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初定,百废待兴,林林总总的善后事宜,经过各县各府层层整理上报,最后俱都汇呈天子御览,顺治仍旧不得清闲。
承乾宫里,直至半夜时分仍旧烛火通明。
董鄂妃看看天色过晚,打发了门口睡眼朦胧的宫人,亲自往厨下整治了三两样宵夜,冲泡了一壶茶,用托盘装上端到书案前。
奏本太多,顺治看得有些不耐烦,草草一翻就搁置一旁。董鄂妃轻声问道:“这些不是朝廷机务吗?陛下怎么就随意搁置了?”
“不用细看,都是循旧例的老一套。有些臣子写奏本就喜欢长篇累赎,用词冗长,明明几句就能说清楚的事,非得花上几十句几百句的笔墨。”
“虽然是奉行成法,安知没有因时期不同需要更张,或有其他缘故应该洞察的内容呢?笔墨冗长,陛下何妨建议下次改进?草草了事不太好吧?”
“好,听你地。”顺治从善如流,拿过刚刚弃下的折子,从头细看。
“妾身多嘴了。”董鄂妃笑道:“陛下。歇会儿。吃杯茶。用点夜宵。
今晚熬这般晚。这会儿差不多该饿了吧?”
顺治搁下奏本。伸了个懒腰。揉揉酸涩地眼睛。抬头冲她笑笑。“真香啊。今晚上又做什么好吃地了?”搓搓手。接过一条打湿地毛巾试净手。低头拿过粥碗。就着搭配地两三碟小菜。一连吃了两碗。才舍得放下筷子。
“以后别这么麻烦。随便弄盘果子。我吃上两块垫垫就得。”为这事说了她多少回了。总是屡教不改。每每要变着法子给他弄吃地。就说这粥吧。基本上就不带重样地。肉粥。海鲜粥。疏菜粥。水果粥。莲子粥。百合粥。药膳养生粥。等等。还要用心琢磨清淡爽口地配粥小菜。既费心思。又不肯假手他人。真是……他就是个木头人。就是块石头。也不由得不动心而一往情深呀。
“比起你地辛苦。我这点活计算什么麻烦事?夜宵吃果子。呆会儿睡了怕不好消化。你也不喜欢吃甜食。夜夜熬这么晚。第二天又得早起。总是身体要紧。”
收了碗盘。交与值夜地宫人。拿着银剪刀细细修剪烛芯。重新续了熏香炉里用以安神地熏香。董鄂妃又沏了杯茶。递与顺治慢慢喝。自个儿站到他背后。轻轻揉捏他地肩膀。
顺治把手搭在她手上,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早几年读汉人的书,看到一句诗,诗曰‘红袖添香夜读书’,觉得十分向往。那时候我就在想啊,我这辈子,要是有这样一位能伴我到夜深地喜欢的女人,为我红袖添香夜读书,我这辈子就不算白活。”
有一位心心相映的红颜之女,是古往今来多少中原文士向往的佳境,然而自古至今,得偿心愿者又何其少?他贵为天子,人都说天子为至尊,他却连自个儿地婚姻都没有自主权,母亲自幼耳提面命,时时不忘提醒他为君者的责任,时时要他牢记祖宗为大业做出地种种努力,殷殷叮嘱要他做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是,他知道自个儿的身份,也决意去做一个让后人谈起来竖大拇指的好皇帝。可是,他不仅仅是一位帝王,他首先还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他不仅仅背负着责任,他还应该有获得幸福的权利。读了很多史书,书上都说帝王之路,是一条寂寞且清冷地孤独的道路,他不想一个人走,他已经一个人走过了童年,少年,他特别特别想要有一个人,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不离不弃地陪在身边,能明白他心中所想,能理解他脑中所思,能与他唱和应答,谈诗作画,趣味相投。这样的女人,美貌在其次,血统高贵与否也是次要地,他期望的是意志相协,情投意合。
顺治抬头看着依在自己身侧地董鄂妃,她秀美的脸庞,在烛光映衬下越发美丽的让他着迷。一个美而慧的女人,而且有着世界上最体贴的性子,人美心更美,不管自个儿批折子批到多晚,总是陪伴在侧……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让人喜欢的女人呢?让他越来越痴迷,而且最最美妙的是,这样的好女人是他的,她同样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顺治抬手抚上她细滑的脸腮,由衷道:“珊瑚,能得你相伴左右,老天爷待我总算不薄!”
董鄂妃心里欢喜,有些羞喜的别开眼神,“陛下,呆会儿该歇了,现在妾身不打扰你批折子。”
她走到旁边不远处一张桌前坐下,先拾起笔,把刚刚一
尾的画做完,放到一旁晾干墨迹,又取了一本书读。时不时抬头看看这边,留意他有什么需要。
“是什么奏疏?陛下这么为难?”
董鄂妃时不时抬头看看顺治这边,留意他有什么需要。突然发现他拿着一本折子,犹豫再三,眉头紧紧皱起,一脸沉吟难决的表情,不由有些关切。
“洪承畴的折子。”
“哦,前线的军情折子?”
