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是什么,虞婵没听到,也再也听不到了。因为秦文蕙从袖子里掏出来早就备好的帕子,捂在她口鼻之上,让她立时晕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在昭律率军回都之时,秦党负隅顽抗。在两相对峙之时,秦文蕙在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匕首,从而抱着刚出生三天的婴儿登上了呈都城楼,在众目睽睽、千军万马前,自坠于城门。
……
平王六年二月十四,王于诸吕国归,途径呈都西北罗霞谷。秦党勾结外国,蓄意作泥石堵塞之象,并于高地弓箭设伏,意图弑君谋上。未料王鸣彩烟为信,四方兵营皆动。
平王六年二月十五,樊姬产一子,母子平安。秦党策反环列之尹王齐,贿通越王宫门尹,樊姬母子落入其手。前线右军驰返罗霞谷,将设伏之党一网打尽。王一日二夜未合眼,即刻点齐兵马,奔赴呈都解围。
平王六年二月十七,王率大军兵临呈都城下。秦党坚守城门不出,秦姬怀抱樊姬幼子,跃下城楼,坠于城门,皆亡。王怒而攻城,并皆军士激愤,于秦党焚宫之前破城而入,叛党尽为清绞。
平王六年二月十八,王命夷秦氏一派九族,余下秦党莫有姑息,重罚以儆效尤。樊姬言及无德,坚辞封后。
……
秦氏一族,把持越国令尹之位前后逾百年,一日溃败,永无翻身之日。秦党之乱,前后持续五日,又以罗霞谷之事为始,故而史称“五日平叛”或“罗霞之乱”。经此一事,平王废除官位世袭,越国上下肃清,再无权倾朝野之世家,一国之权尽归平王一人之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新卷开始——卷三 问鼎天下。
52第五十一章 九鼎几重
越国攻打诸吕及其周边的小诸侯国;前前后后花费了大约一年半的时间。平王七年秋,越国大军打至洛水畔,登山而望,可见洛都。与此同时,魏国铁骑也已从东北面靠近洛都,雄踞盘桓;虎视眈眈。
这样一来,夹在中间的洛都瞬时人心惶惶。若是越魏两国任一有个什么异动;他们就等着任人宰割——就以天子手里握有的那些兵马;根本就没法对抗越魏中的任何一国!当然了,现在越国军队在距离洛都南边皋门百余里的地方扎了营,并没有往前的打算;而魏国军队扎营之地更近些。只是洛都位于河流三角洲之上;地理位置优越;有洛水作为它的天然屏障,这看起来才不那么岌岌可危而已。
但就算是如此,也足够一些人跳脚的了。这越魏就像约好似的,在差不多的时候打到了天子脚下,这说是其心昭昭也完全没问题了。御史大夫邹南子自不必说,急得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而与他平级的丞相端木宁,肥头大耳,平时一贯和邹南子带领的清流势不两立,这时也不得不紧张了。结果两派难得坐下来谈了谈,在劝退越魏两国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共识。
只不过虞墴依旧一点反应也没有。他随手准了他们的奏,让邹南子出洛都南门,端木宁出洛都东门。这明面上说的是慰劳,暗地里的目的是力争保下洛都。
邹南子觉得自己实在是理直气壮,就算到时候昭律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他也一定能据理力争地反驳,叫越国大军灰溜溜地滚回去。
至于端木宁,他其实是留恋洛都的锦衣玉食琼浆玉液;也就是说,只要有谁能给他高官厚禄养着,顶上是谁对他来说并无区别。而越国罗霞之乱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昭律对于叛臣贪官的雷霆手段,他简直就是望而生畏;所以这次故意挑了魏国,其实是想趁机去探探田克的口风。
两人心思各异,带着各自的仆从出了城,渡河而过,再换车马。邹南子是奉天子之命而来,自然有人提前通报。只是昭律那时并不在中军帐里,而是骑马出去溜达了。
说是溜达,大概也不怎么贴切。因为昭律不是一个人出去的,而是和虞婵一起。但这件事对外保密,并没多少人知道夫人竟然也随军出行。这是个明智的决定,因为若是邹南子知道虞婵也在的话,说不得又要多费多少口舌——一个面相柔和的女子,总让男人下意识地觉得,这会是个比较容易对付的人。再相比于喋血战场的将军之类,不免就会把希望寄托在女子的枕头风上了,而现在的虞婵真没那心情。
经过秦氏一事,虞婵和昭律都小心谨慎得多。现在,岚仪殿内外不知增派了多少侍卫,森严程度眼看着超过朝明殿。这出行自然更是要小心,虞婵一般只坐在帐篷、马车里头,若是出去,必然换一身男子装束。必须要提的是,昭律痛定思痛,觉得还是什么时候都能照应着最安全,所以出行之时必然带着她;而虞婵也痛定思痛,苦练身体,不能重蹈覆辙,骑马自然也不在话下。
所以此时,他们已经在离营帐几十里远的地方了。这地方临近洛水,地势偏高,上头就是蒲朝王室修建的最大离宫洛台。洛台富丽堂皇,长桥卧波,复道行空,高低冥迷,歌台暖响。当然,最后这句这时候没有,因为天子避暑的时间过了,里头只有看守的宫人而已。
