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借着李子诚的话,引入“正题”的袁世凯朝着沙上一靠,视线第一次从李子诚身上移出,一。
“可……”
突然,袁世凯猛的一下坐起身来,原本有些失望的双目,突然再次放出炯炯之光,
“可若是袁某能成曹魏之功业,挽中国之危局于狂澜,这盗世之奸雄之名又未尝不可担之!”
而袁世凯这番似自嘲又似自期的话语,却让李子诚一惊,同时忍不住在心里赞着他的“直白”,而这恰恰赢得了李子诚对这个人的好感,而好感之时,另一句话,一句形容曹操的那一句话,却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大奸似忠!”
自己得小心些了!
“可……”
又是一番苦笑之后,袁世凯的脸上又流露出些许自嘲之色。
“这如果说老夫当上这“窃国大盗”后,有什么感觉,恐怕只有八个大字,度日如年、如履薄冰!”
来了!
原本的些许好感,在袁世凯的这番“真白”之后,淡去了许多,不过却同样让李子诚沉默了下来。
“估且不说南方诸省民军、地方势力,毕竟这都是咱自家的事,自家的事情好商量,商量着来,总有解决的时候!”
听着这番话,李子诚禁不住心底一惊,这话说的,着实出人意料,忍不住盯视着袁世凯,想看出这番话的真假来,但那张似老农般诚恳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做作。
而袁世凯看了一眼李子诚,然后又继续说道。
“自去年“库伦事件”后,国内视线皆向于外,各地皆言中央当用兵以复外蒙,可却不知,当今中国,内政外交已陷前所未有之危局!非如报界所言,中央不敢用兵,实是……”
长叹一声,袁世凯那眉宇全挤到了一起。
“致远可知当今中国之局?”
眉头紧锁的袁世凯反问道,而李子诚却在沉默片刻后吐出四字。
“内外交困!”
四字之言,换来是袁世凯点点头。
“从清末开始,咱们中国的情况就非常的不好。除了国内的各种内乱以外,中国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的两个恶邻:北边的沙俄和东边的日本。俄国这头贪婪凶狠的北极熊对中国自古以来从未手软过。但俄国虽然极为凶恶无耻,对中国一再荼毒,可惜由于该国自身地理位置和国情决定了它很难彻底殖民奴役中国,他毕竟是一个欧洲国家,该国主要的经济政治军事力量都在欧洲,主要的人口也在欧洲。所以,该国历届统治者的主要视线仍然放在欧洲,沙俄的主要敌人也在欧洲,俄国虽为中国之患但却只是寇边之患!”
未理会李子诚的惊讶,袁世凯却只是继续说道。
“如果说沙俄是硕大贪婪的北极熊,那么咱们的东邻日本就是一支矮小凶残的饿狼。从明治维新开始,日本就意识到:如果想成为世界一流强国就必须夺取广大的海外殖民地。这也是日本作为岛国所决定的,就如同英国一般。”
惊讶,此时李子诚完全被袁世凯说出的话给惊呆了,以至于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竟然是从袁世凯口中吐出,甚至打量袁世凯时,眼神都生了变化,这人看问题未来也忒准确了,看来当真是古人也有古人之智啊!
“没有丰富的资源,广大的市场,日本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世界霸主,顶多是世界准一流强国。和日本较为相似的就是同为岛国的大英帝国。英国以狭小的英伦三岛而能够成为世界一流强国近百年之久,无非在于它有着面积广大,资源丰富,人口众多的海外殖民地。
这些海外殖民地对于英国是极为重要的,它弥补了英国本国资源的匮乏以及萧条的市场。虽然日本通过日俄战争击败俄罗斯帝国,夺取了咱中国南满的很多利益,还通过甲午战争从咱们手里夺走了朝鲜和台湾,但它仍然无力把中国本土哪怕一个省一口吃掉。他对中国的入侵也遭受到列强的种种限制,可……”
沉吟片刻袁世凯却又吐出一句话来。
“未来之事谁人能料,当年李中堂与伊藤初见之日,李中堂又岂知他日会有下关春帆楼之事?”
半闭着眼睛,袁世凯再次长叹一声。
“虽然列强在中国有大量的租界和各种特权,但中国并非列强直接控制的傀儡国,有自己相对独立的政府,名义上是个独立国家。由此日本认为中国还是没有被列强瓜分的国家,自己自然也可以去抢夺一番。中国是东亚中市场最大,资源最丰富的国家,只要控制了中国,日本也就独霸了东亚,国力军力都会有质的变化。在日本人看来独霸了东亚以后自然可以独霸亚洲,进而独霸世界,这头饿狼才是咱们中国的心头之患啊!”
