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值守的电话亭,就想用你上次给的那张电话卡试试。”
“知道了。”他放下心来:“这样挺好的。”
“闲来无事,想起大为和那个人都喜欢宋词,也就随便翻了翻。”田姨很会考验人:“记得苏轼有首《贺新郎》吗?”
“记得。”
“能背给我听听吗?”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散手一时如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他开始背下片:“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我知道你会有办法,把这首词念给那个人听听的。”田姨还是那么果断,不由分说的吩咐着:“十分钟之内,如果有答复,我还在这里。”
“我有一个很冒昧的请求。”王大为说着:“不知是不是可以说?”
“说。”
“我听一个大嘴妖精说过您画的工笔画,她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王大为说得很快:“我也想请您给我画一幅画。”
“是吗?”田姨有了些兴趣:“画什么?”
“就画那首《贺新郎》的意境吧。不过最好请把季节改成盛夏,草长莺飞,一池绿荷,点点红花,灿烂阳光,再加上苏轼词里的那个团扇美人。说得更简单些吧,就是若干年以前,杭城西湖蒋庄的一个经典情景再现。”
“然后你会依葫芦画瓢,把这幅画拿给那个练过几天颜真卿字帖的人去看,求他把这首《贺新郎》题在上面。”田姨说着:“我猜得不错吧?”
“这才是真正的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呢。”王大为在感慨:“我算服了您,真是先人一着,您猜的就是我想要做的。”
“问问人家再说吧。”田姨挂断了电话:“也许会吧。”
王大为从诺基亚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了老爷子的电话,一共有三个,一个是家里的,一个是他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也是他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手机号码,不知是谁的手机,他记得老爷子曾经对他说过,这个世上知道这个号码的绝对不超过三十人,“你很荣幸,因为你是唯一的平头百姓。”
“喂。”极普通的电话铃声响了不到三下,那个极其神秘的电话就被接通了,有人在问:“请问找谁?”
“我是小朋友。”他说得很清晰:“如果方便的话,请老爷子听电话。”
“对不起。”那个声音平稳,十分镇定的男人在电话里说着:“请再说一遍。”
他就清晰的再说了一遍,电话里却没有了声音,那个人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消失了,电话里一片寂静,他很有耐心。
“小朋友吗?”好在一分钟以后,他听见了老爷子洪亮而有些威严的声音:“你可是稀客,还在到处溜达吗?有事说吧。”
“有一个很文雅的人托我对您说几句话。”他按照嘱咐把那首《贺新郎》读了一遍:“老爷子是否知道是谁写的吗?”
“这可难不倒我。”老爷子开心的在笑:“昨天晚上睡不着,就爬起来看书,刚好翻过你给我的那本《东坡乐府》。”
“我想求您帮我把这首词题在一张工笔画上行吗?”他有些单刀直入的请求着:“我知道也看见过的,您的字写得龙飞凤舞。”
“能告诉我那幅画是谁画的吗?”
“老爷子是知道的。”他没有隐瞒:“就是若干年以前,曾经在一个明媚的夏日的午后,出现在杭州蒋庄的那个人。”
“那么那首词也是她要你念给我听的?”
“回答正确。”他在补充:“不过那张画是我乘虚而入,作为报答的条件,半强迫半请求人家画的。”
“她居然答应了?那可是天大的稀奇,人家可是只画花鸟鱼虫,洒脱得很呢!就是我有幸得到过一幅,也不过就是水里游动着几条红鱼罢了。”
“我坦白。”他如实在说:“她要我首先征求您的意见。”
“胆大包天。”老爷子的笑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小朋友居然不仅会死缠乱打,也会提条件要挟人,也会逼人就范?”
“我这可是请求。”王大为在咧着嘴笑着::“您不是也挺欣赏毛泽东的‘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精神吗?”
“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人家都破格答应了,我也只好委曲求全了。”老爷子微笑着在问:“小朋友,读过吴文英的《浣溪沙》吗?”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王大为本来就很欣赏吴文英的词意,张口就来:“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
“念给那位女画家听听吧。”老爷子告诉他:“我后天中午到你那里,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山野之游吗?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快去准备两天的行程。”
“太好了!”、王大为大喜所望:“盼来盼去,这回总算当了回东道主,我早就想好了,就到三峡人家去。”
“三峡人家?名字听起来还不错,想必一定是山道弯弯,流水潺潺的好去处。”老爷子在说着:“当然了,把你那个妖精,还有某市的那个冰美人也带着,一起看看风景,妖精是老熟人了,游山玩水绝不能没有她,据说那个被人称为古典美人的女警官也挺喜欢宋词,那就更有趣了。”
“知道了。”王大为有些惊呆了,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的了:“老爷子,我想知道,世界上的秘密还有您不知道的吗?”
