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日不同往昔,大将在外,重兵不能护守京都,而京中只剩大都督统帅的护城军,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示好。倘若护城军再有变,京都就要沦陷,逼宫在所难免。这是比自己的儿子握有兵权更让帝王焦虑之事。
忽想起那日姚舒幻咄咄逼人的样子,那是个太过简单的女子,真的很好奇,宁王府的嫡位她能不能坐的稳。
准备好了茶,却迟迟不见常公公传唤。
茶凉了一杯又一杯,我就一次次的换。
身边几个丫头也不像从前一样麻利,仿佛心不在焉的,时而说说闲话,时而互相取笑几番。
等到卯时还是没等来传唤,我终于忍不住端了茶点和茶水走向东殿,只觉一路上几个来来往往的丫头都不是从前熟悉的。
刚迈了东殿,看见平日里常公公站的位置换了别的公公。
“姑娘。”刘公公几步前来,“姑娘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是在这里?”我笑了,“我倒想问问刘公公怎么会在这里,常公公呢?”
“姑娘不是同皇上随驾了吗?”刘公公忙道,“常公公陪圣驾,自然换了我在这守着。”
“随驾?”我糊涂了,如今还不是围猎或出巡的时节。
“是,就在昨夜,宫中侍驾队伍,御前护卫队,还有五千护城军都已随皇上前往临安行宫。皇上说这一去是养病要常住,平日里伺候惯了的奴才,都一并随驾了。姑娘是皇上最亲近的丫头,怎么会留下了?”
“怎么会突然说要去住行宫了?”
我只觉得从昨晚到现在,很多事情都看不清了,原来看得清的,也都模糊了。
“这个,主子们定的,奴才就不知了。”刘公公面有难色道。
“随驾的大大小小都有多少主子?”
“似乎后宫只跟去了林贵妃和谢妃娘娘,定妃娘娘曾推脱身子不爽就没跟去。随驾的是五王爷以及全府家眷。浩浩荡荡的,看昨儿夜里的架势倒是不少人呢。今一早反倒觉得这朝阳大殿清净不少。”
刘公公的话渐渐入不了我的脑子了,只知道,这中间,有什么事是隔过去了。
而这一切是故意隔着我吗?若是这样,我早被赶出朝阳殿才对,至少像小语一样被调开,皇帝自然不喜欢身边有别人的眼线,但我自信不是任何一个王爷的眼线。
一个想法让我顿时惊醒,不是瞒我,是发生了什么,皇帝瞒了天下人!
我还在愣着,只听暖阁中传来轻咳的声音。
第一个反应,皇帝移驾,怎么还会有人在东殿!
我疾步走上,刘公公忙拦,“姑娘,没有传唤,你不能进去。”
我忙绕过刘公公,几乎小跑着穿过小二门,直到那再熟悉不过的暖阁映入眼帘,我却顿住了脚步。
暖阁中没有人伺候,只那人手持奏折坐于暖阁软塌之上,不是皇上平日坐的主位,而是侧位。
炉子里的火炭早已灭了,他也没吩咐人续,仍是全身心投入到满案的折子中。
看见我,他眼里没有惊讶,余光只是扫了我又回到奏折中。
刘公公总算追了上来,在我身后道,“皇上命七王爷在这段期间入宫代理朝政。”
这就是他此刻出现在朝阳东殿暖阁的原委。
“上茶吧。”他低着头,奏折翻过一份,又翻开一份。
我还在自顾自的琢磨,完全没理会他那三个字。他也没再提,倒是刘公公捅了我,我才反应过来,忙端上茶。
他右手朱笔未停,左手端了茶,随意用了两口。
“放下,退吧。”
这一句连看我一眼都省了。
我自觉的退下身子,刘公公倒是溜的比谁都快。我退到暖阁的帘子前,忽然觉得该说些什么。
“祝你——”我摆弄着手里的盘子,一咬牙,“新婚愉快。”
说罢,一掀帘子头也不回的迈了出去。
就是堵心你来的,心里恨恨骂道。
一出东殿,就看见陆修煞有介事背着几个包裹站在殿下,见我出来了,直招手。
我朝他走过去,差着几步,他扔过来一包裹,“都解决完了?我们该走了。”
“恩,刚恶心完他。”我背上行囊,在广场上转了一转,东西南北都看了看,歪着脑袋看陆修,“我就这么跟你私奔了?”
陆修扬眉挺胸,拽上我的袖子,拖着我大步走着,“恩,咱俩私奔去。”
那一日,我跟陆修二人拉拉扯扯从朝阳殿一直到走出宣德门,一路说说笑笑,好像我们走出的不是那波云诡谲,压抑沉重的宫城。
“出门向哪走?”
“南。”
“小修,我们到琼州怎么活?”