再次睁开眼睛时,袁世凯看着李诚说道。
“可既便如此,日本仍不为中国之患!”
袁世凯的这句话,又让李子诚心头一震,实在有些弄不明白老袁的意思了。
“内政之困,哎……”
摇着头,长叹一声后袁世凯又继续说道。
“致远,你可知道,十几年前,李中堂曾对世凯说过什么?”
嗯?李鸿章说过什么?诧异看一眼袁世凯,李子诚满面尽是疑色,李鸿章的话和这有什么关系吗?
“中国之事在于内政;内政不稳,则国将不存!内政一稳,中国十年即可富强!”
听着这句话,李子诚倒是深表赞同,中国的确如此,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国家来说,很多事情就是十年之功,只要一无内战、二无政乱,中国的事情,只需要十年,就会大不相同,而且近现代历史,已经前后三次证明这“十年之功”。
“十年!十年……唉……”
接连感叹两声十年之后,又是一声叹息,袁世凯似满面悲色的继续说道。
“昨日,居于异族之朝,李中堂苦心维持,以谋国存,袁某亦承中堂之愿,苦心维持,只可恨,那满人防汉之心难消,以至……哎……过去的事情不谈他了,原本这共和后,汉人得主,我等自可一心谋强,可谁料想,内政之恶,竟远甚于年前,实是可悲可怜至极啊!”
叹一声,袁世凯手扶案几的满面尽是悲凉之色,看着他,竟然让人生出一种常使英雄泪满襟之感。
盯视着袁世凯的这般变化,李子诚沉默了好一会,才在心下忍不住长叹一声。
果然不愧是袁世凯啊!
(这两章描写袁世凯,实在是因为这个人没办法回避,希望大大们不要介意,呵呵!新书不易,推荐、收藏都是不可缺少的,若是大家看得高兴,不妨投个推荐支持一下。谢谢!)
第013章 父与子
几个钟头后,在近午夜时分,袁世凯又亲自将李子诚送到大门口,而杨度则陪着李子诚上了马车,离开临时大总统府。
袁克定随着父亲回到房间。袁世凯便对他吩咐道。
“这李子诚年虽少,才学却非常人可比,你们兄弟几个,要多和他结交结交。”
“爹!”
对于父亲的吩咐袁克定大惑不解。
“您当真对那李子诚感兴趣?”
在袁克定看来,今天爹做的未免也太过了,那仪仗,几乎就等同于大总统了,不就是为了那人的银子吗?想要他的银子,那还不简单,直接……
“克定呀,你今年三十四岁了,一直在我身边长大,怎么就不多用点心思学学呢?”
袁世凯皱起眉头,一脸正经地对儿子说。
“你爹我这辈子,才学或不如人,可能有今天,却赖以识人用人之道,明白吗?”
袁克定似懂非懂的点下头说道。
“哦,我懂了,爹你的意思是现在施恩,等将来……”
儿子的话,只让袁世凯心叹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
“你还是这里不开窍。”
爹的话倒是让袁克定又疑惑了:明明你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嘛,为何又不是?在袁大公子的心目中,他的这个老子真是不可企及。十七八岁开始,他就立志要做父亲这样的实力人物,甚至还想过。十多年来,他亦步亦趋地向父亲学习,细心观摩,用心揣测,希望把老子的一套学到手,但他又觉得与老子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父亲的心思、手段,真是可望而不可及。不过他从不灰心,他相信总有一天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请父亲指点。”
袁克定恭敬地垂立在父亲身旁,一副虔诚的领教神态。
袁世凯对儿子们管教甚严,总盼望他们能成大器,今后能接他的班,但这些年来他渐渐失望了。年岁小的且不去说,已长大成人的几个:二公子克文风流放荡,甘愿做个诗酒文人,他不喜欢;三公子克良成天嘻嘻哈哈,傻小子似的,他也不喜欢;四公子克端性格古怪孤僻,他担心这个儿子有神经病;五公子克权热衷在书斋里做学问,六公子克恒、八公子克辑都想办实业,七公子克桓一门心思;想要做生意赚大钱,都令他不满意,比来比去,还只有老大勉勉强强。克定天性好谈国事,袁世凯认为此子有大志。克定也的确有时能给他出点主意,替他办些事情,故他也对这个长子素来看得重。尽管袁克定不是他理想中的接班人,但十五个儿子中,今后也只有指望这个嫡长子了。
自打从去年复出以来,他更有意对克定加以培植,自己心里想的一些事情也常跟克定说说,企盼儿子更快成熟。
“克定,你想过没有,当今天中国之局,内外交困,当以何为重?”
