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了心砚树的秘密,便将那棵树运回了苍梧,种在宏山别业里。湛如精通占卜之术,又一心想将你救出,就让我祖父和父亲谋划夺取帝位,攻占越京。可惜我们还在越京时便事情泄露,祖父身死,我被困宫中,只有父亲逃出去组织了军队与朝廷作战。这么说来,只要我父亲夺得了帝位,你就可以自由了。”
见清越说得乐观,晔临皇子摇了摇头:“苍梧王一系乃是我二哥昀胤的后人,二哥那时尚不能佩戴皇天戒指,他的后人更不可能是空桑帝王的人选。我担心,就算你父亲夺得了帝位,为了树立他帝王之血继承人的正统形象,他依然会霸占那枚假皇天,继续利用我的灵力来欺骗世人。”
“那该怎么办呢?”清越真心同情晔临皇子的遭遇,不由着急地道。
“我想请你帮我两个忙。”晔临皇子忽然躬起身子,朝清越行了一个大礼。
清越吓了一跳,赶紧跳了起来闪到一边,口中道:“一来你是我的长辈,二来我是真的想要帮你脱离苦海,能帮的忙我自然会帮。”
“好姑娘,现在只有你是毫无所图地来帮助我们,我代表五百名沉冤湖中的门人多谢你了。”晔临皇子不肯起身,清越也无法碰触他虚无的身体,只得任他跪着说下去,“第一件,你说服现在的皇帝不要服食太素的药物,只有他频频来到神殿求助飞桥,我的灵魂才有可能更快地逃逸出来;第二件,等待灵魂逃逸时间实在太过漫长,如果你能将皇帝手上的假皇天戒指盗来给我,我就能瞬间恢复灵力,率领门人的怨魂转世,获得新的生命。一旦失去了假皇天,天祈朝的根基便不复存在,你父亲也更容易攻破越京救你出去。”
“好,我试试看。”清越点了点头,“可是皇上的病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真的只是飞桥在捣鬼吗?”
“你知道为什么从我七哥曜初帝开始,天祈的都城就长设在了越京?”晔临皇子冷笑道,“因为若不服食天心蕲,他们就无法催动假皇天中我的灵力。而天心蕲那种毒物,只有在越京这样的潮湿环境下才能生长。”
“天心蕲,究竟是什么东西?”清越想起梦中少年食了天心蕲后中毒的惨状,不由有些寒意。
“传说远古时破坏神曾被空桑人围攻,他的血滴在水中,就长出了天心蕲。因此这种植物的果实中含着魔血,七哥曜初和他的子孙们必须靠这魔血来驭使我的灵魂,迫使我按照他们的指令办事。”晔临皇子说到这里,忽然嘲讽地一笑,“然而他们自身也为这毒物所伤,从曜初帝开始,历届天祈的帝王个个体弱多病,性情乖戾,永远生活在疑惧和痛苦之中。父亲机关算尽想要天祈的统治千秋万代,然而他却不知后世的帝王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这宫里的天心蕲种在哪里?”清越恍惚地问了一句。
“就在这座神殿的后面,你从那里可以绕出去。”晔临皇子抬起透明的手臂,向着灯花闪烁之处指了指,“你去看看吧,看了之后你就会明白,靠这样维系起来的王朝,真不如让它灭亡的好!”
“我过去看看。”清越点了点头,朝晔临皇子告辞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然后她顺着晔临皇子所指的方向,绕过神殿中供奉的创造神和破坏神的塑像,打开了神殿最后方的大门。
在黑暗的地方呆得太久,当外面的万丈阳光一下子涌入时,清越慌忙抬起袖子遮住了眼睛。等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她这才看清殿外是一片广阔的湖泊——长满了绿叶植物的湖泊。
那是一种芦苇般的植物,挺立的茎叶密密匝匝地挤满了水面,仿佛扭动着挣扎着也要尽力上长。或许是因为扎根在水底腐烂的淤泥里,虽然这绿色也算均匀鲜亮,却让清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街上见到的冻毙的乞丐,那惨绿的脸色虽然和眼前的叶色不是十分相似,却同样让她浑身一寒——这是天心蕲,密密麻麻的天心蕲,比她在梦中见到的时候更让人心惊胆战。
湖面上建造着大大小小的石墩,让人可以从神殿门口一直走向天心蕲深处。清越壮起胆子,踏上那一个个石墩,行走之间却尽量不碰到那些微微摇曳的天心蕲叶片。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一个身穿紫色衣裙的老妇人挎了一个篮子,正在叶片中采摘那些鲜红如珊瑚珠一般的果实。清越怕她发现自己的行踪,连忙矮下身子,蹲伏在一丛天心蕲后的石墩上。等了一会不再听见动静,清越便冒险探出头来,却吓得再不敢动——那老妇人站在前方,眼睛正正地朝着自己的方向。
看清老妇人的脸,清越一把捂住了嘴。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苍老浮肿泛着黑气,一看就是深度中毒的结果。最可怕的还是她的眼睛,黯黑的瞳仁仿佛被墨汁浸泡过,没有一丝光彩,而眼角还流着血丝。
两个人静静地对峙了一会,那老妇人忽然转头,重新用手摸索着采摘天心蕲的果实。至此,清越才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个老妇人,是个瞎子,而去很有可能就是被这天心蕲的毒气熏瞎的。
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清越蹲在原地,静等老妇人走远。回想起以前听母亲讲过的宫中佚事,清越猜测她就是不弃的乳母,紫之一族贵妇榕净,也就是宫人们口中专种天心蕲的榕夫人。她的亲生儿子兆晋似乎被不弃亲封为侯爵,备受宠信,看来也是作为对她母亲的补偿了。
好不容易看到那袭紫衣消失在远方,清越才揉了揉被天心蕲的气息熏得发涩的眼睛,打算起身回去。然而无意中往水下一看,惊得清越重新坐倒在石墩上——那种植着天心蕲的湖底,赫然有一具具人类的尸骨!
