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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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 第3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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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降。

静海城外平沙村,现在是天纪军的东大营驻地,也是最靠近静海的一个天纪分营。

夜色下的海岸线似乎很远,只将一层濛濛的水汽渗透在淡黄色的月光里,月光落在军营屋顶上时,便显得湿润清凉,簇簇星火在潮气弥漫的天幕上一闪一闪,烘不干这夜的潮湿气息。

虽然主帅不在,但东大营依旧气氛严肃紧张,甚至比平时还要紧张些,早早地就熄了灯,勒令士兵休息,岗哨也比平时要紧,由两个时辰换一班,改为一个时辰换一班。

这么紧张,一部分原因是主帅不在,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当前的静海局势。

总督回来了,并对静海三军都下了手,却放过了敌意最重的天纪军,这让天纪军更加不安,他们清楚他们做了什么……最早出手伏击太史阑部下的就是他们,一直将太史阑部下消息向外传送,暗示众人围攻堵截的也是他们,他们更曾在静海城和苏亚等人短兵相接,如果不是有人半路搅局,现在苏亚等人想必早已丧命。

那一战他们没能讨得了好,连精兵营新任参将邰世涛都受伤失踪,众人想着太史阑属下的凶悍,再想到那个更凶悍而且很护短的总督已经回来了,浑身汗毛便禁不住往上竖,怎么也无法平复。

在纪连城走后,负责带领全营的是副将郭准,这些日子他操劳谨慎就不必说了,时不时还要做恶梦,不是梦见太史阑撞进了辕门,就是梦见自个被人一刀剖了肚子。

连日来忧心操劳,让他也觉得疲累,这天便早早封营睡下,烛火如星光一闪一闪隐没,整个军营笼罩在沉寂的气氛里,只有一队队夜巡的士兵,无声无息绕着营帐巡查。

“这天真闷。”一个小队长走过三圈,隐隐出了点汗,便招呼同伴,“歇歇,凉快会。”

他坐了下来,想要折片叶子扇风,忽然“咦”了一声。

众人随即也发现不对……路边草丛叶片上,凝了夜露,此刻那露水,正慢慢向下移动,整片叶子,都在不易为人察觉地轻微震动。

“不好!”那小队长立即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随即一蹦而起,“有大片奔马到来!速速去报将军!”

此时上头的瞭望哨也发出了示警。

但是已经有点迟了。

地平线那头,已经出现了一排马头,飞扬的鬃毛掠过夜色,转眼就到了近前,靠这么近,马蹄声也不响亮,只是地面震动得厉害,大部分人并没有被惊醒,只有瞭望岗和夜巡的士兵发现,一部分飞快拦截,一部分飞报副将郭淮。

“将军!将军!不好了!”报讯的士兵冲进副将营帐。

“慌什么!”郭淮斥骂,匆匆穿衣,自己却手指颤抖,险些将扣子扣错。

忽然外头哗啦一声大响,夹杂人喊马嘶声音,郭淮心头一跳,箭步冲出去,就看见辕门已经被撞开,几骑狂飙而进。

在那几骑之后,他还看见黑压压的人马!

郭淮吸一口气……他想到太史阑可能会上门,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真的会以这种方式上门!

竟然真的是夜袭踹营!

郭淮又惊又怒……无论如何,天纪军和静海总督府没有撕破脸,也不可能公开撕破脸。都是陛下的臣子,南齐的军队,所以天纪围攻苏亚等人,不穿天纪衣甲,撕去所有标志。那么太史阑就算报复,也只能暗地使阴招,一旦带军踏营,那就是造反!

这也是郭淮守住东大营,并没有请求增调其余军队的原因,他也没有理由请求增调,难道告诉别人:因为我担心太史阑会踹营?

当先几骑闪电般飚进,灯火光芒下脸容清晰,果然是太史阑手下苏亚火虎花寻欢等人!

在他们身后,隐约可以看见那辆传说中的马车,马车门开着,却垂着一道黑丝帘,隐约可以看见里头有人,衣袍宽大,垂目而坐。

夜色火光晃动,看不清那人容貌轮廓,郭淮心中一紧……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铁血女总督了!

“总督大人!”他咬咬牙,决定先声夺人,“此乃我天纪军营重地,你怎可带兵夜闯,毁我辕门,难道你是要造反吗!”

“郭副将!”说话的却是花寻欢,柳眉倒竖,红发如火,眼神比他还恶,“少在这胡扯放屁,姑奶奶是来传达总督大人命令的!你们军营辕门自个不结实一碰就破,关姑奶奶屁事!”

“传达总督大人命令?”郭淮抓住了话里的疑问,一仰头哈哈大笑,“我天纪军和静海总督平级!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我军下命令!”

花寻欢冷笑,却不理他。苏亚上前一步,展开手中一张纸卷,平声道:“奉静海总督、静海将军、一等子爵太史阑大人,及天纪副帅纪连城之命……”

郭淮听见后一个名字,大惊失声,“什么?”