“我骗钱,你苦力。”
“……”瞪他。
“我苦力,你种地”
“……”再瞪他。
“我种地,你生孩子。”
“……”继续用眼神杀死他。
“我生孩子,你骗钱。”陆修没了脾气。
“成交。”我一击掌,“小修真乖。”
正午的阳光暖暖的,风刮到脸上也不似刀子了。
我站在船头,看着天海交接的地方。
陆修站在船尾,看着渐渐远去的皇城。
陆修说他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我说我颜筝终于活着出来了。
我知道陆修远离的不仅仅是一处皇宫,而是他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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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的分割线)
看着那小女子一掀帘子倒是走的头也不回。
软塌上的人反复琢磨了她抛下的那句半怒半讽的话,持笔愣了愣,终是轻笑着咳了两声。
手不自觉端起她送来的茶,确是用心煮的,只闻其香,就犹如坠入云里雾里。只是从前她闲得去翻四五遍府里的账本,也不肯认认真真为他泡上一盏茶。
真是拿她没办法,陆离自嘲的摇了摇头,还是这么容易就被她乱了思绪。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番外陆离(一)
渡口的风很凉,伫立了太久,身子已然僵直。
轻舟消逝在天海尽头,当年送贺伯亦是在这里。
他说,我是注定会寂寞一生。
他对我,一如父亲。
一个人走了太久,也会想要驻足,想要暂时脱离纷扰。
就像此刻的我,早已倦了。
如果我可以,我想同轻舟之上的佳人离去,想给她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
只是心中再清楚不过,诺言于我只是个空想。
贺伯说过,不可许诺。
他说,我这一生会有许多女人,却注定不能为一人停留。
对此,我并不否认。
事隔多年。回想起贺伯握着我地手落“天下”二字于纸间。依旧能感受到那丝寒凛。
“天下”二字是于那时刻在我心间。
也许有朝一日。我也会同样握起稚子地手予他这一份沉甸。
兰若是贺伯为我选地女人。
贺伯第一次领了年幼地秦兰若来。我不解。
他只是笑。并不语。
贺伯允她为我伴读,事实上我并不需要有人在身边。
贺伯给我兰花,要我亲自别在她发间,他只说她会喜欢,可我并不知道她喜欢又会怎样。
直到那年老夫子在南书房的一句“青梅竹马”,我恍然大悟,看到一旁兰若含羞而望,我笑了,笑的毫不经心。就好像发觉了自己一直在玩一场游戏,一场被人安排好的游戏,一场关乎“情”字的游戏。
贺伯说在我坐拥天下美人之前,应该有一段至纯至善的情愫。
所以他为我选了南书房的侍女秦兰若。
他喜欢清雅芳洁的女人,中意那份柔情。
兰若确是雅洁如兰,柔语温情。
我敬贺伯,不想让他担心。
如果一个秦兰若能让贺伯觉得宽心,那就这样吧。而我也的确想知道“情”字是一种何样的风情。
实话说兰若很美,可那又怎样,如花似玉同平凡似水又相差了多少?
四哥常说红颜是祸水,可他还是娶了样貌不凡的世家小姐为妻。
于是我说,倘若世上没有男人,女人就成不了祸。
兰若是爱幻想的女人,她的幻想中当然有我。
她要的也很多,只是我不知道,她要的,我是不是都能满足。
我答应娶她,她陪伴我许多年,也值得一个婚配的诺许。
于是,我给她一个婚娶的诺言。
这辈子,第一次,向人许诺,怕是成了最后一次。
我想,一个宁硕王妃的煊赫是不是能替代她心中那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个嫡位,还她一片痴心,换来贺伯的心满意足,也值了。我讨厌那些琐碎纷扰,如果一切都可以因此圆满,又何乐而不为?
袭雯是母后的义女,皇父曾说袭雯空有母后的任性,却不曾随了她的其他。
贺伯不喜欢她,他不喜欢张扬跋扈的女子。
贺伯说这些的时候,我只是淡然笑着。
我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母后坚持,我亦可以娶袭雯。
在我心中,她和兰若又有什么不同?
