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馆里的学生,自然大多是奔明经科来的。
话说那位少年在一段时间的学习后,顺利通过了明经科的考试,被任命为左屯卫仓曹参军,做了个再平凡不过的出纳。
当时担任左屯卫大将军的是苏定方。他不仅会打仗,更是个难得的伯乐。
一次偶然的机会,苏定方认识了这个小出纳,“甚奇之”。
原来这位少年姓裴,名行俭,字守约。他的曾祖父裴伯凤当年官至后周骠骑大将军、汾州刺史、封爵琅琊郡公;祖父裴定高为冯翊郡太守;父亲裴仁基是隋朝左光禄大夫,曾是王世充手下一员干将,后因王世充无能且自大,打算投奔李渊,不料谋事不密,被王世充发觉后惨遭杀害。
唐高祖期间,裴仁基作为“反王义士”被追封为原州都督。作为烈士的遗属,裴行俭才得以进入弘文馆学习。
得到了苏定方的赏识,裴行俭没有得意忘形,而是继续保持着一贯淡定的风格。
李靖军事思想的嫡系传人苏定方是这么评价裴行俭的:“吾用兵,世无可教者,今子贤也。”于是“尽以用兵奇术授行俭”。
可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裴行俭虽是左屯卫大将军麾下,却隶属文官体系。一介书生,纵然兵法纯熟,何时能用于实战?
于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裴行俭空有满腹军事才华,却找不到用武之地。终于在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裴行俭盼来了他人生中的重要转折。
而这一切来的纯属偶然。
当时,李治正与长孙无忌等人在皇后人选的问题上陷入僵持。裴行俭当时任长安县令,官虽不大,却是帝国中枢所在地的父母官,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对于武昭仪做皇后,裴行俭是坚决反对的。加之他写得一手好字,在当时是与虞世南、褚遂良齐名的三大书法名家,于是虽是个芝麻官,倒也常有机会与宰相级大员们一起把酒聊天,自然也会谈论到皇后废立的问题。
御史中丞袁公瑜得知后,立即把裴县长的“不轨”言行报告给了武昭仪的母亲杨氏。
区区一个县令自然还不能入武昭仪的法眼,但所有反对她的人都不可能过得舒坦——这是一定的。于是裴县长被迅速调离了长安,至西州(新疆吐鲁番)都督府做了长史,从此踏入了茫茫戈壁。
可以想象,当时裴县长一定是郁闷非常:反对的武昭仪当了皇后,同志长孙无忌等人被尽数贬出了京城,自己也被从繁花似锦的京城发配到了飞砂走石的西州,级别则从五品的长安县令降成了六品的长史。
好在裴行俭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很快他便调整好了情绪,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上。他在西州主要从事行政组织工作,这让生性谨慎的他得到了一个很好的用武之地。此外,美味的哈密瓜和葡萄也帮助他爱上了可爱的西州。
从永徽六年到麟德二年(公元665年)的十年间,裴行俭已一步步从六品的都督府长史晋升为三品的安西大都护,成为了大唐在西域的最高长官。也正因为他早早被赶出了京城,反而躲过了对长孙无忌一派势力的大清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然也!
十年间,裴行俭对西域的治理是卓有成效的,“西域诸国多慕义归降”。镇边有功的他被召回了中央,担任司文少卿。五年后,他升任吏部侍郎(需要说明的是,咸亨元年(公元670年)十二月,李治下诏恢复了官职的原有称呼),与同事李敬玄一起负责为朝廷选拔官员。
裴行俭不是个死脑筋。经历了西域磨炼后他明白了凡事无绝对的道理。回到长安后他埋头工作,不再参与反武活动。出色的工作业绩外加坚定的政治方向,使得他很快得到了天皇天后共同的赏识和信任。
此时,裴行俭的前同事李敬玄因工作优秀被晋升为中书令。李敬玄虽然工作表现不错,却是个死脑筋,但凡做事都要以圣贤之言为准则。刘仁轨奉命在青海一线防御吐蕃,事情既多且杂,圣人自然不屑于说。于是他提交给中央的报告和建议常常到了李敬玄这儿就被长期搁置——不知道怎么办嘛,而且还不给任何理由。
刘仁轨开始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后来知道链子掉在李敬玄这个环节上,自然是恨得牙痒:老子在前线流血流汗,你老人家舒舒服服地坐在长安城里喝茶看报也就算了,工作效率还这么低下。仗打得好你们都有功,仗打不好都是我们的错?虽然你位高权重,我一时奈何不了你,但总有一天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仪凤三年(公元678年),吐蕃再次在双方前线布下重兵,战事一触即发。刘仁轨趁机向李治发来紧急报告,除了描述前方局势外,还间接说了李敬玄一直把自己的报告按下不报等事儿。末了,他十分诚恳地表示:西方战线吃紧,我老头子已经无法应付;天下虽大,但能够挑起重任的唯有李敬玄一人!
