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这种方法确实管用,之后再由顺治这边通令全国,在全国范围内推广。
这其中,用天花病毒来检验这个办法管用与否是至关重要、绝不可少的一道手续。
因为天花潮来得急,渐呈席卷京城之势,顺治等不及十天后用天花病毒检验牛痘疫苗,而且天花病毒的潜伏期又是十来天,换句话说,他至少要等上二十天才可以。
顺治一边召回陈旭日,一边寻人商量,预备先在宫里推广疫苗,以应对眼下的天花流毒。
东暖阁里,候着四位王公大臣。
亲临南苑狩猎场的安亲王岳乐和简亲王济度都来了,陈旭日当众种疫苗,他们俩个从头到尾亲眼得见,是一定要到场的。一位是赫舍里&;#8226;索尼,三朝旧臣,累进一等伯世袭,擢内大臣,兼议政大臣、总管内务府。还有一位苏克萨哈,侍卫内大臣,加太子太保。
听到皇帝说出自己的打算,四位大臣一时间都没有作声。
顺治等了一会儿,皱眉道:“今儿召你们来,既是告诉你们朕的打算,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这会儿一个两个都成了掩嘴葫芦,那么朕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这都是默认的意思?”
索尼略做思索,拱手道:“这牛痘疫苗么,安亲王和简亲王亲眼见过,最有发言权。两位王爷不妨说说自己的意见,我等也有个参考。”
“我和安亲王亲眼见过,这不假,统共看到了什么,回来跟你们一五一十都说的清楚,并无遗漏。”
简亲王济度回了索尼的话,又向顺治回道:“牛痘疫苗能预防天花,从头到尾就是陈旭日一个人说的,究竟有没有成效,谁都不知道。昨儿从狩猎场回来,奴才立即去太医院找了几个人详细问过,太医们都说,牛痘能预防天花,从来就没有人听说过,按着医理来推论,不应该存在这种现象。这牛痘说白了,是牛生的一种疾病,把牛生的病往人身上接种,还说这么做能预防天花,这不是开玩笑吗?皇上、太后和宫里各位娘娘是金贵之体,万万不能冒这种险。”
安亲王岳乐道:“简亲王多虑了,天生万物,而万物相生相克,所以说天花绝对不是无敌的,只是到现在为止,人们还没有找到对付它的法子。陈旭日既然敢献上这个方法,肯定有他的道理。”
“安亲王是认为陈旭日的法子管用了?牛患了牛痘,主人都要想尽办法让它痊愈,如今却好,换成想办法让人来生以前只有牛才会生的病……这对人的身体有什么好处,现在大家没看着,可既然是疾病,就一定对人的身体有坏处。”
“至少目前为止,看不出在人的身体上接种一点牛痘会有什么危害,在南苑时,随行的几位太医是太医院最好的医生,他们证明,那么一丁点牛痘,不会给人带来关乎生命的危险。何况这个预防天花的法子,是陈旭日得自天授,事急从权,相对于染上天花的顾虑来说,先接种牛痘,也未尝不可。”
济度打鼻子里哼出一声,正待再辩,顺治摆手道:“行了,你们的意思朕听明白了。索尼,你怎么看?”
“既是得自天授,想必应该有一定的道理。”索尼不慌不忙躬身道:“只是奴才以为,这事急不得,皇上不妨缓上一缓。总须等到南苑那些人证明这牛痘确实对人体没什么危害,而且确实能够预防天花再行推广接种为好。”
顿了顿,又道:“昨儿听了简亲王的话,奴才也使人找了京城数位颇有些名气的医生来问。他们无一例外,都表示牛痘预防天花确实没听说过,不过,其中有一个人交代,他听说南边有些地方流行种‘人痘’。就是利用天花患者痘痂制备的干粉,引起正常人轻度感染,以后就终生不用惧怕得天花了。他同时还说,这种方法有相当的危险性,不是人人都有好运气,有些人会引起严重的反应,真的感染上天花去世。奴才自己想了一宿,这牛痘的预防法子,或者跟这人痘的法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说不定还真能管事。皇上,种人痘很危险,就是由那最高明最有经验的医生来接种,感染天花的危险性也不小,由此推之,这种牛痘,未必就没有危险,何况效果如何,眼下还不好说,皇上切不可操之过急。”
顺治默然半晌,目注另一个始终不曾开口的人道:“苏克萨哈,你的意思呢?”
