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将士朝他点点头,“你且等着,若不是你所说十万火急之事,不只你小命不保,恐我也要受到迁连了。”
田良苦笑着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要说此时他心里没有不后悔那必是假的,但事情已经做了,也容不得他后悔,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很快,那密件就被快马加鞭送进了宫,消息传进宫时,值守的禁军不敢掉以轻心,很快就呈给了太监总管莫公公。
小莫子看着手里被驿丞密封的信件,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去叫醒了楚鸿。
楚鸿看见元无忧拜贴的那一瞬间,脸色之恐怖就是一旁的小莫子也胆战心惊。
☆、058
小莫子本以为那一刹那间主子令他胆战心惊的可怕神情已经是他这么多年来难得遇上的极限,却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才是真正的惊心动魄。
他亲眼看到自家主子不只有恨,还有痛苦,甚至……他刚才在陛下眼中隐约看到一闪而过的水光。
小莫子再也不敢抬头,直到许久,他才听到主子冷静下来的声音:“传旨,朕要即刻出发去沙河驿馆。”
原本还因为不敢窥视龙颜而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面的小莫子震惊的抬头:“皇上……是,奴才这就去办。”在瞥见主子那只拿着名贴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以及还有些控制不住扭曲的面部表情,原本想出言相劝的小莫子哪还敢出声,此时此刻他只知道,现在无论皇上说什么他都听话照做才能保住一条小命。
“等等……”
“皇……皇上?”小莫子立刻停步,小心翼翼的回头。
楚鸿闭了闭眼,静默片刻,才咬紧牙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里硬挤出来:“令禁军统领先行一步,不得喧哗,朕要微服出京。”
小莫子暗吸一口凉气,却还是立马恭敬的弯腰:“奴才明白。”
小莫子出去后,楚鸿阴沉的目光又落回到手里的贴子上,牙齿咬的咯咯响,她……怎么敢……怎么敢……
楚鸿微服出京,又是在这深夜时分,按理来说是不可能惹人注意的,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夜注定是要不复平静了。
楚鸿刚一出城,战王府和楚毅也都得到了消息了。
此时本该安静无声的战王府依旧安静无声,却……并不平静!
大院之中立着以战王府管家标叔为首的一支队伍,队伍人数不多,不足百人,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就汇成了一股慑人的气势。
标叔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高举起两只手,分别作了个指令,院子里站立的人群即刻分成两队,而后有序地消失在夜色里,一队人去向皇宫方向,别一队人却往城门而去。
直到最后一人消失在了夜色里,一直隐在暗处的野狼才从夜色里走了出来,标叔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赞同:“野狼,你不该来的。”
野狼淡淡一笑:“纵使我不能再为王爷冲锋陷阵,也该要站在这里,我永远属于这里,我的命永远属于王爷。”
“王爷并不希望你受他迁连。”野狼现在有妻有儿,虽娶的是九公主,但上次野狼为王爷硬闯地宫已经在皇上眼里埋了一颗沙子了,要让皇上再知道今日之事野狼又插手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无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有一天皇上当真容不下我要找我秋后算帐,大不了我领着他们娘三个归居田园还图个轻松自在呢,有太后在,总归他也不会真要我们性命。”这大楚国的天,曾经是王爷带着他们出生入死守护的,但如今看来,王爷其实是对的,纵使没有王爷,没有他野狼,楚国的天也不会变。
标叔似是想起什么,神情极为复杂:“以后王爷……但愿王爷永远不会后悔他今日的选择。”
说到这,野狼面色也有些暗淡:“不管王爷作何选择,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尊重他的选择。”
“元无忧能只身来楚国,也不枉王爷这样对她了,罢了,只要是王爷想要过的日子,我不会阻拦。”标叔长叹出声,其实他也早期盼王爷能够放下身上的重担,过些简单快乐的日子。
如今王爷的确想过这样的生活,可偏偏王爷爱上的却是一个位极人君的女人,他心里不是没有担忧的,但就如野狼所言,这既是王爷的选择,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尊重王爷的选择。
说起元无忧,野狼无言,只是抬头望着夜空出神,能让王爷这般死心塌地为之不顾一切的女子,定不会辜负王爷。
……
地牢。
由远而近的兵刃相对声预示着对方很快要攻入地宫。
牢室内,坐在石桌前的楚绝轻轻地搁下手里的茶盏,抬头看向老者,平静的目光足可以代表他的决心。
“您又何必枉添伤亡?您应该明白,今夜,我是一定要出去的,哪怕是杀出去。”他绝不会让她陷入险地。
阖目养神的老人闻言微微皱眉,睁眼看向楚绝的目光有些复杂,似欣慰似惋惜又似是忌惮。
“为了一个女人,你当真要做到如此地步?你可知道你为了一个女人上叛君下弃民,这是要遗臭万年的,他日你有何面目去见楚国的列祖列宗?”老人微高的声音里不难听出怒气。
楚绝淡漠垂眸:“在父皇和皇兄心里,守国护民是我楚绝与生俱来的责任!从记事以来,我就是为这责任活着,直到有一天我战死沙场,才是死得其所,才是我楚绝正确的一生。可是,有谁在乎过这是不是我愿意过的一生?”
