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元无忧蹙眉。
见她迟疑,魏忠掀动着眼皮子瞭了她一眼,语气冷了起来:“奴才也不怕告诉公主,刚才失心殿可是死了一名前前太妃,她虽然疯颠已久,年事也已高,但她的死不是病死,而是被公主弹的琴音刺激的撞墙而死,公主也不希望奴才把这事上禀上去吧?万一这圣上责怪下来,奴才怕公主担待不起。”
元无忧脸色微白,但仍是强装镇定的看着魏公公:“魏公公也说了,那前前太妃是神智疯颠已久,她的死怎么能怪罪在本公主头上?这里这么多人听本公主弹琴都没事,怎么就她撞墙而死?这怎么能怪责在本公主身上?”
魏忠见她神色心里暗喜,虽然这无忧公主看起来无畏无惧,但实质上她还是有害怕的,毕竟是死了人。
就算她再如何有心计有城俯,但她进来的时候才七岁,以前又是高高在上的尊贵公主,根本就没机会见过死人,对死人自然心生畏惧!
“福安,你领公主去一趟归佛殿。”
福公公很是吃惊,他自然知道归佛殿里住的是谁?如果说这无忧公主是湮冷宫身份最特殊的,那第二特殊的自然是归佛殿的顾太妃了。
“公主,请随咱家来,咱家领你去归佛殿。”
元无忧沉默起身,有些黯然的看向小花子小高子,低声道:“小花子,小高子,谢谢你们听我弹琴。”
“奴才……奴才能听公主弹琴,是奴才的福气。”小高子心有余悸,小花子也还脸色惨白,但面对元无忧眼底那一丝掩饰不了的黯然,他们还是不愿意让这位对他们温柔和气的公主受伤。
看着元无忧黯然离去的背影,魏忠终于松了一口气,喃道:“终于送走这尊瘟神了。”顾太妃进湮冷宫十八年,深居简出,一心礼佛,从不问世事,就连一年一次与怀王相见,都只是隔着宫门远远的望一眼就转身。
他想来想去,也唯有顾太妃有这个身份能严词拒绝无忧公主还能让无忧公主无可奈何。
小花子小高子怔怔的看着那抹纤细黯然的背影,心里都不好受起来。
……
元无忧主仆三人跟在福公公身后,穿过长长的长廊,走过一片空旷的荒地,终于来到了归佛殿。
看着矗立在高高宫墙下的简陋院子,玉珠玉翠惊讶的发现这里比太回殿更寂静也更偏僻,因为偏僻寂静,所以里面的木鱼声也清晰入耳。
福公公上前一步,轻轻的敲了一声才推开院门,却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站在原地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的高声喊道:“奴才福安求见顾太妃。”
元无忧垂下眼,盖住了眼眸中的波动,安静的等候着,玉珠玉翠抱着琴更是沉眉敛眼。
从内殿里走出一人,福公公见到她,脸上堆满着笑容:“兰嬷嬷。”
兰嬷嬷看了一眼站在福安身后的主仆三人,目光定在了福公公身上:“福公公,这是?”
福公公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再挤出的笑就有些不自然,很是尴尬的道:“是……是这样,无忧公主想学琴,所……所以……”所以把这麻烦人物领这儿来,就是希望顾太妃代他们拒绝拒绝这位任性妄为总以为自己还是公主的元无忧。
“兰嬷嬷,请无忧公主进来。”内殿敲击的木鱼声没有停,却多了一道温和慈详的声音。
兰嬷嬷恭敬的朝里点点头,再朝元无忧福身,声音很平静:“无忧公主请!”
☆、011玲珑百心
元无忧迈步跟随兰嬷嬷进殿,玉珠玉翠则没有动,这也使得本想跟进去的福公公迈了一步的步子尴尬的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讪讪地收了回来,停在了原地。
归佛殿和太回殿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大小差不多,但这里却布置的有如一个佛堂。
佛像下跪着正闭目专注的敲木鱼做佛礼的人就是顾太妃,慈眉善目、面容姣美,简单的青色长袍穿在她身上,自有一股韵味。
兰嬷嬷领了元无忧进来后,就朝着跪立在那儿的顾太妃福身行礼后就恭身退了出去,只留下元无忧一人。
元无忧抬头打量着矗立在她面前的佛像,摆在案桌上的佛像不是金身,而是一樽约莫一米高五十厘米宽的木雕佛像,佛像栩栩如生,眉眼神情很是生动传神,慈悲为怀,俯视苍天。
打量完佛像后,她眉角微扬,佛像两旁挂着一副对联:是佛非佛何为佛,本性无性便是性。
字迹虽工整秀气,但工整和秀气却并不能完全掩饰得住这字里行间一撇一捺勾勒出来的气势,这副对联凭直觉不是顾太妃所写。
木鱼声依旧没有停,温和慈详的声音却伴随着木鱼声响起:“无忧公主为何而来?”
