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是奶奶要变植物人了。
送走了医生,我重新回到床边坐着,用手抓住奶奶骨瘦如柴的手,奶奶是命苦的人,我从没见过我爷爷,爷爷很早就去世了,一手把父亲拉扯大,但老了却没能享受儿孙绕膝的感觉,中年丧父,晚年无子,一些好事的人就说奶奶是扫把星,专门克家人。奶奶顶住了现实的种种压力,因为她的好强,从没在我面前诉过苦,可是她那么坚强,怎么能这个坎都迈不过去了呢?
我把头埋进她的手里,有点像不知所措的孩子,想哭却哭不出来。忽然我感觉奶奶的手动了一下,虽然很微弱的动作,但我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是奶奶恢复了意识!我抬起头,望向奶奶的脸,她的眼睛依旧呆呆的望着床头灯,我不由得有点绝望,就在此时,一行老泪从奶奶失神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我抑制不住心里的那点喜悦,正准备再次把医生叫来,按铃的手却被奶奶抓住了,我连忙低头看向奶奶,奶奶的眼睛似乎回复了从前的清澈。奶奶手勉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连忙把枕头立起来好让她可以靠着没那么累,奶奶却忽然开口说:“启儿,别忙活了,我现在时间不多,有些事是该对你说了,你认真听着,一定要记得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不知道奶奶这是怎么了,但我知道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原因的,于是我点了点头,听奶奶的语气跟往日有所不同,似乎有种诀别的意味,我想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但我不敢也不能多想,只得专心听奶奶讲。
奶奶说话的语速有点快,看来她所说的时间不多不是没有来由的,我不免有点难受,奶奶并没有理会我,对我说道:“启儿,我们文家从第一代先祖起就留下了六句话,你爷爷死时,你爸才十六岁,你爷爷担心你爸年少不懂事,所以也一并告诉了我。你爷爷死后,你爸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三天,然后至今都没有半点音讯。我老太婆现在怕是迈不过这道坎额,这六句话我现在告诉你,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你去拿笔记着。”我连忙从口袋中掏出笔,铺好纸,示意奶奶可以说了。
奶奶闭上眼,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爷爷去世时的那一幕,虽然相隔几十年了,但是仍旧有点心痛,不过她也明白现在不是痛苦的时候,她怕我听岔了,一字一顿地说:“户佻伐官,到明嶂串。从老卞甘,棏申琪乱。今匡提圆,来自埔连。”我用笔一字一字地记了下来,让奶奶看了确认了无误,奶奶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从小到大一直想问你爸妈的事情,我趁现在还有点时间,就跟你说了吧。”我很诧异,因为我的父母不是早就死了吗?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奶奶,奶奶看懂了我的诧异,边叹气边说:“启儿,不是奶奶这些年刻意瞒你,奶奶也不想的。”
听到奶奶说我父母的事,胸口就一阵缩紧,长这么大我还从没听奶奶跟我认真讲过这回事,我连我父亲长得高不高,矮不矮,胖不胖,瘦不瘦都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来真的以为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我还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小孩了,我从没考虑过奶奶的感受,关于父亲失踪这整件事,其实奶奶才是最心痛的人,我真的很该死。从奶奶的叙述中我知道了,自从父亲十六岁出门以后,就没给家里来过一封信一个电话,奶奶也不知道父亲是生是死,奶奶在经历了爷爷逝世之痛后又接连受到父亲离家出走的刺激,当时人也有点不太正常了,总是一个人对着父亲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神神叨叨的,就这样过了常人无法忍受的十年,直到有一天汤婶突然来到我家,把我交给了我奶奶,据汤婶说那天一大早她刚睡醒,打开家门发现父亲站在她家门口,手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我,父亲让汤婶将我转交给奶奶,并留下了一封信,然后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了。奶奶说她当时真的已经接近于崩溃的边缘了,那天汤婶抱着我去到我家时,奶奶正在烧父亲的相片,那时火差点就烧到了不远处的柴堆里,是我的哭声让她忽然一个激灵,又重新变回了正常,及时灭掉了火才避免了屋毁人亡的悲剧。
