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游东方选择跳楼的举动也许是明智之举,因为对于他的同仁们,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之所以拿他们没有办法,是因为他对他们怀有深深的感情。毕竟是那么多年都一道走过来了,风风雨雨经历了那么多的日子都在一起了,他不忍心看着他们对他不满足,但让他们都获得应得的满足,如今的他似乎又已经力不从心。
曾经的他们创造不了不少价值,那是因为曾经的他们都还相对年青,如今的他们已经不能再能创造价值至少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创造价值,那是因为他们已经开始衰老,哪怕他们曾经能够创造一些价值,并不够他们吃一辈子,但现在的他们却面临着养老的问题了,因为他们都逐渐由昨天的小伙子和大姑娘变成了今天的老头子和老太婆,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完全走向衰老了(这其实也是中国面临的一大难题,社会已经步入老龄化时代),政府就算是对于那些为改革时代,或是为如火如荼的年代立下过丰功伟绩的人们想尽办法,但往往也是表现得力不从心,就更别说对于像他们这批人,本来一开始就属于是“异志”、“异类”的人,政府岂能管他们?谁让他们都曾经是生活中的佼佼者、强者、引领他人的进取者呢,政府如果管这样的人弱势群体谁来管呢?他们也算是该背时,谁让他们跟定了具有十分明显的理想主义型人格的游东方呢。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找到游东方,既然原来的思路就无法跟上游东方的脚步,只是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追随他跟风而已,在这样的时刻找不到他们的船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给世人的感觉像是他们真的很关心他们的船长——我们的”时代骑士”的生死,事实上他们哪是关心他的生死存亡,分明是要继续把他们的船长放在炉火上烤,因为,他们需要他被烤的滋味而给他们提供基本的营养。这也难怪,他们除了善长舞文弄墨似乎别无所长,而且都是很大的年龄的人了,就像他们当年追随游东方掀起杂志业与期刊改革的浪潮一样,现在的他们已经都面临着国情下的——步入老龄化时代的困惑(不妨你到公园或清静的地方看一看,如果这属于是个别或纯属正常的现象,你不妨再到广大农村看一看,逐渐步入老龄的人口所占的比重是何等的惊人。)
他们如果离开了他,这个团队似乎便没有其他的办法,弄不好通通成为下岗职工而领社会低保,但像这般人等(曾经改革大潮的推波助澜者;无数改革者的引领者;唱响时代主旋律的时代的先锋们),怎能干出如此没有风度与骨气的事呢,所以,他们就算是死也要死死地咬定游东方,只要是他一息尚存,他那曾经发出了让他们为之欢呼雀跃的时代强音的喉头,都无疑成了他们锁定他的目标。谁让他赋予了他们以理想主义型的人格追求与操守呢;谁让他带领他们打天下了呢;谁让他承诺他们:只要是你们跟着我干都有好日子过了呢。所以,在时代大潮的激荡下,我们的”时代骑士”在身体无法再承受下去,或是病弱身躯无法再支撑他的强大精神的时候,在被病痛折磨得无法再有生的希望的时候,而就连选择死都是如此地艰难的时候,就连老天都眼睁睁地不让他就这样一了百了的时候,他又有什么理由不选择遁世或弃世呢。
因此,他走进了大山里,都是因为精神和身体的压力,已经让他觉得求死不得,求生无望。就算是他真的从此在人间消失了,他们的日子也未必就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只是因为他的精神负担太重了,他只要是活着或是能够思想就注定了是个思虑重重的人,如果让他什么时候不思想了,除非黄河的水倒流或长江断流。游东方似乎忽视了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这个地球或这个世界其实离开了谁都照样转得溜溜圆,都能照常按照正常或既定的规律运转,既便他团队中的人,如果真的离开了他,又岂能是真的就没饭吃了呢?但命运就是偏偏如此和他过不去,就像这个团队离开了他就会彻底完蛋了似的。
其实,你觉得不该是那么回事,要说离开了他就会完蛋的不是他的团队中的人或是他的团队,而是“时代骑士号”,如果离开了我们的骑士真的很有可能就在一夜间葬身大海,或在百孔千疮中灰飞烟灭,这似乎倒是一定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接受招安,但现在似乎又不再具备接受招安的条件,因为似乎也没有谁再为他们开出招安的条件,最多也就是把他们生吞活剥了,或是责令他们无条件地缴械投降而已。)因为他的团队中人,除了他之外没有可以堪称是“时代骑士”者,就像唐吉诃德是独一无二的,赛唐吉诃德的游东方,在中国期刊与期刊改革的天地里,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因此,就算是他真的在濒临生存的深水区,因为窒息而死掉了,虽然从形式上看显得有些无名,但就其精神实质而言,也无疑是具有虽死犹生的意义,因为,至少在杂志紧时代里,是因为有了他这个出身于草根阶层的小人物的出现,和他那仿佛被厚重的大地赋予的蚂蚁欲与大树叫劲的精神勇气,才得以为中国的期刊改革撕开了一道口子,正是这个标杆、榜样的作用,不但无愧于邓公时代,也更应该彰明较著或彰明昭著于邓公后时代,所赋予我们这个伟大国度的追求与进取精神的更高远的追求之上。