“……你已魔怔,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见去了。”老人无言叹息。
楚绝抬眸,面色有些嘲讽:“如今天下对峙局势已经从动荡迈入另一个稳定局面,纵使周国兴兵来犯,以楚国实力又有何惧?只要皇兄放弃开疆拓土一统天下的野心,又何愁楚国安危?难道您就眼看着皇兄冲动行事,甚至陷万民于水火?”
老人目光一凝,正想说什么,石门却已打开了,外面的人硬是杀了进来,但防守的人实力也不容小觑,很快就找到有利的攻击方法。
“都住手。”两双人正打的不可开交之时,老人终于命令出声。
对方停下攻击,楚绝的人自然也不与之恋战,迅速上前将石牢护卫住,与对方对峙。
楚绝也站起身,走出了牢室,然后朝老者郑重一揖:“师父之恩,楚绝铭感五内。”
老人罢手:“你不必谢我,皇命在身,就此释放王爷,老奴不敢,但老奴愿意陪王爷去见皇上,也许皇上会网开一面,成全王爷。”他相信皇上乃为明君,自当明白大势已去,当要理智对待,而王爷毕竟与之是手足,又涉及大元国,皇上再怒,也要三思而行。
……
黎明破晓,沙河驿馆却寂静的诡异,就连院子里田婆子养的几只鸡都似是感觉到了空气里的不寻常,不敢打鸣。
田婆子惶恐地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的揪住自己男人的衣袖,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昨天她男人出去就是一夜,直到一刻钟前才领着一队吓人的军兵回来,一回来就二话不说领着她跪在门外。
而这些身穿盔甲手握重刃的军爷们一进门,也什么话都不说,就把驿馆包围了起来。
“她……她爹,发……发生什么事了?”田婆子眼角余光瞥了身边军爷那手里泛着亮光的大刀,心一紧,忍不住扯了扯田良的袖口低低出声。
田良满头大汗直朝她使眼色,示意她闭嘴不要出声,现在,他心里也是后怕不已,想着等一下皇上就将亲自抵达,他头上的汗就没停过,他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连夜出京亲自前来。
田婆子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看到自家男人满头大汗惶恐不安的看向前方,她也看过去,也呆住了。
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她再没有见识也知道不是谁都能穿九龙戏珠锦袍的。
“沙河驿馆主事田良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田良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山呼。
田婆子头紧贴着地,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楚鸿翻身下马,目光打量了一眼面前简陋不堪的驿馆,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田良:“在哪?”
“回……回皇上,在……在后院厢房。”
楚鸿眯眼:“只有两个人?”
这次,不等田良回话,禁军统领已回道:“回皇上,后院厢房四周有十名护卫,屋内人数暂不明确。”
听到竟还有十名护卫,田良后怕不已,他以为只有两个人呢。
十个人……楚鸿冷笑,何其狂妄嚣张的元无忧。
“传令下去,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是。”
楚鸿这才迈步走向后院,小莫子看向田良,皱眉低斥:“还不带路?”
“是,是……”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带路的田良得到指示,自然不敢再迟疑了。
只是刚走了两步,外面就传来马蹄奔跑声。
“主子,是……小王爷。”小莫子看清来人时,心里暗暗叫糟,根本不敢看自家主子是什么表情,这小王爷明明被皇上禁足在府,可他却活的不耐烦的竟然抗命且私自跑到这里来,不过,好在这小王爷只身一人前来,倒没有胆大到带人前来,不然他都不敢肯定今天这小王爷有没有命活着回去了。
楚鸿阴沉下来的脸,让人不敢直视,但楚毅却似是没看见。
“皇上。”
楚鸿冷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楚毅垂了垂眼,也跟着他身后走了过去。
小莫子瞥了一眼身后的小王爷,暗自摇头,这小王爷现在越来越浑了,竟然敢跟皇上较劲,他就没想过就连战王爷,皇上都将其打入地牢,还会对他留情?