我越听心里越发难受,想不到奶奶这些年来是这样扛过来,我忍不住掉下泪来。突然我想到关于父亲最重要的东西,于是我问奶奶:“这么多年了,您知道我爸还活着吗?”奶奶看着我,说道:“你爸应该还活着,你得去找他,对,一定要找到他。”我回答说:“找,我是一定要找的,只是父亲连一张相片都没留下来,我怎么找他啊?”奶奶摇摇头说:“我们文家祖先留下的六句话是只有我们文家人才知道的,到时你只要说出前四句,如果有人答出后两句,即使那人不是你爸我想也对你找到你爸有帮助。”我点头,想起父亲的最后一封信,印象中我一直没见过,我问奶奶那封信现在在哪里,即使上面没地址但好歹也是一条线索。奶奶张了张嘴,突然好想呼吸不过来一样,喘着粗气,身体往后倒在床上,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布满了她的脸,奶奶又回到了苏前的老样子,双眼无神望着床头灯,只是现在她的嘴张着,似乎在告诉我刚才发生的事是真实的。
我再次按响值班铃,整个房间铃声大作,医生和护士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给奶奶又做了一次检查,过了一会,还是那个医生走过来对我说了一句,小伙子,请不要拿我们值班的人开玩笑。说完就走了,我望着奶奶,心里空落落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杨静打了电话,杨静接通了,我一句话也没说,杨静的声音很焦急,但迟迟没听到我的回音,她急忙挂了。我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三点。
第六章 文字谜语的答案(上)
杨静很快就赶过来了,看样子她好像跑得很急,看见我没事才松了口气,我把刚才发生的事跟她说了,杨静很认真地在听,末了她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我想去找我爸,即使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他失踪了这么久,最起码让他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杨静点点头,又问我:“既然你决定了要去找,那奶奶怎么办?”奶奶现在变成这样,医药费也是一个大问题,还需要有专人护理,而我如果要去找回父亲,就没有人照顾奶奶了,单靠杨静一个人是不行的,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万全的办法。
天亮了,杨静下去买了早点,我没有胃口,只是喝了点牛奶。我打电话回公司请了假,我让杨静放心去上班,杨静却说她刚刚下楼时就打电话请假了,并叫我回去休息,别奶奶的病没好我先累垮了,这里有她就可以了。我看了下躺在床上的奶奶,叮嘱杨静奶奶一旦醒来要立即给我打电话。
我并没有回出租屋,而是回到了祖屋。躺在床上,很多问题纠结缠绕在一起,就是找不到头绪,父亲当年就是这样听到那六句诗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我想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东西才会突然失踪的。想到这里,我从口袋中拿出写有那六句诗的纸。
“户佻伐官,到明嶂串。从老卞甘,棏申琪乱。今匡提圆,来自埔连。”我一口气念了许多遍,还是不得其解,按字面意思来理解,户是门户之意,佻既有轻薄,不庄重的意思,又有窃取的意思,《国语·周语中》有“而卻至佻天之功以为己力;不亦难乎?”这么一句,难道这句想表明是人想要借伐官之力为己力,跑到明嶂上串下跳?父亲又是怎么解开这个谜语的呢?唯一可以直接入手的就是最后一句“来自埔连”了,但是埔连又是什么?地名还是人名,或者是什么典故?如果埔连有所指代,那么“今匡提圆”就是埔连的铺垫了吧?真的是毫无线索,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下午五点多,我突然惊醒,头有点痛,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手机一看,有未接来电,我一个激灵,莫非奶奶清醒过来了?我急忙回拨过去,杨静告诉我,是拆迁工作组的人来了,还带了录音笔来,因为近来他们也被关注得够了,所以上门沟通都会带着录音笔。根据录音,他们进门还没说两句话,奶奶就突然昏倒了,后面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是他们手忙脚乱把奶奶送去医院的声音。这样的话奶奶病倒还真的不关他们的事,但末了杨静却说:“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剪接过的?现在高科技的东西一套一套的,我们还是不要轻信的好。”挂断电话,简单洗了把脸,就匆匆往医院赶了。
奶奶依旧没有起色,我跟杨静说我想把祖屋卖了,这样就可以给奶奶请个专人来护理她,剩下的钱我就可以拿去寻找我的父亲了。杨静没有说话,咬着嘴唇,看来她也在想这样做究竟好不好。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那就这样决定吧,我相信你。”我拥她入怀,遇上这么好的女人我还能做什么更多的来表达自己呢?