两人在前面骑着马,后头有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远远地跟着。他们是昭律的近卫甲兵,武艺精湛不说,忠心耿耿更是必须的,故而只对他们王上一直带在身边的人保持沉默。
“这次终于到了洛台。”昭律抬头望向那高不见顶的建筑,微微勒了马缰,转头向虞婵说道。他曾许诺,要和她一起登上这高台,成为它的主人,现下已经做到一半了。
虞婵也抬头去看,只能看见层层叠叠的屋檐和瓦当,并不能看到全貌。昭律说“终于”的意思她也听了出来,暗藏的全是势在必得。而说句实话,这一路上虽不用她上阵杀敌,但也有足够时间见识到那种血流漂橹的战争情景。硝烟、战火、焦土、鲜血……在之前,她简直完全无法想象,用惨不忍睹形容都形容不过。
换做是以前,虞婵肯定会于心不忍,说不定还会试图找出法子避免。但在秦文蕙一事之后,她意识到她的心还是太软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如果说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话,她觉得她这一堑真是摔得头破血流。昭律那时就在军队前头,惨景亲眼所见;虽他并不和她说这个,但是那种疼痛比身体的疼痛更甚,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不可见、但却永不会褪去的疤痕。若是秦文蕙那时再狠一点,秦兴思纵火焚宫的动作再快一点,那她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近距离地看这座著名的离宫吗?怕是连骨头灰末都找不到了吧,就和现下越王宫重修的一角宫殿那样。
心必须硬到冷酷的程度,因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是啊,我们终于到了。”虞婵轻声道,眼睛依旧没从洛台上面移回来。不管是不是只有前进才能当做防守,她都只能选这一条路,昭律也一样。“但现下我们已经打了好几年,军士们都疲惫了,魏国也是一样。我们吃不掉他们,他们也吃不掉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走走罢了,反正来日方长。我国农工水利普及,再稳定新打下来的人心,囤粮扩军。待到兵强马壮之时重振旗鼓,拿下魏国胜算更大。”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脸上全无表情,就像她正在说一些吃饭睡觉的事情一样。
昭律点了点头,深深凝视着她的脸。这种明显的改变他当然察觉得到,虽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若是说后悔与否,那肯定是后悔的。虞婵在那件事之后小半年的时间里,经常做噩梦。她不会惊醒,也不说梦话,只是晨里起来,脸上泪痕干涸,枕套湿了半边,身子也弱下去。他本来就心痛,见她这幅强自精神的样子,更觉得难受得紧。说出来大概要掉面子,直到后头他终于忍不住,两人摊开来说完,又抱着哭了一场,这才慢慢地振作起来。
往事不可追,他们只能吸取教训,把握将来。
“就不知道田克是不是抱着一样的想法了……”昭律把心思归拢回来,顿了顿,又道:“他们魏国地处洛水以北,土地可不算肥沃,也就新打下的沟衍和林觳好一些。如此想来,他们八成也得等着。”军队未动,粮草先行。若是没粮,那还用打么?直接就是输的料。
“就是这个道理。”虞婵应道。“相比之下,魏国应当更注意我们的动静才是。还有洛都里的人……”她终于把头转回来,语气里带上了点疑惑:“端木宁肯定被你吓跑了,那难道邹南子这次不该再来给你说几句大道理么?我正等着他来呢。”
什么叫被他吓跑了啊?昭律皱了皱眉,正想反驳,就听到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近卫甲兵给一个传令兵让了路。那人还没到昭律面前便勒停了马,利落地翻身落地跪下:“王上,御史大夫邹南子邹大人派人来报,说即刻便到。”
昭律刚才想说的话瞬间都吞了回去。“这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微微笑了一下,又收起来,道:“那即刻就回去吧。寡人倒要听听,邹大人到底是怎样才会觉得,他一张嘴能抵寡人十万大军。”
“说不定这次就能。”虞婵也笑了笑。“不知这两年多以来,邹大人是不是变得更加滔滔不绝了。”
昭律微微扬了扬眉毛。这次是他们本来就不想也不能再往前打,可不是邹南子的功劳。虞婵这么说,难道是要借机卖邹南子一个面子么?听起来甚是可有可无啊……不过这后面一句……他想过这些,便道:“若是想知道的话,和寡人一起去不就行了?反正邹大人也就见过你两面,如今你又这幅样子,他怕是老眼昏花认不出来。”他本来就有信心对付邹南子,但若是加上虞婵,事半功倍,又有哪里不好?