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害怕,清越大着胆子再次朝湖底望去,发现这些尸骨有的几乎腐烂成泥,有的却衣缕尚在,甚至有的明显才死去不久,显然是宫中之人死后被抛在这里作为天心蕲的肥料。一想到面前鲜红的果实是靠汲取死人的养分才得以长成,清越就忍不住一阵恶心,快步跑过石墩,却一眼瞥见水底一个熟悉的面容。
那是乘珠,因为一盘冰雪薯丝就被失去味觉的皇帝活活杖毙的传菜女官!清越定睛看清了她水下惊恐悲愤的表情,忽然再没有勇气停留在这里,低着头不顾一切地跑回了神殿之中。
“看到了吧,这是一个多么邪恶的王朝。”晔临皇子的影子贴在墙上,悲哀地看着惊魂未定的清越,低低地叹息。
“他不能再吃了,这样的东西不该存在下去!”清越满脑子里都是这个念头,没有听见晔临皇子的话,一把拉开殿门,大步往自己的住处跑去。
“郡主,怎么了?”正在洗衣服的鲛人女奴浔连忙站了起来,担心地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清越。
“浔,你要帮我一个忙,我现在只有依靠你了!”清越一把将浔拉进屋里,尽力压低声音道。
“郡主有什么吩咐,浔一定拼死办到。”
“你赶紧潜水去往忻州,帮我给李允带一个口信。”清越原本想写一封书信,却担心被搜出而放弃了,“你告诉他,让他无论如何要赶回来见我,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她不敢讲得更多,担心浔一旦半途被人捕获,泄露了这些事关重大的秘密。
“好,我现在就去。”浔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只是担忧地看着清越,“可是我去之后,就没有人照顾郡主了。”
“顾不得那许多。”清越说着,翻了翻自己无多的衣饰,终于挑了初见李允时所戴的珠翳塞进浔怀中作为信物。然后主仆两人偷偷走到宫中一条流往晔临湖的御河边,清越站在岸上看着浔悄悄潜入水中:“你从晔临湖顺青水便可到达忻州,记住一定要将口信带到他那里。”
“浔一定办到。”鲛人女奴在水中打了个旋,朝清越点了点头,潜入水底去了。
清越看着御河的水面恢复了平静,感觉自己的心仍然平复不下来。浔这一路上危险万分,她究竟能不能将口信带给李允呢?可是只要李允潜回越京,用他的蹑云之术从不弃手中夺到戒指,晔临皇子就能复生,凭借皇天之力重建稳定的云荒。那由天心蕲带来的一切罪恶,都可以彻底地结束。从此以后,她再不用如履薄冰地生活在这窒闷的宫中,为了父亲和李允间的对立而忧心;李允也不必为了一个篡位的王朝而拼命,远在他乡生死未卜。
一切,只要等李允回来。清越想到这里,微微露出了笑容。
——夏之卷终
◎ 第三卷 秋之绚绝 卷首诗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第三卷 秋之绚绝 一 兆晋
“玄帅,苍梧军大攻在即,宜早做准备!”议事厅上,老将刘平出列奏报。
忻州宣抚使玄咨胸有成竹地一笑,看了看坐在侧手的庆阳侯兆晋,稳稳地道:“刘老将军不用担心,此番庆阳侯和巡检谦易大人、郭大人等由神木郡、望海郡驰援,会合我忻州兵马,就是要和苍梧军决一雌雄!三日后由庆阳侯总领,兵发白石浦。”
“听从侯爷节制!”众将齐声唱喏。
“好说好说!”兆晋笑着站起来,对玄咨道:“玄帅,依古制,大军出征应斩一人来祭旗,可佑成功。”
“哦?”玄咨有些意外,却不好驳了兆晋的面子,陪笑道:“侯爷此言有理,却不知要斩的是谁?”
“大逆不道的妖人!”兆晋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刘平和李允的脸,“就是那个装疯的参军齐纬!”
玄咨会意地笑了笑,知道这不过是兆晋公报私仇罢了。但他混迹官场,城府颇深,当下不动声色地问道:“却不知这齐参军如何大逆不道了?”