苏克萨哈属正白旗,原本依附多尔衮。多尔衮死后,顺治亲政,朝局剧变,他出来告发说多尔衮有谋逆之心,且殡殓服色违制等,引发朝野清算多尔衮,因此受到顺治重用。
但是,由于苏克萨哈是从多尔衮那边分化出来的,索尼、鳌拜等两黄旗大臣都瞧不起他,他也就越发谨慎,凡事常揣磨上意行事。这时见问,方躬身答道:“奴才以为,索大人言之在理。不过,皇上您对这些一定知之甚详,想的比咱们这些人还要周全。之所以无视这些顾虑,要先行在宫里推广牛痘疫苗,无非是焦心眼下天花大肆流行,就如安亲王所言,事急从权耳……”
济度听他说了半天,没说到点子上,不耐烦道:“苏克萨哈,皇上问你话呢,你兜来兜去净赚***了,麻利点儿说明白自己怎么个想法就好。”
“皇上,奴才的意思,这牛痘方子是陈旭日所献,您不妨召他来问问清楚。如果确实对人体没有什么大的伤害,绝对不会像索大人说的‘人痘’那样危险,眼下倒是可以考虑……”
岳乐赞同道:“是了,皇上,您应该把陈旭日叫来问问,毕竟这事,他比咱们要清楚的多。”
济度肃容道:“奴才反对!这是关乎安全的大事,陈旭日不过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他掺合进来不合适。宫里边是何等重要的地方?这么多人的性命安全,交给一个小孩子做决定,岂不是太过荒唐?皇上和太后乃万金之体,一举一动关乎国体,万不可由着小孩子儿戏……”
陈旭日被传到东暖阁之前,屋里的几个人分成不同的意见:济度坚决反对;索尼不赞同现在种痘,坚持要等到二十天以后看过实际效果再说;岳乐认为两害相较取其轻,可以一试;苏克萨哈摇摆不定。
第一卷 眼花缭乱的世界……第二卷 禁宫水深 第二十四章 结怨简亲王(二)
陈旭日在紫禁城住过些日子,不能说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起码那一排排一栋栋大殿再不能使他心生敬畏。顺治、孝庄等凡人需仰望的人于他来说,从古人变成今人,除了穿的华丽点庄重点排场大一点烦琐一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别的不同,在他隐而不喧的内心深处,丝毫不觉得他们有什么比自己高一等和值得炫耀的地方。
皇帝尚且如此,其余亲贵大臣面前,礼数周全外,毕恭毕敬是谈不上的。
济度就见不得他这份不卑不亢,仿佛他和自己这些人可以平等对话的样子,就连居功至伟的范文程、洪承畴等汉大臣,尚不敢这样泰然自若。他凭的什么?不过是凑巧救了董鄂氏的儿子,皇上推恩未免过重。财帛赏赐外,竟破例允他入宫陪王伴驾——那皇四子破例在董鄂氏身边抚养,而承乾宫是顺治最常去的地方。毕竟是个汉人,长此以往,实难说会对皇帝造成多大的不良影响。
这些暂且可以不去考虑,眼下第一要紧的是,务必不能使皇帝意气用事,听一个十岁孩子的话,把牛身上的疾病主动往人身上引,嫌日子过的太舒服还不够折腾不成?偏这皇帝性子奇怪,素来听不进忠言,最喜亲近那些个汉臣,身边最信任的是安亲王这样倾向汉化的人,也还罢了,现在竟要听取十岁孩子的话,传出去,岂不是笑谈?
“陈旭日,皇上问你话,你可要思量好了再回答,狂言后果,不是你和你和你的家人能承担得起的。”
陈旭日躬身道:“是,谢简亲王提醒,小民一定谨记。”
顺治眼中微露不悦,却没有发作,向他问道:“陈旭日,眼下天花在京城又开始流传,朕打算让你给宫里的人种牛痘,你可敢接旨么?”
陈旭日借着思量的工夫,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在身畔几个人脸上一一看过。简亲王就差把反对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索尼眉头微拢,显见得并不赞同。
他心里有数,立即道:“小民敢接旨!”
索尼提醒他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牛痘疫苗未经检验,后果如何,殊难预料。倘若事成,自然记你一份天大的功劳,如果出了什么岔子……”
“谢索大人提点,小民既接下了这趟差使,就当尽心竭力为皇上分忧,为万民谋福,不能计较个人生死荣辱。”
济度打断他的话,“哪个要计较你的生死,你区区一条小命,抵得过谁?你有几成把握,凭的是什么敢在御前这般大包大揽?倘若出了乱子,便是把你,包括你的家人千刀万剐,也不抵事。小小年纪,万不可凭着一时头脑发热,冲动行事,你不知道吗?”