顺治点头,跟着又摇摇头,“夹了一道私人请托地奏折。”
“私人的请托?”既是非关军国大事,董鄂妃好奇,便开口问道:“什么样的请托,让陛下这么为难?”
“他欲请我做主保媒,把他一个孙女许给陈旭日。”顺治有些苦恼,另外从旁边拿了几本奏疏堆过来,“你看看,都是些为自己家女孩儿保媒的折子。”
自上月里陈旭日不顾自身安危,勇敢承担劝服皇帝的重担,皇太后亦当众赞其忠心可嘉,王公显贵们等一众大臣看在眼里,自是领了他地情,并开始重新估量这个少年的份量。
七月开始选秀女,到现在有一些秀女已经确定被撂了牌子,可以自主为女儿择婿。而宗室女免选,宫妃的娘家姐妹免选,京里一大堆适龄女孩儿要择婿。不光是旗人的女孩儿,汉臣们也纷纷动着自己的脑筋,因着私下里渐渐传开,皇帝撂下话要为陈旭日择亲待定,便有许多做媒的折子一一呈往御前。
董鄂妃略略翻了翻,掩嘴笑道:“哎呀,这么多呀?陈旭日可真是个香饽饽啊……也是,满天底下划拉划拉,能被天神垂青的还真是就他一个,但凡能往御前递得上话的,|Qī+shū+ωǎng|觉得条件差不许多,谁不惦记着招他为婿?”
语气稍顿,“陛下前儿说要给他许婚,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吧?”
“珊瑚,还是你了解我的心思。”顺治点头承认道:“上个月范文程生病,听太医说他身体不甚好。范文程有一个孙女,今年恰好十一岁,跟陈旭日一般大。我想着赐他件喜事,让他高兴高兴,只盼着他心里一欢喜,精神好些,往后身体也能有些起色……范大人不容易啊,三朝元老,对我大清始终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
范文程自努尔哈赤时代就效命大清,参与政事,成为大清最早的汉人文臣。皇太极继位后,范文程大得宠信,是朝廷最重要地谋臣,凡军国大事,皇太极无不向他咨询。当李自成攻进北京、推翻明朝时,范文程又以明睿的政治眼光,看到了千古难逢的机遇,向摄政王多尔衮进言大军入关、逐鹿中原、夺取天下。大清定鼎燕京之初,范文程为稳定局势、收揽人心、缓和民族矛盾做了很大努力。一旦多尔衮专擅朝政,焰熏天,范文程又明智地后退,与这位摄政王保持相当的距离。
现下范文程又是最得顺治重用地汉大臣,倚之如胘股,言听计从,授议政大臣,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又进太傅兼太子太师,礼遇极厚。
董鄂妃知道,顺治曾亲自调制药饵赐给生病的范文程,还特遣画工到他府上为他画像,并将画像收藏在宫内,以便“见画如见人”,能日日=:面;恩赐给范文程地御用衣物食品,更是多不胜数。而且还考虑到他形貌颀伟,下令为他特制衣冠,以求合身称体。老臣与少主之间的感情,已超越一般的知遇之恩了。
“陛下若是拿定主意,何必又如此心烦呢?”
顺治只是摇头。别人所求,也还罢了,偏生是洪承畴。
自从顺治十年洪承畴授命经略南方,解决南明永历朝廷以来,直到孙可望投诚前,数年间他基本上是围而不攻。朝中亲贵大臣对此猜忌百出,不是攻击洪承畴老是饷,不堪重用,就是猜度他念明朝旧情,不肯进军,甚至刻毒地密奏他私通南明,纷纷要求将洪承畴革职罢免。
洪承畴为此也是自危不安,多次上奏自陈:“年已六十有四,须发全白,牙齿已空;右目内障,久不能视,只一左目昼夜兼用,精血已枯”,而且任职三载有余,“一筹莫展,寸土未恢;大兵久露于外,休息无期;民人供亿于内,疲困莫支”等等,请求皇上予以罢斥处分。
洪承畴在顺治心里之地位,与范文程不相上下,而且洪承畴有大功于朝,对他忠心可嘉,奈何手握重权,又掌重兵,朝中非议实多,他自己也多惶恐,倘使这门亲事,能安老臣之心,实不该吝啬,况且他领兵在外多年,新近为国家立下大功,只这一项私求,实无不允之理……
说到陈旭日的婚事,董鄂妃又想起一辙,有些不安道:“前些时候听太后的意思,一定要为他选个满洲格格,让他好专心为朝廷做事……”
第三卷 咫尺天涯 第四十七章 蛮横的懿旨(一)
旭日不晓得朝中有多少人在惦记他的婚事,但他至点:宫中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尤其是,那天下晌顺治找他谈话,原是聊天的性质,后来不知怎的扯到要给他择亲的事上头,那时候有侍候的宫人在旁,所谓君无戏言,难保不会有人把这话给传出去——
不对,不是难保,应该说肯定会有人把这话传出去。
陈旭日有一些着忙:若是由皇帝指婚,那后果不单单是盲婚哑嫁,怕还要掺合上政治婚姻的成分。
