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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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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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尽管少剑波的身量比姐姐高得多,尽管少剑波已是一个英武的军官,但在她的眼里,他依然还是小弟弟一样,依然还是和带他上学时一样,依然还是和当年她拍着他睡觉一样,依然还是和演剧中的大宝一样,甚至他坐在床沿上嚼着饼干,嘴角上掉下饼干渣时那神气,和她的六岁的小毳毳也一样。
  每次来,姐姐总是要和剑波幼年时一样,逼他脱下衬衣,逼他脱下袜子,给他洗洗补补。
  尽管姐姐自己的衣服还是请别人洗,可是剑波的衣服总是她亲自动手。
  不仅这样,每次她总要给剑波洗洗头发,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弟弟向来也不注意修饰自己,每次总是她端来水:“来!小波!洗头!”她的口吻和神气,跟十多年前一样。
  “姐姐!我自己回去洗吧,我大啦!”
  姐姐连听也不听,一把拉过来就把他的头按在水盆里,用她那温柔的手,几乎是一根一根地洗着头发。在姐姐手下,剑波完全又成了一个小孩子。有时,姐姐把她的小毳毳唤过来。
  “来,小毳毳,看看你舅舅不讲卫生。”
  小毳毳便跑到跟前:“哪里?我看看!是呀!舅舅,你耳朵根是黑的!”她和她妈妈一样,用细细的小手,蘸着水,给舅舅擦洗着耳朵,“这还有一点,”再摸摸剑波的脖子,“这还有一点……这还有一点……”
  少剑波想到这里,觉得姐姐温柔的手,小毳毳细细的小手正在摸着自己的头发,他的心陡然像刀搅一样:“小毳毳失去了亲爱的妈妈!姐夫失去了贤慧的妻子!我失去了从小抚养我长大成人的慈爱的姐姐!党失去了一个好女儿!群众失去了他们的好朋友!……”
  剑波抬头望了望和自己一样失去亲人的群众,内心更加激愤,他紧咬着牙关。剑波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他急用手探进衣服去抑制他那要炸裂的心,可是一把抓住贴在他腹部胸前的一个柔软而温暖的东西。因为他用力过猛,觉得有一个套在他脖子上的东西勒得他发生一阵痛楚。剑波的心立即飞向另一件往事。
  还是在剑波十六岁的时候,要到战斗部队去,姐姐对这将要离开自己的弟弟,照顾得无微不至。她设想到战斗部队可能蹲山头,可能露营,肚子最容易受寒,因此她把妈妈留下的那张小羊羔皮?,本来已给剑波裁开缝在领子上,她又亲手一块块地拼缝起来,给剑波作了一个护肚子的兜兜。这兜兜的带,是姐姐当教员时,年年月月省吃俭用积蓄下来的钱买来的一条银项链。这项链是准备将来剑波订婚时送给他的一件珍贵的礼品。年轻的姐姐在多年前已经为幼小的弟弟作了终生的打算。
  兜兜是姐姐一针一针缝起来的,上面每一针,每一线,每一根羊毛,每一道缝都印满了姐姐的手迹,都充满了对弟弟的心。那条作兜带的项链,渗透满了姐姐一笔一画一字一句的劳动,它链锁着深厚无比的姐姐对弟弟的情意。
  现在剑波忽地感到全身燥热,套在他脖子上的银链和挂在胸前的兜兜,都是姐姐的那颗永远火热的心。
  在人群的愤怒的控诉声中,他仿佛听到小毳毳的声音:“舅舅,我今天叫什么名呀?”
  “舅舅,我跟妈妈给你洗头吧?……我妈妈呢?……”
  控诉的人群里,他仿佛又听到姐姐的声音:有她少女时面对着孤灯劳动的咳嗽及低低呻吟声,有她动听的讲课声,有她抱着剑波睡觉时哼着柔和的催眠曲声,有她参军后唱不尽的歌声,有“小波,小波!”温柔的呼唤声,有她和姐夫的谈爱声……他又好像觉得挂在他胸前的那个兜兜在跳动,这跳动的声音和他小时伏在姐姐怀里睡觉时听到姐姐心音的跳动声一样一样。但是,这所有一切的声音似乎都在说:“小波!别流泪!杀敌!报仇!”
