请殿下屏退左右。”老者很谨慎地说道。
“你们下去吧。”太子停了一下,才说道,只听得稀稀落落的脚步声走远,门声一响,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良工请说。”太子说道。
“殿下,以老夫所观贵女之气色,红润中透出一丝青气,脉象看似稳缓,但时有滑脉艰涩,虽然很似体虚气弱之脉象,可是老夫多年前曾经诊过类似的病者,那次险些误诊,差点误了病者的性命。”老者边说着,不禁慨叹了一声,才又继续,“当时老夫也是按体虚之症下药,可是病者总不见好,老夫发现不对,重新诊脉,才诊出,此病者是中毒。”
“中毒?”太子惊讶地开口,语气很是不信。
“依贵女的症状来看,她的中毒尚轻,此毒严重时,病况恰好相反,是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最后生生虚弱而死。”老者既肯定地回应了太子的疑问,而且信誓旦旦地说道,“依老夫看,贵女定是中了与那病者同样的毒。”
“什么毒?”太子已经渐信此老者的话,于是急切问道。
“该毒名叫乌花子,又有一个名字叫梦三生,老夫估计,郡主就快醒来了。”老者又轻咳了一声,才缓缓地说道。
太子没有说话,不过脚步渐近,直到我的床边才停下。此时的我心绪波动,不能自已,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睁开眼睛了。
“相思,你醒了吗?”太子轻声地呼唤着我,我紧咬着牙根,不肯回应他,因为若是我醒来,他们必然不会再谈论下去,我要听,因为我听到了更让我震惊的事情。
“良工,她为何气息不稳,还不醒转。”见我没有醒来,太子有些着急,赶紧问着老者。
“太子不必担心,此时郡主可能正做噩梦,少时便好。”老者也上前了几步,安慰着说道。我此时也渐渐平静下来,听到太子一声长吁,似乎看见我平静下来,他也松了口气。
“良工,她这毒,该如何解?”太子此时已经完全相信老者的话,转而问到如何诊治。
“太子无需太过焦急,郡主的中毒尚浅,这也是她频繁昏厥的原因,待老夫下几针,再写张方子,不日即可痊愈。”老者呵呵笑了两声,先宽慰了太子几句,又极自信地说道。
“那么有劳良工了。”太子客气地道了一声谢意。
“请太子暂且出门稍待,老夫要下针了。”老者将太子劝了出去,听到门响后,老者的脚步渐渐走近。
“郡主不要害怕,老夫为郡主施上几针。”那老者似乎已经知道我是醒着的,悠悠言道,我没有睁眼,只觉头部有轻微的刺痛,接着伴随酥酥麻麻的感觉。
没过多久,头上的针便被取下,随之头脑为之一清,似乎连日来的浑噩之感都没有了。我慢慢睁开眼睛,屋子里略显昏暗,我仅能隐约看见站在我床边的,是个年已花甲的老者,不过隐约看其目光烁烁,丝毫没有老人的浑浊。
“郡主醒了?”老者语气温和,轻声问道。
“谢谢徐良工。”我此话一出,也是告诉这位老者,从最开始,我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老人先是一愣,转而呵呵笑了起来。
“没有想到郡主竟然是如此灵慧的人物……”老者笑过之后,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良工大人,您是否可以告诉相思,曾经遇到的那位病者,是谁?”我感觉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便自己起身坐了起来,目光紧紧盯着那位老者,急迫地问道。
“郡主何以有此一问?”老者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反问我道。
“良工大人,相思只是个小小的孤女,求良工大人给个明示!”我咬了咬牙,也压抑不住鼻子的酸涩,因为从刚刚他们的对话中所获知的信息太让我震惊了,似乎某些真相正在向我接近。
“罢了,梦三生,梦三生,人生也不过如梦一场。”老者见我如此悲泣,长叹了一声,才缓缓说道,“那个病者,是谢家的嫡长女谢秋华。”
“谢秋华……”我暗暗咀嚼着这个名字,也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孩子,你还如此年幼,不应将仇恨深记于心。”老者慨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我狠狠闭上眼睛,任由泪珠从颊边滑落,带来一丝沁凉。
“谢良工大人,相思不想别的,只想活下去。”我睁开眼睛,抹了抹脸上的残痕,眼神坚定地看着老者。
我只想活下去,可是如果有人不想让我活,我也不会让她好过,这是起码的生存之道,最重要的是,眼前要伤害我的人,也许就是让娘亲虚弱而死的元凶,更也许,就是杀害叔叔的凶手,我绝对绝对要找出她来,让她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注:
良工称呼的由来:古时,根据医疗技术的高低将医者分为“上工”、“中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