袁世凯盯着儿子问。
“儿子没有很好地想过,请父亲赐教。”
其实袁克定自己在心里想过,而且想过很多,只是他不便说,他要先听听父亲对这事的看法。
“其实当今中国之局,虽是内外交困!”
袁世凯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雪茄来,克定忙划燃洋火,帮父亲点燃。喷出一口烟后,袁世凯继续说下去。
“可实际上,却是内局之困,导外局之困,南方的人成天嚷着什么,当以外局为重,其当真是爱国使然?”
此时袁世凯满面尽是嘲讽之色。
听着父亲的话,袁克定点点头说道。
“过去有挟洋以自重,今有挟外自重。”
儿子的回答让袁世凯浅浅地笑了一下,自己这个儿子还不糊涂。
“库伦事件后,南方一众以爱国为由,上书中央,当行出兵,更有人称练兵百万克复海参崴,其言何等狂妄?”
袁克定先是沉思片刻,然后右手摸着指间的翡翠戒环说道。
“革命党人素来狂妄,狂人妄想而已。”
“哼!”
袁世凯从鼻孔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浓烟,然后面上露出些轻蔑,又含些微怒之色。
“岂只是狂人妄想,他们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以爱国为由煸民众之心,以促中央对外,若中央对外,诸列强必有所动,列强为维自身之利,必定与南方革命党人接触,届时,南方数省没准又会寻以何种借口,行谋乱叛乱之举!”
袁克定心里有点惊讶,他还真没想这么远,在他看来,南方革命党的嚷嚷无非就是“以言谋名”,不居其位,不知其难,革命党爱国,可去年这边一起义,那边可不就承认各国特权,甚至就连上一位临时大总统,为了弄银子,不也差点就把……
心里想着,他点点头说道。
“是的,南方革命党人居心险恶,实在是不能不防!”
“眼前所谓内外交困,实际根本就是国内之困,国内之困得解,外困自可扫除。”
袁世凯将小半截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从沙上站起,把两手叉在腰间,那神情分明表示他的决心只下在这步棋上。
袁克定小心翼翼地问道。
“即内困一除,外困可消,不知爹准备怎么对付南方呢?”
“我接受他们的民主共和!”
袁世凯以斩钉截铁的口气说。
“他们过去不是说民主共和是他们的最高目标吗,我不是已经接受这个最高目标了吗!”
袁世凯摸了摸横在鼻子下的胡须,似笑非笑地望着儿子问。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有些不明所以然的袁克定是不太清楚,爹准备干什么,难不成要以共和对付对共和?
“可眼前的难题啊……”
长叹着袁世凯重新坐到沙上,说道。
“眼前的难题啊,内政莫过于财政,财政不决,国家不稳,没银子,政府要垮台、军队要闹饷,银子!列强就是认准了这一点,才对我百般勒索,一来我需要银子,二来列强肯借款了,也就承认咱们了,可我又不愿背那卖国贼的恶名,这名声不是谁都能背得起的,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走这条钢丝绳儿,要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袁克定看着呆呆地站在那,一时间弄不清楚爹的意思来,袁世凯抬眼看着他,又对儿子说。
“克定,这两全其美的法子,不是刚走嘛!”
“啊!”
爹的话,让袁克定一愣,看着爹的那般自得,两全其美的法子?怎么就是两全齐美的法子呢?爹的用意又是什么?这两全又全在那了?看不懂啊!看不透啊!
“克定啊!你得想多学着点!”
叹一声,袁世凯知道自己这儿子同自己相比,还是少了那番磨砺。
(李袁交锋,谁能占着便宜,呵呵?李在袁眼里是头金光闪闪的金猪,袁在李眼中未免不是金光闪闪的金猪啊!呒呼!求推荐、求收藏!)
第014章 各有心思(求推荐、求收藏!)
夜已深,离开袁府后,久久未能入睡的宋教仁背着双手站在走廊上望着如幕夜空,看着那繁星点点,他的神情中却又是时喜时忧,一副变幻不定的模样。
宋教仁站于走廊处,而王宠惠这位北洋大学法科毕业后又在美国得法学博士学的司法总长则坐在走廊内的椅子,在宴会结束离开大总统府后,他便同宋教仁一同来到了宋府。
“不得一言、不得一面,不得其人啊!”
三个不得之后,宋教仁笑叹一声。
“咱们的大总统是算计好了一切,先遣杨度往日本上船请李子诚往京,再行以欢迎,摆以盛宴,可却拒我等之外,真是……”
笑叹着,宋教仁的面上尽是一些可惜之色,原本以为能在宴会上,与那李子诚一番长谈的他最终还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