当游东方求死不得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生,那样的生对于他来说已经无所谓希望与否,因为他已经不再有希望的寄托,所以他似乎像是不由自主,但却又不能不说是比较理性或趋于合理性地选择了出家。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生命的曙光又开始光顾于他,身体也开始渐渐好转,但此时他的精神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问题,一种莫明的厌世情绪在他的周身翻腾着,那架式仿佛就像是有一股强大的磁力,牵引着他朝着仙人指路的方向飞奔,而恰似已经在一夜间大彻大悟了的他,竟然摇身一变,从一个无所畏惧的彻底的或是比较彻底的唯物主义者,而蜕变成一名虔诚的佛教徒。
所谓:“运去英雄不自由”,结果他出家也不成,因为偏偏在出家之后没多久,也就是在他还没来得急被剃度的时候,又遇上了被冥冥之中的精神感召,而前往他出家的寺庙来寻找他的苏醒梦。
前面我们说过,面对种种在他看来非能力,而是政权与非政权的较量的重重困境,游东方的精神几乎到了近乎绷紧而断裂的地步,不然,他怎么可能跳楼呢,现在,即使他还能有余年,他也不愿再去拼搏了。因为他的精神已经没有从前的锐气,并不是他真的就自甘下沉,而是觉得已经很难再有上升的空间。身体当然是主要因素,无法与主流抗衡,或是在主流的牵制下无法突破他的事业瓶颈,也是不容忽视的因素,更确切说,并不是他真的就从此不想再奋斗了,而是被力不能支的身体疾病困扰和无所适从的精神左右着,这似乎也是构成他寻死的主要原因吧?就像海明威在六十岁便用猎枪打碎了自己的脑壳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无不是因为他无法面对以创作为不辱使命的自己已经丧失了创造力;就像川端康成因为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有创造力了而打开了煤气管道,而让死亡伴着他一起走向他所想往的生命初始一样。游东方决不属于那种好死不如癞活着的人,因为他一直是以没有创造的追求为可耻的,因为那在他看来无疑是违反生命的本义。
当他在选择跳楼之前似乎并没有想到苏醒梦,那是因为他不敢想象这个让他即将告别的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位让他无地自容的女人的存在,那无疑是对他此时的意志品质的挑战,乃至人格尊严的蔑视,他最怕想到这个茬上来,因为一想到这个茬,他就可能动摇或自毁已经下定的决心,但他在即将往下跳的那个瞬间,她的身影(不是少年身影)还是在他的眼前轻轻一闪,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在以往他如果遇到如此的艰难抉择或危难的时候,依他的性格虽然不会告诉苏醒梦,但他如果一旦想到她,尤其是她的少年身影,他的精神就会有无穷尽的精神营养及时摄入,或精神动力迅速生成,因为只有她才能给他以无穷尽的精神感召与启迪,此时那样的感觉对于身心疲惫的游东方来说已经不复存在,此时他唯一强烈的意识就是他这一辈子实在对不起她,因为他不但错把青春美貌的田润竹当成她曾经几度的青春影像了,而且还为此伤害了苏醒梦,使她在那么多年的时间里,一直与一个精神残废在一起“守活寡”,一想到这个茬,一股万念俱灰的冲击波顿时波及他整个的精神世界,他觉得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对不起自己,只有以一死了之让自己的灵魂去谢罪吧……如果不是因为苏醒梦“衰老的影像”在他的眼前轻轻滑过,他也许他还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而一旦想到她,尤其是被对不起她的精神之神死死咬定的那个瞬间,更增强了他跳下去的勇气。就这样,游东方纵身从三十八层的高楼上跳了下去……
游东方从三十八层的高楼上跳下去之后,却没成想被对面的新组建的跨国期刊杂志集团的施工工地上的“安全网”给罩住了,我们的“时代骑士”只能是求死不得……