  悲痛,此刻已完全变成了力量,愤怒的火焰,从少剑波的眼睛里猛喷狂射……飞奔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回忆。王团长、刘政委在他的面前下马。
  少剑波尽力抑制感情,立在两位首长的面前,像背书一样机械地向王团长、刘政委报告了情况。报告到姐姐的惨死时,已讲不下去了。
  王团长、刘政委和周围所有群众以及战士们,都立即肃静,脱帽致哀。
  王团长:“我们没尽到责任,感到万分的惭愧!……”
  刘政委:“我们为鞠县长和死难的同志们而悲痛……”接着他抬起头,挺起胸,举起了拳头高呼:“我们宣誓:彻底干净消灭国民党匪帮,为死难者报仇……”
  “报仇!报仇……”全体战士和老百姓随着刘政委的呼声,发出了像轰雷似的宣誓。“我们要讨还血债!我们要报这血海深仇!”
  第二章 许大马棒和蝴蝶迷
  强大的兵团向老爷岭林海扑去。
  部队像利刀剃头一样,要刮光老爷岭,消灭匪徒。战士们恨不得一把抓住罪魁祸首,要双手把他搓烂,用双脚把他的骨头碾碎。
  每个战士的耳朵里,没有一刻不响着群众愤怒的控诉和妇女们孩子们的哭泣,这仇恨像 刀刻的一样记载在他们心里。
  战士们的心像沸腾一样地翻滚,每秒钟千百遍地翻腾着对罪魁们的仇恨。
  昨天,就是昨天的深夜,杉岚站的人们,正在幸福地酣睡着,鞠县长和工作队的同志们,正在为群众翻身胜利而高兴,正在帮助群众计划着他们未来的大生产,深夜里刚刚睡下。
  杉岚站的天空晴朗鲜明,众星齐现,周围的森林田亩是那样的舒适宁静,静卧在平安的长夜里。突然从西南的小山丘上,升起了一颗信号弹,随着它降落的残辉,一阵凶狂的吼吓和砸门声,出现在杉岚站的各个角落。夹杂着拚命的厮打声和妇女孩子们的号哭声。
  在不长的一点时间里,屯中央许家车马店的广场上升起了一堆大火,杉岚站惊乱了!
  匪徒们押着被捉的工作队和村干部,从四面八方向火堆走来。在火光的照射下,人们看清了这群匪徒的面孔。
  许大马棒在火堆旁瞪着马一样的眼睛,双手叉腰,满脸胡髭有半寸多长,高大肥壮的身体在火光闪照下一晃一晃的像个凶神。他咬着牙根向被捉的工作队和村干部狰狞地冷笑了两声道:“共产党,穷棒子!……”
  “呸!”站在最前面的鞠县长厉声骂道:“许大马棒,你这个汉奸,恶霸杀人精,你这个野兽……”不等她骂下去,一个匪徒用一条毛巾狠狠地堵在她嘴里。
  许大马棒嘿嘿一笑,上前走一步:“共产党!看看你的嘴硬,还是我许某的刀硬!”
  “谁怕你的屠刀,怕你的刀还干革命!”被捉的工作队和村干部怒瞪着两眼,瞅着这群魔鬼。
  “好小子!”许大马棒傲气十足地冷笑道,“你们分我的地,我他妈连房子也叫你们这些穷棒子住不成;你们要把我赶到森林里喝西北风,我他妈叫你们下地窖喝脏水……”
  “叫他妈的下地狱爬刀山,嘿!穷棒子,看看谁斗过谁?”