“这个自然是要向诸位说明的。”兆晋颇具威严地看着堂下侍立诸将,冷笑道:“齐纬说朝廷屡屡败给苍梧叛军,乃是因为皇上无辜斩杀彦照之父嗣澄,才引起百姓和军队对彦照的同情——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还当不起死罪么?”
“果然是他说的?”玄咨一家正是率先告发嗣澄彦照谋反的功臣,此刻这件事被兆晋说出来,不由有些尴尬,不再多言。
“大人明察!”李允等了许久,见诸人漠然不语,无奈出列道:“那齐纬不过是个疯癫之人,说话有口无心,还望大人饶了他的性命。”
玄咨尚未开口,兆晋已凛然道:“李校尉此言差矣,悖谬之语多出于装疯卖傻之人,难道就不能杀一儆百?莫非李校尉是认同齐纬所言,认为皇上有亏于彦照,才逼得彦照谋反的吗?”
“末将不敢!”李允心中一惊,知道兆晋的话暗藏祸心,实际上已堵死了诸人之口。
“那斩齐纬祭旗之事,诸位还有什么异议?”兆晋故意问道。
“我等皆无异议!”众将事不关己,躬身行礼,只有刘平和李允还僵硬地站着,分外扎眼。
“刘老将军,你有什么意见?”兆晋的语气,绵里藏针。
“末将没有意见!”刘平一凛,赶紧弯下腰去。
“那小李将军呢?”
李允略略垂首站在堂上,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在他的沉默中凝滞得窒息起来。他垂首盯着前方帅台的案脚,鼓起勇气道:“人命关天,还望众位大人三思。”
“你大胆!”兆晋勃然变色,正想一掌拍在桌子上,右手却被玄咨暗暗扯住。不待兆晋再言,玄咨哈哈一笑:“大家各抒己见,没什么关系。既然祭旗之事已议定,下面敢问哪位将军愿为先锋?”
“末将愿往!”刘平抢先道。
“可是齐纬……”李允见事情就这样过去,不甘心地唤了一句。
“李允!”玄咨好不容易打了圆场,生怕李允再说出什么让兆晋翻脸,当即喝了一声,“现在是在讨论先锋一事!”
“刘老将军年事已高,还是由末将去吧。”李允见玄咨不住给自己使眼色,只好照例请缨,又有心加上一句,“有庆阳侯领军,自然能攻无不克。”他不欲得罪兆晋,这后半句话分明已有转圜之意。果然兆晋听了此言,脸上恼怒之色稍霁,倒隐隐地现出得意来。
“李允,你是瞧不起我么?”刘平勃然怒道,“老夫虽不比小李将军神威,也犹堪一战!”
李允不解地望了一眼刘平,却分明看到他眼中企盼之色,只好不再出声,然而心底的疑云却渐渐浓重起来。
宣抚使衙门后宅花厅里,李允焦急地往门外小院里望了望,天色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到了。自从昨夜他登门求见,已经在这小花厅里枯坐了一宿,玄咨一直推说有事,不曾接见他。
抬起身边茶几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饶是李允脾性再好,也忍不住焦躁地站了起来,向门口侍立的卫兵道:“请问玄帅此刻可否……”
“啊呀,冗事缠身,现在才得出来。”门外响起了玄咨的笑声,神清气爽,看来是睡了个好觉。
“参见玄帅!”李允单膝跪下,行了个大礼。
“小李将军快快请起。”玄咨连忙双手将李允扶起,笑着问道,“小李将军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来见我所为何事啊?”
“玄帅,末将此番前来,还请玄帅赦免了齐纬的死罪,他毕竟只是个疯癫之人啊。”李允抱拳低头,诚恳地道。
玄咨眼中的笑容渐渐冷却了,他看着李允,慢慢道:“说得对,他毕竟只是个疯癫之人,你不值得为了他得罪庆阳侯。”
“大人,可末将实在无法看庆阳侯如此公报私仇……”李允刚说到这里,玄咨已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来,不声不响地递到李允手中。
李允打开文书,看得几行,不由大吃一惊。这文书乃是一道奏章的抄本,内中检举忻庆路马军总管刘平勾结奸商,倒卖军粮中饱私囊,落款的乃是兆晋为首共一十九人。
“玄帅,末将与刘老将军相熟,知道他正直无私,愿以性命担保刘老将军清白。”李允看完这道颠倒黑白的奏章,急切之中脱口说道。
“我也知道刘平绝不会干这种事。”玄咨叹了口气,“庆阳侯送这封奏章来,是想说服我一起联名上奏。庆阳侯之母榕夫人乃是皇上的乳母,一家人深得皇上宠信,我无法屡次驳他的面子。何况此番忻州汇集了四路人马,只是名义上受我这宣抚使的调动,实际还不是各自为政?此番我若答应你解救齐纬,就不得不违心在这奏章上签名,否则与庆阳侯撕破了脸面,这仗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