虞婵这下真笑了出来。“邹大人可最不喜欢听‘老眼昏花’这句了,你到时可得留点神。”她夹了一下马肚子,“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昭律见她展露笑容,就知道她定然有成竹在胸之计,不由得也笑了。“有什么要说的,现在通通气,到时候……”
他们两人一面说一面跑马出去,近卫甲兵立刻跟了上去。传令兵从地上站起来,擦了下额上的冷汗。他们王上身边带着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啊?怎么会见过邹大人?还能在王上之前先动?他想不出,又想到军中上下的封口令,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反正无论怎样,乖乖听上面的话的出头几率大多了。
而这头,虞婵和昭律很快回了中军营帐。等到邹南子到达之时,营帐里已经备好了简单酒水。邹南子进来一看,只有昭律和一个参谋模样的人在,稍微满意了一些。他也顾不得喝水,寒暄几句,直接就进了正题:“越公,之前伐陈还是有说道的。如今打到了这洛水边上,也不怪老夫多嘴问一句:越公意欲何如?”他一面说,一面紧紧盯着昭律的眼睛,生怕漏过了什么表情变化。
这话可谓是冒犯,但昭律却微笑起来。就这种直来直去的打法,他早不知道多少年就不玩了。邹南子也就是仗着天子的威势,觉得诸侯都应该对他礼敬有加,才说得那么不客气。他望了身边的虞婵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神色,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更欢快了:“邹大人远道而来,我等甚为惶恐。不过若要说意欲何如,邹大人就言重了。我倒是真有一事,但这一事也就是一个问题而已。听闻邹大人强闻博记,定然能为我解惑。”
邹南子眉峰耸起,似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一个问题而已?他之前准备了一大堆说辞,难道都派不上用场么?“听越公的意思,知道这问题的答案,越公就拔营回国?”
“没错。”昭律点了点头。
邹南子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博闻强记乃是众人谬赞,实不敢当。如此便敢问越公,那问题是什么了?”
昭律又看了一眼虞婵,这回看出了一点隐藏得很好的笑意。果然,虞婵发现了,邹南子放松得太早了。因为他想问的问题是这样的——
“敢问邹大人,这洛都中的九鼎,所重几何?”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大杀四方啦~作者保证后面都是爽文!
今天还有一更~感谢12713521、十遥亲的地雷~o(*////▽////*)q
形势地图,画了个大概,大家可以看看~
53第五十二章 舌战御史
九鼎;青铜所铸,将全国九州的名山大川、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并将九鼎集中置放于王朝都城。士用一鼎或三鼎,大夫用五鼎,只有天子才能用九鼎,并在祭祀天地祖先时行九鼎大礼。铸造之时,青铜并不易得;如今铁器渐渐普及;故而它们所代表的意义已经胜过了它们本身的价值。
故而;昭律说是只问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实际上已经是大不敬的僭越了。就算那青铜已经不值钱;已经不能光靠金贵物品而取胜,它们依旧代表着九州,代表着天子御宇之权,又如何能被别人当做集市上随意买卖的物品而提起?
这些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昭律一脸不在意的神情,虞婵也十分镇定,只有邹南子脸色气得通红。“越公你……大胆!”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大概是过度气愤,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见得如此情景,虞婵抿了抿唇,然后开口道:“邹大人,请息怒。我们君上铸了几口铁鼎,只是好奇铜鼎区别何在。若是这不方便透露,那邹大人就当没有听见便罢了。”
这话里最真的大概就是那几口铁鼎。其实他们越国的铁用得最主要的地方还是犁斧等物,鼎只是造起来放太庙的,自然用不了多少。至于青铜与铁的区别,就是青铜沉了些、也没铁器好用而已。
这些他们都知道,故而昭律是明知故问,虞婵是装作什么也没懂。本来他们形势就占有绝对优势,邹南子除了一逞口舌之快,能做什么?虽然他们这次并不是真的想打,但是已经到了表明态度的时候了。只要他们绝不承认,邹南子再说也就是空口无凭。当然,就算是这样,邹南子也有本事把这件事闹得天下皆知。这就更好了,该知道的都会知道,这是站队的最后机会。
至于邹南子,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怎么能想到这么多呢?他所听到的是一个诸侯胆敢问九鼎大小轻重,他所看到的是这种故作无辜的情况。无论是哪个,对他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