元无忧没有收回打量的目光,只是微笑着道:“为何而来,顾太妃不是已经知道?”
木鱼声并没有因为两人的谈话而有丝毫的紊乱,依旧有着独特的节奏的韵律,顾太妃没有再出声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静静的看着站在一旁平静淡然的元无忧。
元无忧任由她打量着,泰然之处!
顾太妃面容很平静,但平静的面容下却有着只有她才知道的涟漪。
她虽置身在这偏僻佛堂,可湮冷宫无忧公主却并不是全然无知。
一个七岁的孩子从天上摔下地狱,五年来她在这冷宫中五年未出一步院子,她以为这个孩子不死也会疯,却独独没料到这个孩子不仅没疯,却活的比谁都好都安然。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她又是如何做到的隐忍五年的?这究竟该要多大的心智和毅力?
可是她熬过来了,十二岁,她解除了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走出太回殿,走进了她的归佛殿!
元无忧打量完四周,不请自便的往内室走去。
内室有一架琴,和魏公公给她送去的琴不同,顾太妃这架琴堪称极品名器。
暗黑的色泽,低调的纹理,就连琴弦都看似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元无忧笑了,低调的奢华。
她在琴前坐下,双手一平,缓缓的闭上眼睛,手指一动,弹奏着那首不堪入耳的曲子。
刺耳的尖鸣声由这架名琴发出,似乎声音更刺耳,一阵阵嗡鸣尖锐的声音从琴弦上传送出来,让听者皆动闻。
顾太妃一顿,敛回心绪,专注的敲着手里的木鱼,木鱼声没有因为这刺耳的杂音而紊乱。
停在外面的福公公听着殿内传来熟悉的令他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恐怖琴声,脸色难看起来,他讪笑着上前对候在一旁的兰嬷嬷道:“兰嬷嬷,咱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您看……”
兰嬷嬷眉头微蹙,似是为里面传来的琴声又似是为福公公的话,默默的看了福公公半响,点了点头:“福公公请便!”
福公公落荒而逃,玉珠玉翠眉色不动。
兰嬷嬷眼色似是无意的在她们二人身上扫过,听着室内传来的刺耳琴音和主子有节奏的木鱼声,面色也慢慢归于平静,仿佛刚才的蹙眉不曾出现。
元无忧闭着眼很专注的弹着她的琴,能刺穿人耳膜的尖鸣声一波波扩散出来,惊跑了一只停栖在枯树枝上张望的鸟。
直到——
木鱼声止,琴声也止。
时间仿佛静止,而后,琴音又起,不同于前面刺耳杂乱的尖鸣声,现在传出来的琴声松沉而旷远,清冷入仙宛如天籁。
时而细微悠长,时而如美人轻吟,时而低缓悠远,时而缥缈多变。
如同可以蛊惑人心、引心内欲望的魔曲,又似是一道能让人净躁清心、泰然安详的仙曲。
人心静,琴音静,人心动,琴音动,人心泣,琴音泣,人心乱,琴音乱,一切皆随心而得!
听仁得仁,听智得智,听魔得魔,听仙得仙!
玉珠玉翠听的入了神,只觉得自己从来未曾听过这样好听的琴音,在这琴音里,她们仿佛置身于仙境一样妙不可言。
不同于玉珠玉翠全然的沉浸和痴迷,一旁的兰嬷嬷则脸色惨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细的薄汗,心口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挤压,那种压迫力让她很是心脏有一种钝闷之感。
这首……这首曲子绝不是她家小姐所奏!
琴声突然一缓,那种压迫力慢慢缓松下来,兰嬷嬷暗暗深呼吸,平复刚才胸口处的钝闷感觉。
十八年前未入湮冷宫前,她听过小姐弹过这首曲子,当时小姐弹完后问她如何?她记得她说好听,小姐却摇头叹息,说这曲子就是百心曲,是开国国师天乐散人所创。
当时她很震惊,天乐散人,她也知道。
大元国先祖之所以能创大元国,就是得了天乐散人相助,传闻天乐散人得天赐智、满腹滔略、谋纵天下且琴棋书画样样精绝。
没有人知道天乐散人姓名,史书上传下来的记载上只记载了他几件生平大事。
天乐散人十八岁下山,二十岁遇见大元先祖,二十五岁辅佐先祖取杨而代之开立大元国。
在先祖登基为帝那一年更是领兵三十万以少胜多最终迫使周国和楚天皇朝两国的百万雄军退兵。
他三十岁那年不告而别,只留下归山二字,先祖皇帝先后谴派无数人马前去寻找,却都未果,无人知道天乐散人是从哪座山下来的,又归了哪座山?