听说要自己上前线去打仗,一向只读圣贤书的李敬玄被吓得够呛,连连摆手推辞。可李治一来不满李敬玄先前的做法,二来见李敬玄居然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刘仁轨现在就是要朕亲征,朕也得去!你为什么就不能去?!
这下李敬玄是行也得上,不行也得上了。经过车马劳顿,李相爷来到了前线,接替刘仁轨任洮河道大总管,也接手了他统领的全部十八万大军。而这时他才知道,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大非川之战的吐蕃军统帅、“战神”论钦陵。
经过“深思熟虑”,李敬玄决定派右卫大将军兼工部尚书刘审礼为前部,自己随后接应。
结果刘审礼所部在进入敌境后被吐蕃重兵包围,损失惨重。而负责接应的李总司令得知前锋被围,只会下令死守,根本不敢出兵援救。最终刘审礼弹尽粮绝,被吐蕃活捉。
这一下可不得了,本就胆战心惊的李敬玄被直接吓破了胆,弃营逃至后方的承风岭,并下令全军扎营,深挖壕沟,防范吐蕃的突袭。
李总司令到底是缺乏实战经验,他光顾着地面,全然忘记了营边还有座山岭。
吐蕃将领跋地设一路追来,面对李总司令的“美意”,他们却之不恭地进驻承风岭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已成惊弓之鸟状的唐军。
虽说将熊熊一窝,但唐军中也不都是草包。
某夜,跋地设带着必胜的信心入睡后不久,便被激烈的砍杀声和满营乱串的火光惊醒。
他拨开帐门一看,好么,无数全副武装的唐军正在自己的营中肆意砍杀,而原先还不可一世的吐蕃军则满脸惊惶地四下逃窜。
不好!一定是唐朝援军到了,我等休矣!
他当机立断,连夜带着人马撤退。
见吐蕃撤了兵,李敬玄长出一口气,率领部下撤回了鄯州(青海乐都县)。
其实,那晚夜袭吐蕃军营的只有区区五百名唐军,但他们却做到了十八万大军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们的带头大哥叫黑齿常之。
黑齿常之是百济人,当年苏定方征服百济后,因为军纪败坏,民间怨恨四起,原本已经投降的黑齿常之起兵反抗,并收复了百济的多座城池。最后是刘仁轨的仁政外加李治的招降才使得他再一次向唐军投诚。
对于这个曾持不同政见的外籍人士,大唐再次展示出宽大的胸怀:不仅没有治黑齿常之的罪,反而因他在战争中有突出表现而提拔了他。此一役,他担任的是左领军员外将军(即编制外将军)。
这次与吐蕃交战,双方互有损失,但主力均未受挫。唐吐双方也都就坡下驴,分别向对方表示了友好,并各自收了兵。
黑齿常之因功被升为左武卫将军,担任河源军副使,即河源军事基地副司令。
李敬玄的失利,让裴行俭再次对自己的军事理念进行了梳理和整合,这也为他日后大放异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机会从来都是青睐有准备的人。
公元674年,自称为波斯王的卑路斯来长安朝见李治。
李治对波斯并不了解,只知道在西突厥的西边。但一国之王前来朝见总是件好事,当然要热烈欢迎。
事实上,卑路斯根本算不上什么波斯王,他只是波斯国萨珊王朝末代国王的儿子。而他的祖国,刚刚被一支在新宗教引导下的军队所征服。
这支军队,是阿拉伯大军;而引导他们的,便是赫赫有名的伊斯兰教。
“先知”穆罕默德于公元610年(隋朝末年)创立了伊斯兰教。仅用了很短的时间,这个新兴的宗教便席卷了整个阿拉伯半岛。在它的影响下,一个统一的宗教国家兴起于阿拉伯半岛。这个新兴的阿拉伯国家东临有数千年历史的波斯帝国,西接老牌强国东罗马帝国,成了名副其实的夹心饼干。
宗教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觑,真主庇佑下的阿拉伯战士显示出了极其惊人的超强战斗力。他们于公元635年横穿沙漠,一举击溃了东罗马帝国数万大军,占领了今天的叙利亚,随即连克埃及、波斯以及整个北非。原本横跨欧亚两大洲的东罗马帝国不得不龟缩在小亚细亚一角,而之前曾经呼风唤雨的波斯帝国也向位于麦加的帝国统治者——哈里发(阿拉伯政教合一的领袖称号,意为真主使者的继承人)表示了屈服。
阿拉伯人继续向西挺进,渡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了西班牙。至此,阿拉伯帝国成为了世界上东西跨度最大的国家,领土东起印度,西临大西洋。
对这些情况,唐朝君臣并不知情,他们没有见过天天念着“安拉”的信徒,也没有与这个当时被称为“大食”的国家建立邦交的打算。
然而,在逃到长安的卑路斯的眼里,全天下(就他所知的范围)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唐朝,只有大唐皇帝才能帮他赶走侵略者,光复祖国大好河山。