“问那位画家好。”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老爷子只是咳嗽了一声:“就说一切都好,挺想她的。”
王大为飞快地将电话打到武汉的那个无人值守的电话亭。
“动作挺快的。”田姨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拿起了听筒,话音很迫切:“找到了吗?”
他把和老爷子通话的一字一句如实复述。
“小朋友,我要你说实话。”田姨命令着:“苏轼的《贺新郎》和吴文英的《浣溪沙》那首词更好?”
“苏轼的意境更深远些,情感更贴切些。”
“还好,我总算赢了一回。”田姨在笑,当她听见老爷子对他的问候的时候,有些感慨:“老石头也知道说些好听的话了。”
“老爷子其实很柔情的。”他在解释:“那只能说您没有发现罢了。”
“刚刚知道了你今天上午的见义勇为,我很高兴,李大钊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就是最好的注解。”她的声音放低了一些:“我知道那个人挺器重你的,如果知道了会更加相信自己的眼力。”
“谢谢。”王大为很高兴:“会写颜真卿字帖的那个人这次给了我两天时间,我可以好好尽尽地主之谊了。”
“我有些奇怪,小朋友是怎么知道我会胡乱画几笔?”
“这是国家一级机密。”他拒绝回答:“无可奉告。”
“是玉如还是心怡?”
田姨的声音很低,也很清晰,却在王大为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排山倒海,雷霆万钧;犹如火山爆发,热浪冲天,岩浆四溅。他万万想不到,刚刚在老爷子那里意外地听到了钱凤柔的名字,那还是有情可原,天底下没有老爷子不知道的秘密,但转瞬之间,这个日理万机的中央机关负责人居然会提到他的神仙妹妹的名字。
“我猜对了吗?”田姨在笑着说道:“我知道妖精是你的红颜知己,那位被你称为三月雨的女孩是你什么人?”
“您是怎么知道的?”他被这一连串的意外提示震惊,有些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在回答:“心怡就是我的神仙妹妹。”
“神仙妹妹?”田姨沉默了一会儿:“这个称呼好得很,一定是物有所值吧?有人对我说你艳福不浅,今天尽走桃花运。”
“那是事实。”王大为承认着:“也许是菩萨保佑,也许是祖宗保佑,反正今天碰上了门板都挡不上的运气,我无从选择,只好照单全收。”
“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连那个妖精也坦然视之,我也管不着。”她想了想:“就这样吧,对你的那个神仙妹妹好一点。”
“知道了。”他仍然在震惊中:“她还没到这里呢。”
“会到的,少了她这个和睦的大家庭不就有些遗憾吗?为了你的那幅画,我恐怕得今夜无眠了。”田姨的声音很低:“你想怎么谢我?”
“您没感觉您现在女人味十足吗?”王大为在哈哈大笑:“其实,有些时候,不摆官架子,不是盛气凌人,不是保持形象,您也很有风度的,很有女人味的!我得补充一句,我也挺想您的。”
田姨在听筒里轻声的笑,她挂断了电话。
124
124.167天前武汉东亭小区
老爷子挺喜欢王大为给他准备的那副宽边眼镜。
平光,塑料脚架,很朴素,戴上去,再加上一顶不知从那里找到的鸭舌帽,老爷子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如果把他放在武汉三镇的任何一个街头巷尾,他完全可以自由自在的溶入人群里,只不过是一个有些严肃,有些沉默寡言,精神很好,劲头十足的老爷子,就像是刚睡过午觉,出门找人聊天,或者寻人下象棋似的大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谁会想到他竟然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三星将军,一位在军队里可以呼风唤雨的决策人物,一位几乎知晓共和国所有秘密的关键人物。
老爷子自从和王大为溜出武汉国际会展中心,在万松园路乘上这辆王大为租借的雪佛兰赛欧轿车以后,就一直对那副眼镜爱不释手。
“地摊货,值不了几个钱。”他有些发笑:“您喜欢就拿去吧。”
“瞧瞧,很般配的。”老爷子依然很感兴趣:“戴上一副眼镜,小朋友不觉得我也有些文人气质吗?”