天乐散人留给大元国的,除了那奇功伟迹,还有一道诡奇莫测的玲珑百心曲。
这首玲珑百心曲是大元国的国曲,传闻天乐散人在与两国强兵交战前,曾经独自上城台弹奏过这一曲,一曲终,战鼓起,大元国兵将激情亢奋,而周国和楚天国兵将却军心大乱,使得试图趁大元国国弱兵疲之时吞并大元国的楚天皇朝和周国考虑到伤亡惨重而不得不退兵……
当然,这是民间传闻,史书上并没有记载是否确有其事,但天乐散人留下来的玲珑百心曲却确实诡秘莫测。
玲珑百心曲自天乐散人归山之后,又被后人称之为无魂曲,意指后世人所弹的玲珑百心曲无魂无魄。
两百年来,不只是大元国,就连周国楚天国,凡是懂音律的人都会弹这首百心曲,可每个人弹出来的百心曲都不同。
有人弹的清雅脱俗,有人弹的杀气凌然,有人弹的缥缈悠长,有人弹的戾气横生……仿佛真的有百种心境一样存在,可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弹出那传奇般有灵魂能窥透人心,随手指而探人心情绪的玲珑百心曲。
一曲终了,可听者心绪却久久不平不息不了。
玉珠玉翠则痴迷于刚才的仙境,久久不愿回神,兰嬷嬷则努力想要让汹涌的心绪平复下来。
内殿内,顾太妃看着她手里敲断了的木鱼槌,怔怔出神。
元无忧从内室走出来,朝顾太妃颌首,微笑道:“打扰顾太妃了,告辞!”
☆、012当年往事
“小姐。”兰嬷嬷走进内殿,看着依然还跪坐在那里的顾太妃,心里所想得到证实,弹琴的真不是小姐,内殿里只有小姐和无忧公主二人,那弹琴的人是……无忧公主?
顾太妃任由兰嬷嬷搀扶她起来往内室走去,一走进内室,脚步就停了下来。
兰嬷嬷看过去,顾太妃正盯着那架乌凤琴,神色复杂。
顾太妃推开兰嬷嬷,慢慢往那架乌凤琴走去,手指轻拂,幽幽道:“乌凤是先帝所赐,如今都快二十年了,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跟着我,实在太委屈它了。”
兰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在小姐七岁的时候侍候小姐的,自然比任何人更懂小姐,也明白小姐的失魂落魄是为了什么。
刚才无忧公主的琴声已经扰乱了小姐平静的心了。
荒凉长满枯草的宫道上,元无忧却似是漫步在闲庭,玉珠玉翠隔着几步跟随着。
玉翠实在很想问公主,顾太妃究竟有没有答应收她为徒,可是又怕顾太妃拒绝了公主,公主心里不开心,如果顾太妃真的愿意指点公主的琴艺,那公主也可能会学得刚才顾太妃弹的那首曲子了?刚才的曲子实在是很美很美。
玉珠看了玉翠一眼,再小心的看向走在前面的公主,眼底也有些期待,她倒不完全是为刚才的美妙琴声,而是她更希望公主能得到顾太妃指点真的能学好琴。
元无忧看着荒野的四周,眸子微眯,这冬天里的湮冷宫,实在是凄凉!
主仆三人回到太回殿,就看到小花子小高子二人候在那里,见她们回来,二人忙上前请安:“见过公主。”
元无忧微笑道:“不是说过不用请安的?”
小花子抬头望了一眼又立马低下:“在奴才心里,公主就是公主。”虽然公主的琴弹的很难听,但这并不损公主在他们心里的崇敬,反而会让他们心里为公主惋惜和不平。
小高子也轻点了点头,表示他和小花子一样的想法,公主离开前殿时那黯然的背影一直在他们心里久久不散,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反正很难受。
“你们一直低着头,是在怕我吗?”
“不……不是”小花子小高子听到元无忧这样说,都连连摇头。
“既然不是因为怕我,那以后你们就抬头看着我说话好不好?”
小花子小高子身子皆一僵,好半响两人都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站在他们面前仙子一样的公主眸中带笑正暖暖透透的望着他们。
暖透目光似乎能融化人心,小花子小高子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内心的颤动,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跪伏在了元无忧的脚下,在这一刻,他们觉得此生如果能为公主做点什么,纵使是死,他们也荣幸。
无无忧眸中划过一抹光,稍纵即逝,依旧暖笑如春风,只是轻轻的蹲了下去,与二人相视着,然后朝他们伸出手,轻言轻语:“你们愿意帮我吗?”
小花子小高子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点头,郑重的道:“奴才愿意。”
元无忧笑了,一手牵着一个站起来,不再说话,只是转身,眼睛望着前方,小小纤细的身体像那如日中天的太阳逶迤染滟,可却又静默、安详、妖娆。
时近正午,冬天里的阳光挂在天空只有明亮却没有暖意,可小花子小高子却觉得,天上那明晃晃的灿阳比不上公主眼里的璀璨亮辉,绝艳之眸如妖如魔亦如仙!
两人都怔怔的望着,谁也没有出声。
玉珠玉翠站在身后不远处,如小花子小高子一样,目光都在元无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