这时代真是让人无奈了,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一个个竟开始往订亲啊结婚啊这样的人生大事上奔,着的什么急呀?不答应还不成,孝道的大帽子能压死人。
陈旭日以为,比起母亲的盘算,倒是皇帝这个突如其来的主意比较吓人:满洲姑***脾气是出了名的!旗人家的女儿因为要参与选秀,说得自家闺女福大运大造化大,将来鲤鱼跃龙门,进皇宫成了娘娘,或是被指给贝勒贝子世子做福晋,是以在家时都是全家捧着宠着的,连哥哥嫂子待小姑子都是十分恭谨着,遂养出的姑娘一个个都是很有些脾气的,被时人称为“姑奶奶”。
陈旭日可不想请一尊这样的大佛回家侍候着,先不提满俗汉俗的先天差异,皇帝必不会随便指一位普通人家的姑娘过来,换了哪户向来以为高汉人一等的人家,因上命不能违,“低就”了自己这边,往后岂不是样样事上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好容易挨到休沐时,忙不迭把这消息告知家人。
他琢磨着,母亲自一年多前就给他打算这事,现在心里必是有了人选,春天时还听她说起,说是已经相中了特别中意的人家。
因是自个儿一辈子的大事,这时代也不流行离异,陈旭日不是不关心地。后来之所以没有过问,听凭母亲做主,皆因为他瞧出来了,母亲看上的姑娘不是别个,正是金之俊的孙女儿,金真儿!
对此,陈旭日倒没表示反对。
一则考虑到母亲明确表示过。今年指定得给他订下亲事。与其随意订下一个自个儿一无所知地姑娘。倒不如就是金真儿算了。抛开一切。单以金真儿自身来说。不但在这个时代算是同龄人中地者。便是放在几百年后。也是极出色极出挑地。长地漂亮。念过许多书。识文断字。难得为人处事一派落落大方。而且能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擅琴。陈旭日觉得。像她这般极喜欢音乐地人。应该有一颗不俗气且丰富易感地心灵。琴为心音。这从她地琴声中听得出来。
二则。金真儿同母亲十分投缘。陈旭日固然是渴望爱情。但他在现代蹉到将近而立之年。尚且不曾找到一个倾心相许地爱人。在这时代。短时间内。也根本不敢奢想会邂逅一段让他动心动情地姑娘家。倒不如挑一位合母亲心意地好姑娘。感情嘛都是处出来地。婚前没条件。几乎是连面都不得见。婚后再培养也是一样。况且。比起一般人拜了天地洞房花烛夜揭了红盖头才第一遭彼此见面地情况来说。自个儿这情况已经算是好地了。做人要知足。知足者才能常乐。
袁珍珠听了儿子地话。很是唬了一跳。
“我怎么说来着?到底被我说中了……”怕什么来什么。她去年就有这个担心。果然没有出乎她意料之外。
陈浩也有些慌神:“现在怎么办?真要咱们儿子等着娶一个旗人家地姑娘进来?那些秀女一个个都是当嫁地年纪。今年要是指了婚。明年就得成亲。到时候……”真不敢想以后地日子将过成什么样子。单是亲家互相之间往来地种种就让他觉得棘手。
“圣旨这不是还没下来么?赶紧问问金大人。实在不成。请他在皇帝跟前递个话。咱儿子下回再给皇帝聊天。把父母给他订了亲地事挑明白说……”袁珍珠不是不后悔地。都因为考虑到现下陈家和金家门户差了一大截。况且金真儿又是皇贵妃地表妹。这门亲事便想着多加些谨慎。不好突然间就请媒人过去提亲。以免对方根本无意。往后不单伤了金真儿与自个儿地交情。也伤了金之俊与儿子之间地往来。
光是为着怎么样才稳妥,就犹豫了很长时间。趁着与金真儿见面机会,隐晦的试探,又与阮金山用半真半假开玩笑地口气提了提,再由阮金山反馈回适当的信息,如此曲折试探后,觉得是件有谱的事,才进入正常的提亲程序。这样周周折折的,白白浪费了许多宝贵时间,“咱们请媒人过金府提亲,可是在皇上发话之前,这到哪儿说去也是铁铮铮的事实,已经交换了庚贴,
这打算也算完满,按照这计划,这件事本不致发生大的波折。
偏,赶上了七月里郑成功来攻,江南告急,金陵告急儿女情事,不好往已经忙的焦头烂额情绪十分败坏的顺治跟前提,便暂且搁了下来。
这一搁置,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陈旭日在金陵告急、皇帝失态欲御驾亲征一事上,表现太过惹眼,他的婚事,引得许多人给予了足够的重视。
孝庄对这件事也表示了自己的关切。
贝子尚善是舒尔哈齐第六子费扬武的儿子,也就是简亲王济度的本家兄弟,都是近支宗亲。他自请为女许嫁,这门亲事,孝庄尚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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