苏亚就好像没听见他的打岔,一条声地读了下去,“现将天纪东大营三万士卒,调拨静海将军麾下,会同折威、水师、上府三营,即日组建援海大营!”

“……”

一瞬间四面寂静如死。

只留苏亚微带嘶哑而坚定的声音回荡。

“即日接令,立即移营,三日内移营完毕!抗令者以军令论处!延误者以军令论处!”

“主将违抗者以叛国论处!”

“其余将佐违抗者以贻误军机论处!”

第502章 缺德国公(1)

“士卒违抗者格杀勿论!”

一连串杀气凛然的命令当头砸下,将所有天纪军人砸得眼冒金星大脑当机。

郭淮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太史阑终于开始组建援海大营!而且趁天纪少帅不在,第一个拿天纪军开刀!

他能接令?回来后少帅第一个饶不了他。

他不接令?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有双方主帅约书为证!有少帅手谕为证!他不接,首先也是个抗令不遵之罪。

他看一眼那约书,冷汗无声滚落,当初纪连城被迫签订约书时,使了个鬼心眼,没有指明拨出哪部分的军队。他打的主意自然是万一被太史阑追讨不过,就随便打发给她最弱的士兵,比如罪囚营之流。

如今却被那边钻了空子……没有填哪方面军,那可以是罪囚营,自然也可以是精锐兵营!

“郭淮!”火虎大声道,“你连你家少帅的命令都敢不接?”

郭淮咬牙,僵立原地。

他知道自己遇上一生至难之事,怎么走都是死局,而眼前这个铁血总督,绝不会心软让步。

火光猎猎,火星子炸得噼啪有声,四面士兵屏息凝神,不知下一步命运如何。

郭淮的眼神也如火星,一亮一暗,渐渐便泛出烈火般的狞恶来。

太史阑做事太绝,轻易一步棋便将他逼到死路,那么,就搏一搏吧!

他悄然退后一步,正要下令,忽然对面车帘一掀,隐约露出一人半张脸来。

尖尖下巴,细长而凌厉的眼眸,看人目光如剑刺,刺出万千寒星。

郭淮心中一震,话到口边竟然一窒,那边帘子已经放下,随即冷淡语声传来。

“不从军令,是为不忠;不服主令,是为不义;置兵于险,是为不仁;执着旧怨,是为不恕。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恕之徒,留……你……何……用?!”

“不从军令,是为不忠;不服主令,是为不义;置兵于险,是为不仁;执着旧怨,是为不恕。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恕之徒,留着何用?”

郭淮听见最后四个字,面色惨变,霍然暴退!

“咻!”

黑暗里,人群中,郭淮身后,一道冷电一闪,似天光猛然将眼一眨。

“啊!”

寂静中的惨叫声凄厉,叫破这令人窒息的夜。

鲜血从郭淮胸口喷射,溅在苏亚马前,所有人都岿然不动,冷然看那血浸透夜色。

在太史阑刚失踪的那些日子,总督府的护卫一样也流出过鲜血。天纪拦截之夜,二五营那些女子,那些太史阑本人十分珍视,曾经发誓一个都不能少的部下,死伤过半。虽然那一战打出了苍阑军的名声,可是和惨重的损失比起来,二五营宁可一切都没发生。

如果不是容楚到来,他们的血还会继续流下去。

二五营的人们在沉默中愤怒——总督回来,面对这样的伤损,他们要怎么交代?

只有以血还血。

“砰”一声,郭淮的身躯倒地,此时天纪的士兵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马车里那个冷冷的声音,已经下了第二条命令。

“烧!”

“呼”地一声,四面忽然爆出无数火光,天地顿时大亮。

士兵们惶然回首,便看见军营背后黑影出没,在点燃营帐。

此时这边队伍也不过刚站下来几句话的功夫,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只有没睡的夜巡士兵,和一些零散的岗哨,其余将官士兵刚刚起身,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好。

这边动作太快,一言不合就杀了主将,随即便放火,那些衣服穿了一半的将官士兵们,迷迷糊糊中还以为是敌人闯营,当即踉跄奔逃,冲出营房。

军械库和粮草库已经被第一时间夺下,士兵们惊惶奔走,将官们拼命约束,可是此时乱像已生,哪里约束得住?

待他们看清主事的副将郭淮竟然已经被杀,更是慌乱。

“不好了!敌人闯营!”

“东堂杀来啦!”

“那边有敌人!”

“安静!安静!”

军营像一锅沸腾的粥,泼了遍地,惊叫声吵嚷声马嘶声怒喝声……闹得最乱的时候,一个雄壮的声音忽然响起。

“奉天纪少帅命,现将天纪东大营诸将士归并新建之援海大营!原营不留,就此烧毁。现所有人,一刻钟之内自我整束,迅速集结!”