“您就算了吧。”王大为哈哈大笑:“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雄狮般的大嗓门,猎豹般的暴躁脾气,老虎般的王者风范,那可是天生的军人。”
“我可是哈军工学机械的。”他有些不服气:“如果不是在大学里就入了伍,我也许就是一个合格的工程师,或者是个顶尖的专家。”
“您天生就是当兵的料,我们的军队有了您真是军队的幸运。”他提醒着老爷子:“真的让您坐下来吟诗作对,舞文弄墨,学斯文,扮深沉,我敢保证不出三天,您就会拂袖而去,还会粗声粗气的骂娘呢。”
“小朋友不也是当过兵吗?我打听过了,还是个表现不错的小军官。”老爷子为自己的情报准确而洋洋得意:“为什么你能够如鱼得水、潇洒自如呢?”
“老爷子,您就别把我拉出来说了。”他在叫苦连天:“你知道的那个妖精对我的称呼就是土匪,她总是说我是无知者所以无畏,凭着一身横肉,一把力气,和一点点聪明,我行我素,狂傲不拘,她总是说我今生最好的职业就是当兵,当然不是当您手下的兵,而是是占山为王、呼啸山林的山大王。”
“有趣!那个姓李的女孩子说的不错,你就是一块当兵的好材料,我从一开始就想把小朋友重新弄到军队里来,那才叫恰如其分,物有所值呢。”老爷子看着越来越近的长江说道:“放到基层去,似乎有些屈才;放在我身边又过于显眼,加上你有一大帮女孩子,和大将军一样千呼后拥的,在部队里出出进进总不方便,加上你田姨说还是把你放在地方更能发挥你的特长,也只好放弃了。”
“其实我还是挺留恋部队的生活。”王大为开着雪佛兰赛欧冲上长江二桥:“单纯、热情、严酷、还有些疯狂。”
“在哈工大读书的时候,我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文艺积极分子,几十年下来,居然来了个九十度的大转弯,成了一个当兵的胚子。”
“老爷子坚决果断、静如脱兔,动似雷电的阳刚之气才是最让人欣赏的。”王大为告诉老爷子:“田姨是个女强人,也最讨厌小白脸,她说那些人没有男人味,说一文一武、一张一弛的夫妇,才叫做相得益彰呢。”
“是吗?那也见得兵哥哥也有好的一面。”老爷子高兴起来:“你田姨说我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说小朋友你是‘雄姿英发,羽扇纶巾’。”
“我听妖精告诉我,田姨有一个美好的憧憬,很温馨,也很大但,只是时机未到。其中还有对您的一些寄托。”
“我清楚,这也是我所希望的。”老爷子接过王大为递过的香烟:“我早就准备好了,老伴早过世了,一个儿子在国外,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不过,你田姨却有不少的阻力,政治上的、精神上的、家庭上的、还有儿女的理解。”
“老一辈的事情我无权过问,那可是大不敬。”他驾着车在高高的大桥上奔驰:“不过,如果需要我插手的话,我还是义不容辞的,有些事,我出面也许更妥当一些。”
“自报奋勇、责无旁贷。”老爷子眯着眼微笑着说道:“小朋友,你不都已经插手了吗?你田姨还想找机会给你某种奖励呢。”
“奖励就算了,我又不想做官又不想发财,有时间我们陪着田姨,还叫上李玉如那个妖精一起找个地方玩玩,放松放松,吃点东西,读几本好书,谈一些闲话,哪怕就是一两天,也是很惬意的。”他给老爷子点上烟:“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总是像闪客似的,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各自东西,”
“等着吧,面包会有的,希望也总是会有的。”老爷子在安慰他:“不是说知足者常乐吗?在你田姨退下来之后,才能做长远打算,人家现在毕竟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又有家庭和儿女,干什么都不方便。”
“说点高兴的事吧。”王大为顺利的把雪佛兰赛欧开下武汉长江二桥,转弯拐到中北路,稍稍提高了车速:“老爷子,能给我讲讲对田姨的第一印象吗?”
“一级机密。”老爷子拒绝了:“小朋友不该打听这些事。”
“怪不得田姨说您是个老古董呢,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王大为不以为然的嘲笑着老爷子:“现在有多少大人物都在回忆录或者公开场合里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添油加醋的胡编乱造,您就不能说给我一个人听听?要知道,我可是一个守口如瓶的特种兵,再说,倾诉也是一种愉悦嘛。”
老爷子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副座上一动不动,深邃的目光一直望得很远,没有说话,王大为的话显然唤醒了他深远而又秘密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