在医院里,他的精神仍处于冥冥复冥冥之中,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求生无望,求死不得,而且更奚巧的是,他怎么会被跨国杂志业集团的施工工地上的安全网给罩住呢,要说这人倒霉恐怕真有就是喝凉水都能噎死这么一说,如果是老天有意搭救他就不该给他来这一手,而这是不是老天有意以此羞臊他,让他求生无门,求死不得,则实在是让他越是想不开便越要想,不管怎么想,越想他的思想之结就打得愈紧,而愈发地成了解不开的死结。似乎他的心灵之结,已经被牢牢地系于失去动力与寄托的思维死角,加上疾病的折磨,他给人的表象是:他已经神志不清,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才有可能恢复正常——其实他心里太明白了。
不管是任何优秀的人,尤其是思想超前,灵魂自我的思想者,一旦进入思维的死角,往往都无法摆脱思维误区中的杂乱思绪的凝滞,使他的视野趋于开阔起来达到提升自我思想境界,而不是人为地僵持在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窘境,甚至坠入无法自拔的心灵深渊或苦海。思想处于先导的人,如果离开了被他引导过的人们为他喝彩,或是无法再启发被他引领的人们而继续陶醉于他的追求与梦想的时候,他的精神世界无疑会撕心裂肺得像渴望群情激昂哪怕世俗的群情激昂或魂不守舍的一种境界,他需要那样的一种境界,没有那样的境界他是活不出来的。没有思想的激荡,缺少了人们为他的思想澎湃进取的激情喝彩的游东方,是很难活出他所憧憬的人生的精神境界来的。作为思想者,往往都是充满孤单与孤立的秉性,游东方既然属于思想者(至少属于具有毕欲超越自我精神追求的独立思想者)当然也不能例外。
在他出现这种求死不得的意外之后,他愈发地感到,他的同仁们并不是需要他或爱护他,而是不想放过他,不然,他既然已经走投无路,他们为什么还要“救”他,这哪里是什么救呀、或爱护呀,无非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于闻到他被烤着的时候,而反馈给他们的那种异样的味道……因为他们也要生存,又似乎并不是只有他存在一天,他们才能够生活得更好一些,而更像是只有他时刻被烤着,尤其是把他放在精神的炉火上烤,他们才更觉得受用,那简直就是一种充满不尽美妙的受用。就像当初,他们都被他不同程度地赋予了理想主义追求的秉赋一样美妙,是呀,谁让他赋予了他们以强烈、超然的理想主义追求呢,既然他们都因为被他所赋予的理想主义,而变得不能有一个安稳的归宿(似乎是因为只要是一旦安稳了也便没有了人生的诸多乐趣了),他们继续把他放在那恰似永远都像是为了梦想而燃烧的理想主义熔炉上烤着,这难道不是值得他们庆幸与永远陶醉的充满人生追求无限的、精神莫大慰藉与最大安慰,而且也是对他的最大关心与爱护吗。
他就这样一了百了,他倒是图得解脱与逍遥自在了,他们岂能甘心,谁让他把他们都拉上了这艘战船呢,他们也是上船容易下船难。这给思绪万千和正因为万千的思绪逆转(所谓逆转者,就是因为他的思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紊乱)的游东方的感觉是:他们分明不肯放过他,就连他已经求死了还是不肯放过他,这难道不是分明让他求死不得,而让他继续为了活着而活活受罪,和把他已经不再适应他活着的精神,给活活地撕得撕心裂肺般地活脱脱撕碎吗?只有一死才能一了百了,而现在求死不得怎么办?没有他这个杂志也许还能活出来,也许连一个月也维持不下去。面对非公平和非正常的竞争较量,尤其是面对政权与非政权的较量,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干下去了,既然求死不得,他唯一的选择只有退出……
他最终悄悄地出走了,不是去寻死。而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大山,幻想从此开始他与世无争的晨钟暮鼓、四大皆空的寂寞而或许还能获得几分清静无为的“静修”生活。
苏醒梦怎么也难以感受到游东方的异常行为,因为她一直以来就没有和他在一起过,只是知道他的处境不是很好,但却没有感觉到会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直到他被送进医院而再经知情者给她捎来口信,她才赶往医院而且一直守候在他左右……
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他给人的感觉像是发自心底地对自己的跳楼行为追悔莫及,但与任何人却一言不发,这当然也包括苏醒梦在内,不管她在他面前说什么,他都装聋作哑,苏醒梦透过他呆滞的眼神,似乎已经读懂了他的心思也就不在难为他开口,只是说些安慰的话……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突然有一天,游东方悄悄地离开医院……
他是打算到峨眉山或是别的地方去出家,但又一转念,到峨眉山还是怕有人认出他来,而最终只能算是在漫无边际中碰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