而当时的李治主要考虑的还是朝鲜和吐蕃的问题,对于卑路斯只是好吃好喝招待着,顺带赏了个将军的头衔。至于他的请求么,以后再说。
这一等就是将近五年,期间卑路斯客死在了长安,他的儿子泥洹师继承了父亲未竟的等待事业。
公元679年,朝鲜半岛恢复平静,与吐蕃的战事也暂告一段落,李治终于腾出手来了。
只是他们考虑的依然不是波斯。
李治得到消息,西突厥酋长阿史那都支、李遮匐暗中与吐蕃勾结,打算进攻安西都护府,将唐朝势力从西域驱逐出去。
长安方面准备组织军队讨伐。此时做了多年人事工作的裴行俭站了出来,意外地投了反对票。
满朝哗然。别人都已经磨刀霍霍了,你还坚持不出兵,莫非想学诸葛亮舌战群儒不成?要真这么做,八成也是不能活着回来了。
但裴行俭解释说,反对出兵并不是反对使用武力,而是要用尽量少的兵力对敌对分子实行最有效的打击。
最终,李治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任命裴行俭为钦差大臣,泥洹师为波斯王兼安抚大食使,由裴行俭护送泥洹师回国登基。
且慢,不是要对付西突厥吗?怎么又扯上波斯了?
呵呵,没错。裴行俭的计划正是以护送波斯王子回国为名,在途经西突厥时实施斩首行动。阿史那都支等人目前还只是谋划,至少表面上还不敢对大唐使节团乱来。
说实话,这活儿除了裴行俭,别人还真干不了,因为裴副部长根本就没带什么军队上路!
当然,这么大的行动,裴大人一个人也怕做不来,于是他推荐了当年公然为赵持满收尸的王方翼为自己的副手,代理安西都护。
裴行俭在西州待了十年,本就群众基础深厚。加上此次又肩负圣上特命钦差的身份,几乎所有官员和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出城迎接他。酒宴自然是少不了的,老同事、老战友的叙旧也是接连不断。裴行俭来者不拒,迎来送往忙个没完。酒足饭饱之余,裴大人开始抱怨天气炎热,不适宜长途跋涉,应该等秋凉后再出发。
同行的泥洹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不过他也清楚,自己虽号称波斯王,实际上啥都不是,不如先吃好喝好,走着瞧吧。
阿史那都支得到消息,喜上心头:自己本就和李遮匐约好,待中秋过后便与唐朝断绝关系。原先还担心裴行俭是冲自己来的,现在看来是多心了。也好,正好等裴某人走后再发动。哈哈,时间充足,那就慢慢准备吧。
吃喝了若干顿后,裴行俭召集各部落酋长、贵族等人打猎,末了还加了一句:“人多才热闹!”
钦差大臣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何况打猎本就是当地人的一大爱好,于是大家纷纷要求加入,并把认识的打猎好手也全都拉了进来。几天之内,刀枪弓矢、马匹、干粮和饮水便有了,参加的人员数也超过了一万。
没错,这便是裴行俭此次行动的主力!
接下来,裴行俭一面继续大放烟幕弹,一面以打猎的名义整顿人马。准备工作就绪,大家伙兴高采烈地上了路。
悠闲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裴行俭突然召集全体训话:此次出猎的目标不是动物,而是人。而这位荣幸的朋友正是阿史那都支!
原因?阿史那都支勾结李遮匐和吐蕃,意图谋反!
这一下大家都懵了。与阿史那都支有些交情的,也开始考虑要给他通风报信。
可惜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训完话后裴行俭便下令以急行军的速度直扑阿史那都支的大营,直到距离大营十多里的地方才停下。接着他召见了一些平素和阿史那都支交好的人,派他们去见阿史那都支,并规定除了问候平安之外不准说其他的话。
这些人当面答应,可一见老朋友立马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其实,这正是裴行俭想要的。
想到仅在咫尺的一万大军,阿史那都支顿时慌了手脚,肝胆俱裂。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明智地决定:率领全家老小、带上毛皮之类的礼物去向钦差大臣表示“欢迎”。
裴行俭欣然笑纳了礼物,并随即作出了回报:将阿史那都支一家老小绑了!
接下来,裴行俭用缴获的专用令箭召集了阿史那都支手下的全部酋长,同样捆好后押送到了碎叶城(安西都护府所在地,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城,也是诗仙李白的出生地),由王方翼负责看守。
紧接着,裴行俭又从全军中选拔出一支精锐骑兵,由他亲自率领,昼夜跋涉,擒拿李遮匐!
结果这次行动又是刀未出鞘,箭未上弦。因为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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