话中威胁之意,让陈旭日听的连连皱眉。却仍是耐了性子回道:“牛痘绝对不会给人带来生命危险,这点皇上和简亲王,包括诸位大人,不妨请教太医,当知道小民所言不虚。简亲王,你来看——”
他撸了袖子露出胳膊道:“小民年纪小,却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这牛痘疫苗,小民第一个为自己接种上了。好叫简亲王知道,小民的父亲是医者,从小父亲教晦我说:医者父母心。有医无类,务必要慎重对待任何一个病人。小民幼承庭训,不止不敢拿宫里任何一个人的安危开玩笑,也不敢拿皇上治下的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小民得天神指点,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都不敢用,又哪里敢给别人用。”
顺治走近,仔细看过他胳膊上留下的痕迹,责备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要知道你的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最重要的差使是陪伴四皇子……这次做了也就做了,念你一片诚心,朕不怪罪你,下次不可如此轻忽大意。”
岳乐点头笑道:“如此宅心仁厚的孩子,怪不得竟独得上天青眼,难得他一心为皇上办事,真乃四阿哥之福,皇上之福,我大清之福啊。”
“安亲王休要把他捧到天上去,小心摔着了他。”济度却冷嗤一声,冲顺治拱手禀道:“皇上,这陈旭日果然是小孩子,他只知道牛痘与人性命无碍,却不曾考虑到,万一这同种人痘一样,有传染性,他这一回宫,后果该是何等严重?此乃大不敬,理当严惩。皇上宽厚不加追究,还要让这样一个行事冲动的人给宫里种痘,实在太过冒险了,奴才坚决反对到底!”
陈旭日觉得自己已经够委曲求全了,如此还要承受济度的横加指责,再也忍不住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小民自是知道该珍视生命。简亲王,在您眼里,您的生命肯定比小民来的贵重,可是在小民眼里,小民的性命比您的性命更重要。倘无把握,小民绝对不敢在自己身上种痘。”
他、他竟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当着皇帝的面,竟然说他区区一条草命比自己来的重要,济度简直要出离愤怒了,“放肆!”
陈旭日毫不回避他的眼神,抬头道:“简亲王口口声声说冒险,只不知在简亲王眼里,得天花的危险和种疫苗相比,到底哪个更危险?陈旭日只是一介布衣,没有祖荫可以依靠,一落地就有一份普通人一辈子修不来的福份,不求闻达于各位达官显贵,也没盼着千秋万世留名。是,我年纪小,可我不是傻子,好比这避痘一事,皇上问计,我大可像王爷一样,一推不理,只说自己无有主张,我难道是吃饱撑着了,冒着开发疫苗的风险,冒着为人种疫苗的风险,拿自己和一家人的生命去开玩笑?”
人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识实物者才为俊杰。要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什么人,绝对不能够得罪。
凡事要忍,但一定要有个底线,否则就不是俊杰,而是懦弱,是窝囊废了。
他适时摆出一副受了委屈逞强倔强的样子,最后道:“小民知道自己出言不敬,请皇上降罪!”
顺治看着济度青白交错的脸,心里只觉得一阵舒坦。这个简亲王,仗着自己铁帽子亲王的身份,惯会在朝堂上拿乔作势,阴奉阳违,今儿活该他吃个软钉子。
“陈旭日,朕能理解你的心情。小孩子嘛,受了委屈,情绪一激动,抢白两句总是难免的,简亲王大人大量,不会同你一般见识的……济度?”
济度胸膛起伏几下,勉声道:“是,奴才遵旨。”
“朕觉得这孩子说的在理,种痘于人没有大碍,比起天花的威胁,这点子风险算不了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陈旭日,朕命你立即着手给宫里人种痘。”
“小民定当全力以赴!”
陈旭日朗声道,无视简亲王阴沉的脸色。
他一向是个不信命的人,但是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你真的无从选择。他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自己在这里可以一帆风顺,也早就料到了必然会是困难重重。
既然没得选,就只有迎难而上。就算前方地雷遍地,流弹横飞,他也必须走下去。他只希望可能引起的后果不太要糟糕,能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第一卷 眼花缭乱的世界……第二卷 禁宫水深 第二十五章 密谋(一)
出了东华门,济度阴着脸从王府候着的人手里接过缰绳,一语不发,策马飞驰而去。身后侍候的人不敢怠慢,急忙跟上,生怕被主人拉下。
济度带着一肚子怒气回到自己府上。
“小孩子嘛,受了委屈,情绪一激动,抢白两句总是难免的,简亲王大人大量,不会同你一般见识的……”
一想到顺治轻描淡写的态度,济度气就不打一处来。
且不说祖上的功劳,单是自己,几年来,他出生入死,马不停蹄领兵出征,下江南,征四川,平定福建海寇,为大清立下多少汗马功劳。
如今一个黄口小儿,就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自己一介布衣,没有祖荫可以依靠,一落地就有一份普通人一辈子修不来的福份……皇上问计,我大可像王爷一样,一推不理,只说自己无有主张……”
这和指着他的鼻子打他的脸有什么不一样?竖子之言,岂不是暗示说他完全靠了祖荫靠着投了个好胎才有了今天,治疗天花,他不是没有法子,是一推不理——
真、真是气死他了!
“一个小小的汉家子,竟比我这堂堂亲王的话还有份量!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