  从许大马棒背后钻出一个女妖精,她的脸像一穗带毛的干包米,又长又瘦又黄,镶着满口的大金牙,屁股扭了两扭,这是谁都知道的蝴蝶迷。
  这一对杀人的雌雄魔鬼,是牡丹江一带血债的老债主了,几十年来人们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敢听。
  蝴蝶迷,是仙洞镇上大地主姜三膘子的女儿,他家有好地两千垧,家大业大,牛马成群,老妈子侍女一大堆,护院的炮手上百名。姜二膘子一辈子是作威作福,花天酒地,就是有一件事使他伤心落泪。他前前后后一共娶了大小七个老婆,可是连一个儿子芽芽也没养出来。他为了这个也不知几百次地到庙里求神许愿,到医院打药针,找瞎子算卦,什么办法都用到了,可是一样也不起作用。人们背地里剜着脊梁筋骂他:“促寿损德,断子绝孙。”
  大概是在他五十三岁那年上,娶了第五房,这个小老婆是牡丹江市头等妓女海棠红。姜三膘子把她赎买出来七个月时,生了一个稀罕的女儿,人们背地里议论说:“这还不知是谁的种呢?”
  不管怎样,这总在形式上是姜门之后,过百日那天,请了六十多桌客。可是毕竟因为孩子是个女的,姜三膘子还是不死心,因此在五十八岁那年上,又一连娶了两房,结果还是一个没养下来。
  这宝贝女儿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在家里就说一不二,不用说侍女老妈子要挨她的打,就是除了海棠红这个生身母之外,其余的几个妈妈也得挨她的毛掸子把。
  姜三膘子抽大烟,她也躺在旁边抽上几口,不管来了什么客人,她总是得奉陪。特别那些日伪警察官员驾临,她总是要在跟前,学了一身酸呀呀的官场气派。十三四岁的闺女,大烟已经成瘾了。
  要论起她的长相,真令人发呕,脸长的有些过分,宽大与长度可大不相称,活像一穗包米大头朝下安在脖子上。她为了掩饰这伤心的缺陷,把前额上的那绺头发梳成了很长的头帘,一直盖到眉毛,就这样也丝毫挽救不了她的难看。还有那满脸雀斑,配在她那干黄的脸皮上,真是黄黑分明。为了这个她就大量地抹粉,有时竟抹得眼皮一眨巴,就向下掉渣渣。牙被大烟熏的焦黄,她索性让它大黄一黄,于是全包上金,张嘴一笑,晶明瓦亮。
  因为这个闺女的长相,所以姜三膘子的家规有两个字的忌讳,一个是“长”,一个是“厚”。碰着“长”得说“不短”,碰着“厚”得说“不薄”。
  那么为什么她还得了个妖艳的外名蝴蝶迷呢?这也有个出处。是因为姜三膘子无子,就是这么个宝贝闺女,为了继承他的产业,因此要招一个养老的女婿。这一下远近的官府公子和地主少爷便拥上门来,当然这些所有的少爷公子,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财产。这一来这位姜大小姐的身价就高起来了。姜三膘子缺子的伤心也被驱跑了,他横挑竖拣要选一名养老的佳婿;而她自己也左盘右算要选一位如意的情人。因此这个搞三天,那个好五日,弄了个乱七八糟。虽然她的长相很差,可是来求亲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她长的“美似天仙”,这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贪女色贪钱财。
  此情之下,姜三膘子和大小姐也就更加神魂飘荡了。姜三膘子经常挺着大肚皮,拄着玻璃手杖,咧着嘴,满心喜悦,一字一板地说:“一朵鲜花,诱来蜂蝶飞舞,我闺女是个真真实实的蝴蝶迷。”因此“蝴蝶迷”这个名字就叫开了,一传十,十传百,远近四方驰名。