二人我都可以毫无情绪的接受。
只是我看的懂母后,她不会把袭雯给我,在她心底,有其他的打算。
我不愿去揣度母后的心意,怕看的太清,反而会厌恶。
那一次,让袭雯看到那一幕。
是我故意与兰若做出的亲密。
万想不到,袭雯会忿恨至此。
她一头撞上漆柱的刚烈让我想起了元妃,那是陆修的母亲,当年那个女人也是以这般的绝然以示心中的恨意。不同的是,父亲没有救元妃,我却救下了袭雯。
父亲想用元妃的死斩断情愫,我却不想担起那份罪孽。
兰若的名字也事后霎时传遍后宫。
母后不会允许袭雯嫁我,更不能容忍兰若的存在。
于是赐婚六哥就仓促的允了下来,而这一切我在心底也默许了。
我以为兰若求的就是那份荣耀,那份尊贵。
倘若我给不了她,由六哥来给她亦是好的。
而我…竟看错了兰若。
她的确让我震撼,原来这么多年,她眼中不是什么煊赫尊贵,只一个我。
我从未想过自己在一个人心中的地位竟是超乎一切的存在。
我心疼这个冒死抗婚却又在我面前含泪噙笑的小女子,我第一次发现她一身柔骨却也是如此刚烈。也是那一刻,我为自己的自私愧颜。我无力面对她。
贺伯说过要给我一段至真至纯的情愫,兰若确实做到了。
可我要以什么偿还,我给她的不过是一个“等”字。
以贺伯在暗中的势力,娶一个秦兰若对我而言并不难。所以我允她等。
从那时候,我开始宠兰若,无论她要什么,都不遗余力满足她,我的意识中,这就是宠。
就连我出宫建府带出的女人,也是兰若为我选中的。
翊凌并不漂亮,我想兰若看中她就是因为她的不起眼,由此可见,兰若不过也是一个小女人,她也说因为我,她竟也学会了嫉妒。我不在乎我的女人妒忌,事实上我希望她们能够适应。
对于我领翊凌出宫建府,贺伯并没有在意。
或许,贺伯在意的不是我身边都是些什么女人,而是那些女人会不会阻断我的前程。
而这就是兰若聪明所在,翊凌恰是对我没有任何影响的女人。
兰若始终不能接受陆祯的出生,她质问我为什么要碰翊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是她问的可笑。
我的女人,我为什么不能碰。
留嫡位给兰若,给翊凌孩子,我以为这样最公平。
兰若很受伤,也许她是真的痛。
可我想让她知道,做我的女人,就要忍受这一切。
我的婚姻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如果我决定去走贺伯为我安排的那条路,就注定还要有更多的女人,那她势必要忍受这许多。如果她做不到,我不会阻止她离去,她有权利去追寻她忠贞不渝一心一意的幻想,只是不是我。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番外陆离(二)
贺伯的死,并没有改变我的初衷。
从离宫开始,贺伯就不能再作为我的贴身侍卫随我左右。
而很快,皇父也发觉了贺伯的来历不明,行踪诡秘。
皇父惊怒贺伯在他的耳目下一瞒就是十几年。
贺伯就死在我眼前,是皇父的意思。
皇父说他是逆党,而贺伯是何人,我比谁都清楚。
我看着贺伯喝下鸩酒而亡,殿上的皇父一直在颤抖,那不是震怒,而是恐惧。
我淡然走出朝阳大殿,没有回身看那具尸首,纵然他是与我相伴十七年的贺伯。
贺伯活着的时候一直在等我应许,应许走那条夺位之路。
贺伯死后,他的追随者仍冒死来求我。
我在乎的是天下,而不是皇位。
贺伯当年为我写下天下二字。我却没有理解为夺之。我只是想守护它。
我不在乎那个位置上是谁。我只在乎那个位置上地人是不是尽力尽忠。
我地皇父地确做到了。所以我并不在意他当年轼兄夺位。
我敬他。敬他心念天下。敬他一心为民。敬他为社稷苍生花白了双鬓。
纵然他杀了我地生身父亲。我亦不曾有怨念。
我地生身父亲。只是活在贺伯口中地人物。那个炎伦太子。
贺伯不是逆党,却在谋位。
他是炎伦太子的死士,亦是一心守护我的贺伯。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我为父谋位,却没有看到朝局动荡百姓受苦百官惊恐的混乱。
每一次改朝换代,都要用无以数计的鲜血祭奠,这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纵然贺伯死的无谓,我也不想看到更多的人像他一样离去。
所以,皇父还是那个我所敬爱的慈父,一切都没有变。
只是我寂寞了,因为贺伯的离去。
我把贺伯的尸首送回他的家乡,淮南城。
贺伯的墓就在淮南城下的树林中,没有墓碑,因为我并不知道他到底姓甚名谁。
那个时候,已经知道终有一日,我会迎娶淮南城之女。
果然是名门,在淮南城不到几日,便听到了淮南王之女的风韵雅事。
有意无意会多听一些容氏三女的描述,我也很好奇未来的宁硕王妃是什么样的女子。
第一次见到昭质,是在淮南城郊的海棠林,果真是海棠一般的女子,玉步轻移缓缓走出林间,长裙衣袂在风中微飘,仿佛从林中走出来的仙子,沾染着海棠的芬芳,凄艳缱倦的丽色,不是惊世骇俗的美貌,却也引人看入眼底。
就是这样一个轻轻展露笑颜的女孩,他日能为我撑起一座宁硕王府吗?
我注视到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少年,倒是同酒家老板戏言中的一样,真的是才子佳人。
我淡笑着走出淮南城,不再看身后清美如花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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