沙河驿馆其实很小,从前院走到后院不过数十步路,但这数十步走来,却只有楚鸿自己知道,他一步一步走的有多沉重,有多艰难。
守护在外面的幽三淡淡出声:“我家主子只请楚帝陛下一人。”
楚鸿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命令出声:“都退下。”
小莫子惊呼:“皇上三思……”
“退下。”楚鸿声量没有任何变化,却自有威严。
小莫子不敢再有异议,只能闭上嘴。
被拒绝的楚毅痛楚的闭上眼,在她心里,或许早就不记得还有他这个人了,就连他用尽心思却近在咫尺都不能得偿所愿,他……不过是个笑话!
楚鸿走进屋,大厅里,正背对着他看着挂在墙上字贴的元无忧回过头,朝他低低一颌首,从容出声:“陛下,别来无恙。”
听着她从容的一声别来无恙,楚鸿瞬间猩红了眼!这一刻,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他要亲手掐死她!
他这样想,他也真的这么做了,等到他回神,他的双手已经掐住了元无忧的脖子。
☆、059
楚鸿这样直接的爆发,其实是有些出乎元无忧所料的。
她此行再来楚国,所有的可能性她都有设想推敲过,不是没有设想过楚鸿见到她时或许会做出过激形为,但这种可能性被她评估的很低。
在她心里,楚鸿这个人,绝对算得上是个合格的君王!
有野心的皇帝历史上从不少见,但有野心、有能力还能做到理智信任的皇帝,却极难能可贵,这样的人若再遇上适当的时机,成就一统天下的霸业并非是空想……
窒息的痛苦令元无忧神游的心思不得不回笼,因咽喉被扼紧而产生的晕眩感令她心里苦笑的同时也不得不自嘲,小逃子说的对,她在对待这件事上不是有些任性,而是任性妄为啊。
有时候任性行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何况这是她的——因果!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从根本上来说,这是她选择前行的路上必须要面对的阻碍。
元无忧将最后一丝本能的抵抗都撤离去,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命脉完全交到眼前人手中,若不让他消恨,恐怕还真是不好走。
感受到手下柔软放松的躯体,楚鸿的手也本能的放松了力道,但下一刻,他又力道微微收紧,一双布满血丝看起来有些恐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微阖着双眼的脸。
这张脸,哪怕此时因为呼吸不顺而红中透青,却依然掩盖不了它世间无双的精致美丽。
“你何其胆大包天,你就真的料定朕不敢杀了你?”楚鸿咬紧后槽牙恨恨出声。
元无忧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负在身后的手抬起指了指被扼紧的脖子,有些吃力的道:“……我们……要这样……说话吗?”既然他现在恢复了理智,那他们就坐下来好好谈判才是正确的方式。
他力道虽不至于让她难以承受,但她可不想再继续被人扼着脖子,他要再不松开,她可不保证小逃子会不会出手解决了他,刚刚过去的两三分钟时间里,她家的小逃子可是度秒如年。要不是她下了死令,他哪有机会掐她的脖子。
楚鸿思想经过一番挣扎,手慢慢地松开了。
元无忧抚住干疼的咽喉轻咳了几声,逃遥则立刻递过一杯水给她。
楚鸿看见逃遥,原本恢复的理智又有了波动:“好一个圣僧,好一个法空大师,朕被你们耍的团团转。”一想到眼前主仆二人的所作所为,楚鸿恨的牙痒却更恨自己明明恨成这样却还下不了狠手。
接过小逃子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元无忧轻摆手示意小逃子退下去。
逃遥也知道真正的危机算是解除了,但刚才那危险一幕还是让他心有余悸,他重新退至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双眼睛却瞬也不瞬的盯紧楚鸿,生怕他再发疯。
“陛下何不坐下,我们好好谈谈。”元无忧无视楚鸿阴沉的目光,无论神色还是语气都充分表达出了诚意和善意。
自己苦苦挣扎,而她却云淡风轻,这让楚鸿意更难平,盛怒之下,甚至有些口不择言:“朕真后悔刚才没杀了你,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如此可恶可憎可恨之人?”
见他还犹由刺猬般浑身竖起了满身刺,元无忧苦笑的叹息了一声,神色一敛,直接问道:“陛下究竟想要如何?”
“朕……”楚鸿被问住了!自将七弟关押起,这数月以来他日思夜想,想着的都是见了她,要如何将她除之后快。
可刚刚,就在刚刚,她站在他面前任他出手毫不反抗,令他完全有机会如愿以偿泄心头之恨,可……他却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