军营的时间命令向来严格,众人一听一刻钟之内要整束结束,自然便紧张起来。

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毁旧营是什么意思,那边又开始呼喝。

“稍后移军新大营,一切用具衣物武器自带,新营不予供应!进入新营后,如诸般装备不齐,贻误训练或出战,以违抗军令论处!”

众人眼底出现一圈圈的漩涡——好个不讲理的命令!

言下之意就是马上要把这个旧大营烧毁,只给所有人一刻钟的时间,抢出自己的衣甲被褥武器用具……火头兵还得抢出锅碗瓢盆,新大营不会供应任何装备,过去之后立即编营训练,到时候万一什么东西没抢出来,没有被子就等着冻死,没有锅碗就等着饿死,没有武器更好——等着被砍死。

这么缺德的命令一下,士兵们想着移营之后什么都没有的凄凉和被动,都嗷地一声,赶紧回去抢东西!

这边一抢,那边几个想要整束队伍对抗的将官命令便没人听,将官们面面相觑,一边想着这么晴天霹雳的移营,回来后少帅追究,一边看着郭淮尸体心惊,想着自己反抗是不是也挨一冷箭招呼?一边瞧着士兵疯狂收拾,忽然想起真的移营了自己没有武器衣甲也一样倒霉,连忙招呼亲兵,“快给我收拾东西!”

本该凶猛对抗的军营,现在在忙着整束内务;本该执刀反抗的士兵,现在像一群打理家务的大妈……

几骑快马在营地内迅速奔走,将命令传至每个角落。

“超时者,杀!”

“反抗者,杀!”

“扰乱队伍者,杀!”

“阳奉阴违者,杀!”

又是一堆杀气腾腾的杀字,半夜里听得人汗毛直竖。

好容易东西都抢了出来,实在大件的东西没法带只好忍痛抛弃,士兵们头顶锅盖,身披麻袋,腰缠钱袋,手提被窝卷……一个个狗熊似地挪出来。

还有些聪明的,把四季衣甲都鼓鼓囊囊穿在身上,腰上系了几条腰带,挂了好几双鞋子,丁零当啷一步三喘地出来,站那儿摇摇欲坠,别说打仗,一个指头都能压得晃三晃。

苏亚等人拼了老命才忍住了笑,拼命绷着脸维持严肃——国公实在太缺德了!他怎么想得出来的?

迅雷不及掩耳杀主将,随即烧营逼乱天纪军,又来个一刻钟抢装备,等到装备背齐,这些人身上负重几十公斤,还有什么能力再出幺蛾子?

这下还省了建新营要出的大额装备银子,直接从天纪那里抢了出去,抢出去也罢了,还是逼人家自己抢自己,自己抢自己也罢了,回头还顺手把人家旧营给烧了。

缺德到姥姥家了。纪连城回来,少说也得吐血三升。

容楚和太史阑一样,闪电般快,先声夺人抢尽先机,却比太史阑还狡猾,杀最少的人,得最好的效果!

苏亚等人想笑,更多的是佩服。今日容楚带来的人其实不多,他们还狠狠担心了一阵,见国公微笑从容,又怕他久不经战阵,掉以轻心,如今才知道,世间智慧惊才绝艳,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果真如是。

天下名将,今见颜色!

此刻火势渐大,四面红光腾跃,人影纷乱。黑色马车如城堡般岿然不动,海风从海岸奔来,微微掀起黑丝车帘,满车被烂漫火光照亮,映见斜倚车壁的人影,宽衣广袖,玉带金冠,玉白的手指轻执书卷,含笑翻过一页。

也翻过静海风云史上,奇诡厉杀,令人震撼的一夜。

苏亚等人隔帘望着那从容人影,想着他轻拢慢捻如拨弦,便平了这乱地纷扰争霸曲;想着他含笑远奔弃尊严,不惜假扮女子为她作嫁,功成交付,一笑远行。

世间奇男子多矣,可除了他,谁能笑看尊严性命,只为她一瞬妥帖?

苏亚只觉得心潮激涌,不知是为自己感伤,还是为太史阑欢喜。

她微微躬下身去。

其余诸属下都肃然,躬身施礼。

千万感激,付于一礼,容楚不过含笑抬了抬手。对于他来说,做这些,不图感激,不求回报,甚至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因为这是分内事。

老婆的事,可不就是自己的事?

远远地也有人瞧见这一幕,眼神里掠过疑问——瞧着太史阑的那些护卫,今儿有些奇怪啊,还有那帘子翻飞间出现的人影,那姿态美则美矣,却和传说中永远笔直的总督不太相似……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他们忙着打包去了。

营地里,如一座座移动巨山般的士兵们惶然着,下意识要按原有队形集结,蓦然那边又下了命令。

“以我等划线为界!按东南西北四方向营房位置集结!”

这一来又打乱了将官和士兵的旧日安排,人的意识存在断续性,想好的东西一旦接连被打断,就会出现混乱和盲从。容楚正是把握住这点,将天纪军搅了个昏头昏脑。

等到这一波排队的乱象过去,天纪军已经服服帖帖,不知道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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