  凡是听了这个名字的人,都哼哼鼻子,撇一撇?嘴,唉地吁口粗气,大笑一阵。有的人背地里给他对了一个下句:“一摊臭屎,招来屎壳郎争风,大小姐堪称地地道道屎壳郎食。”
  姜三膘子择佳婿,蝴蝶迷选汉子,一选选了十多年,蝴蝶迷已经二十八九,年轻的少爷公子们也就干脆不要了,这个空当许大马棒却走了红运。他是杉岚站人,身高六尺开外,膀宽腰粗,满身黑毛,光秃头,扫帚眉,络腮胡子,大厚嘴唇,不知几辈以前他许家就成了这杉岚站上的恶霸。他家豢养着很多看家护院的走狗,不但抢钱,而且劫人。劫来的人便囚在这荒无人烟的杉林里,变成许家的奴隶,被驱使着在这片杉林黑土地上开荒斩草。几辈来为他许家开拓成千垧良田,直到现在,老百姓中还留传着这样的“千古怨”:许家赛阎王,家养黑无常;手拿勾魂牌,捉来众善良。
  年小的放猪羊,年老的喂虎狼;年轻力量壮,当牛拉犁杖。
  传到许大马棒,正是“九一八”事变,日本鬼子强占了东北,修镜泊湖的水力发电站,请出了这个擅长于看管奴隶的魔王,来为日本鬼子看管劳工。他把他豢养的看家护院的狗腿子,每人发一根一把粗的大棒子 ,来任意地毒打被捉来的百姓。每天晚上把劳工们集合起来,学着他日本主子的办法,有事没事三大棒。人们都叫他们“小马棒”。
  是在一年的冬天,百姓们衣服破烂,身无半点棉,被迫劳动在长白山上。他们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饥寒棍棒的生活,在一个晚上,暴动了,打死了几个小马棒,跑下山去,不幸被日本的守备队捉回来,交还给许大马棒。这个魔鬼一怒之下借助日本军队的大批武装,把百姓活活地埋掉七十多。有一些冻饿成疾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力气的人,许大马棒便用炸药炸开了镜泊湖面上的厚冰,把这些可怜的病人,活活地丢到冰窟里去。小马棒们得意地狞笑说:“妈的!这些废物还有用,这是最好的鱼食,瞧吧!明年湖里的鳌花鱼一定肥,嘿!等着吃肥鱼吧!”
  从此以后,许大马棒为了防止劳工逃跑,他想出一个绝着。晚上收工时,把劳工们的破烂衣裳全部剥光,扔在工地上,用狼狗看着。然后把劳工赤条条地赶回工棚里。他得意他的残暴,经常说:“穷骨头!我看看没有裤子没有鞋,再叫你们跑!”
  这年的夏天,姜三膘子应日本人的邀请,和许多土豪劣绅、地主恶霸一道,去参观镜泊湖,他当然要带着蝴蝶迷。蝴蝶迷一到这里,便看中了镜泊湖美丽的风光,看中了许大马棒的洋房、洋饭、洋衣裳;最使蝴蝶迷有兴趣的,还是许大马棒的四个儿子。长子许福,年纪和蝴蝶迷相仿,二十八九岁,长的和许大马棒一模一样。
  二子许禄,二十六七岁,生了一个鹰嘴鼻子,一对猴眼睛,两条细细的罗圈腿。三子许祯,四子许祥,年纪都在十八九。这四个人自称“许家四公子”,整天打枪,跑马,玩狼狗,加上那些小马棒,狐假虎威,气势汹汹,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满街乱晃乱闯。蝴蝶迷从此和许福吃喝玩乐全在一起,有时他俩单独带着帐篷进山,几天几天不回来。
  蝴蝶迷满心想嫁许福,可是许福却看不上她那个长相,并且许福已经有了两个老婆,娘家都是有钱有势不好惹,所以乱搞了一阵子就散了。从此后蝴蝶迷便傍上了比她大一倍年纪的许大马棒。许大马棒把她排为第三房,她也不在乎,正像她自己得意的唱高调那样:“阔小姐开窑子,不为钱,为图个快活。”
  日本鬼子因为许大马棒看管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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