第二天一大早,金邦公司的人出乎意料地来到奶奶的病房,一个似乎是头的人对我说:“于先生已经知道您奶奶的事情了,出现这样不幸的事情我们深表同情,政谋已经让工作组的人做出了检讨,于先生从人道主义出发,对您的房子我们决定出市场价的两倍买下来,不知道您意下如何?”我没想到天上竟然会掉馅饼了,但是我吃不准他们的真实意图,所以我并没有很快表态,只是在沉思。来人见我不说话,于是凑到我耳边轻声说:“最近政谋那边麻烦事很多,你的事情报社都已经登了,政谋的意思就是大家就这么和解算了,官民鱼水一家嘛,况且现在他们有录音证明这件事跟他们无关,你懂的。于先生实在是不忍看你被他们压迫呀,但是迫于政谋的压力,我们能做的只有这样了。”我恍然大悟,原来是遮丑来了,看来宋伯伯还是心向着我的,把这件事登了报,这才让政谋虚了心。我知道我是斗不过他们的,我暗暗咬牙,待我日后有翻身之日,我一定要讨回这笔账。
下午,工作组的人来了,提了很多东西,让我签了协议,并说两天后把钱打到我的账户上,然后又用套话说了很多什么关心同情的废话,最后说会给我充裕的时间让我收拾祖屋里的东西,他们两个月后就正式动工了。我听完直接就只说了一个“滚”字,他们没想到热脸贴了冷屁股,但还是强挤笑容跟我再见,说实话的我还挺佩服他们的心理素质的,我把他们提来的东西全部扔到走廊上。
撵走了工作组的人后我给宋伯伯打了个电话,还真的是他帮了我,把这事登了报,我谢过了他,跟他说了我同意卖房的事情,不料宋伯伯竟然用很惋惜的语气说我做错了,我无奈地说对方我惹不起斗不过,不这样我能怎么办?宋伯伯没有说别的,直接挂了电话,我糊里糊涂的,怎么我就惹他生气了?
两天后他们把钱打进了我的账户,我取了钱,分出一半用作奶奶的住院费用,又用剩下的一半给她请了细心的护工,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姓黄,她好像也看了那天的报纸,知道了我的事情,拍着胸脯让我放心把老人交给她,我们互换了手机号码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安排好这些,我把银行里剩下的钱全取出来了,我不由得苦笑,我能找到父亲吗?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他或他万一已经死了,我该怎么办?我摇摇头,耍去脑中多余的想法。
我和杨静回到祖屋,想寻找父亲留下的那封信,这真的是父亲唯一留下的线索了,无奈地是那晚奶奶刚想告诉我那封信的事情时她就突然失去了意识,现在只能靠我和杨静自己去找了,祖屋就那么大,我就不信我找不出。
我和杨静在祖屋里翻江倒海,大的小的柜子抽屉,明显的隐秘的四周角落统统都找遍了,可是还是没有找到。我灰心丧气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这可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印记了,找不到它那我想找到父亲就真的有如大海捞针了。实在没办法,我打算再找一遍,我安慰自己,或许是奶奶把那封信藏得太隐秘了,所以仔细再找找还是可以找到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再次站起来,我想奶奶要藏东西的话除了她的床上就只能藏在爷爷留下的书里了,因为爷爷留下挺多书的,随便往哪本书上一夹就行了,而她的床杨静已经里里外外找遍了,所以就剩下这唯一的可能了。我把这种可能性跟杨静说了,杨静也很赞同,我们一起来到堆放着爷爷的书的地方,因为第一次寻找已经把他的书统统都拿下来了,我一本一本地翻找,脚下的书都堆砌成一座小山了,我看着还剩下几本没找的书,心里一阵阵发虚,突然我眼睛一亮,我看到了书堆的边缘处有一本书,下面压着一张纸,我急忙俯身下去捡,却原来是我拿来记那六句诗的纸,不知怎么地掉在这里了,或许是我刚才心烦意乱时掉的,却被我当做了救命的稻草。
正当我自己嘲笑自己的时候,那边却传来杨静的声音:“爷爷写的这些繁体字还真难认呢。”我回过头,看到她正捧着一本书在读,心里不免有点愠怒,现在是看书的时候吗?我刚想开口说她的,突然心里一道闪电划过,好像照亮了世间一切未知的黑暗一样!我懂了!我终于明白了!
第七章 文字谜语的答案(下)
我抓起杨静的手,带着确认性质大声问她:“你刚刚说什么?什么繁体字啊?”杨静很无辜地看着我,还以为我中邪了,弱弱的回答说:“爷爷写的繁体字啊。”说完还用手指着一大段爷爷注的读书笔记给我看。我眼睛死死盯着书上爷爷留下的字,在看看手中纸上写的那六句诗,原来真正的答案在这里!我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三十年前,丞相府属下的教育院就发布了简化文字的命令,但是在此之前,人们写字还用的是繁体字,所以那六句诗并不是“户佻伐官,到明嶂串。从老卞甘,棏申琪乱。今匡提圆,来自埔连”,而是“戶佻伐官,到明嶂串。從老卞甘,棏申琪亂。今匡提圓,來自埔連”!这六句并不通顺的诗不能按照字面的意思去理解,得用拆字法去解。我拿出一张纸铺在桌上,把这二十四个字一一写在上面,把每个字拆成两部分,第一句的“户”字拆成一点和尸,然后将第二句的第一个字“到”拆成至和立刀,把尸和至再组合一次,就成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