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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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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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兰察今日血染德州码头,乃是事不得已!”海兰察一把揩去脸上血渍油汗,大声喊道。他本就十分机警灵敏,此时定住了神,思虑便十分周详:报明身分,万人皆知,德州府甚至直隶总督就不敢私地处置自己,说明丁娥儿是“夫人”,衙门就不敢动刑逼她的供。“逃将”兼着这白日杀人的一切罪名统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当由乾隆御审谳罪,不至于给地方官黑吃了自己。一路听丁娥儿诉说高仁贵家霸道,此时一不作二不休,又想着要杀高万清出气,因思定了,指着丁娥儿道:“刚才孩子叫我‘爹爹’,诸位仁人君子都听见了,这位正是我的夫人——是沙勇和为媒,葛致民为证,我娶的……”他目视丁娥儿,示意她记住,其实这两位媒证都是他的好友,已在攻下寨一役中阵亡。有“媒”有“证”,狗蛋儿又喊“爹”,铁定了他两个就是夫妻。
  丁娥儿一点也不笨,如果不是“夫妻”,海兰察今日连杀数人,就成了路见不平杀人犯罪,定罪量刑要重得多,因大声道:“他就是我的丈夫!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媒证俱全我们两厢情愿成亲的!”两个人当众串供,高万清尚自听得稀里糊涂,一脑门心思还在那笔佃债上,因也大声道:“她欠我家租债逃脱在外,我拉她回去索债,有什么错!”
  “你这恶贼!”海兰察格格一笑,说道:“你拉的是朝廷命官夫人,知道不知道?你高家倚着德州马寡妇势力,渔肉乡民称霸一方——我为国家上将,在前方出兵放马,你竟敢欺到我的头上,我岂能容你?”因问众人,“他该杀不该杀?”
  “该杀!”
  众人语声未落,海兰察手中镰刀弧旋一闪,勾住高万清脖子,只一勒……高万清像一株被砍倒的树,一声不响便簌然倒地,脖子上的红水泛着血沫子汩汩淌流出来,急颤几下,伸直了腿。海兰察丢了镰,平静地拍拍身上灰土,笑嘻嘻对丁娥儿道:“这口鸟气总算出得痛快。娥儿,别他妈的脓包势吓得这样——跟你说过我是屠户么!——咱们夫妻要一起在德州蹲几天了!”丁娥儿见他如此从容,乱得一团麻一样的心也定了下来,说道:“我也解气!这才是真男人呢!——我跟你一道下地狱!”
  此时德州知府尉迟近贤早已赶到,只是他也看呆了,竟不防海兰察当着他的面又杀一人,这才惊醒过来,带着几个衙役走近前去,问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不错。”海兰察平静他说道:“是我。你是德州知府?”
  尉迟近贤盯着海兰察,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论官位,海兰察比他大得多,该行庭参礼,说他是“逃将”,内廷早就有信儿,兆惠颇受乾隆回护,而且讷亲也已被拿锁进京,金川的事还是疑案。但捕拿海兰察的海捕文书并未撤回,仍是钦犯。此刻在德州,他又犯这泼天官司,说的道理又头头是道……惶惑半日,拿定了主意,不卑不亢说道:“我是两榜进士,去年分发德州知府,叫尉迟近贤。海大人,您的案子只有朝廷决裁,卑府不能受理。事已至此,请大人移步——哦,还有夫人公子也一同——暂行羁留敝衙南监。待申奏朝廷,自然公道处置的。”
  “你晓事。就这样办吧!”海兰察笑笑,转脸对丁娥儿道:“喂,一家子的,咱们走!”
  十三 贪金吞饵诈中有诈 公堂簿对情重定情
  尉迟近贤密审海兰察,直到深夜亥时,已经弄清了案由。只是海兰察自己没有官印勘合,身分还不能证实。面对搜出来的十万两银票,他怔了半晌,吩咐将海兰察和丁娥儿分别拘押在后衙两间空房子里,便打轿直奔城北的盐政司使衙门来寻高恒。
  这个衙门占地很大,因连同盐库都在一个大院,足有二里方圆,东边和北边是一排排库房,西边是个小花园。同花园比邻又一座三进大院,是德州有名的富户马寡妇宅院。这个“马寡妇”即是高恒在莱芜县太平镇剿匪时结识的那位马申氏。马申氏天生丽质,却嫁了个土财主,又有阳痿病。两个人情热难舍,分开后高恒思念不已,出资代她的丈夫马骥遥捐了个盐政库司,夫妻都调到德州来管盐库。他也就近修起盐政司使衙门,连院子都是通着的。这事德州人几乎家喻户晓,背地里说是“寡妇招汉子”,叫来叫去就成了“马寡妇”,其实她丈夫活得结实,不会与女人鬼混,搂钱倒是一把好手。当下尉迟近贤在衙前下轿,他是这里走动得极熟的人,门政是个九品武官巡检,忙就上来打千儿请安,陪笑道:“府台大人,我们都银台老爷在西院和马——库司说话,还没回来呢。皮邑尊也在花厅等着呢!您这早晚过来,必定有要紧事,我去禀告他老人家一声。”
  “皮忠臣也在?”尉迟近贤一边跨脚进衙,望着一大片黑沉沉的库房,说道:“你去禀告一声也成。就说我们在这边等着——库房东北角那段墙加高了没有?你们总丢盐,叫我们破案,整日光顾了忙你们这头了。”
  “加高了加高了!”那门政答着,又打个千儿,笑道:“您吩咐的话我们敢不照办?卑职这就过去禀告——您请!我一会就过来回话。”说罢便向西,匆匆来寻高恒。
  高恒却正在和马寡妇生气。门政连进三进院,见马骥遥住的西厢黑乎乎的熄了灯,只听高恒和马申氏在上房说话,掩口儿葫芦一笑,正要上阶,听马寡妇在哭,忙止住了步,悄悄站在天井石榴树下等机会,也不敢走,也不敢认真听,仰着脸看星星,可到底还是听了个眉目,原来马寡妇又在苏禄陵西购了一处花园子,二人正在斗口。
  屋里的高恒热得浑身是汗,嫌湘妃扇子风小,扑扇着一把大芭蕉扇,只穿一件天青实地纱短褂子,说道:“你甭这个样子,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儿。本来就树大招风,朝廷几次下诏要清理亏空。这时辰买园子,不是他妈的掰屁股招风——自找病么?”
  “买园子是我们马家买的——与你什么相干?”马申氏伏在椅背上又哭又说,“陈惜惜也买园子了,刘阿娟也买了,还有翠姐儿!你当我不知道谁出的钱么?——她们能买,我为啥不能?”高恒凑近了她,搂着她的肩想亲一口,却被马氏一把推开,只好苦笑着说道:“好姑奶奶,你低着点嗓门儿……人听见算什么?——外头是谁?”
  高恒突然发现了站在天井里的门政,咳嗽一声,没事人似地踱出来,觑着眼看看,说道:“是小贡子呀!——什么事?”小贡子忙将尉迟和皮忠臣来拜的事说了,又道:“他们半夜来,奴才想着必定有要紧事,赶紧过来禀主子一声。”高恒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跟他们回话,我一会就过去。”说着又踅身进屋,说道:“是我的包衣奴才,不妨事的——听见了吧!他们来,必定为的是盐务亏空的事!你糊涂啊!我完了,你能站得住脚?”
  马寡妇这才知道事情不小,正“哭”着,却“嗤”地一笑,说道:“盐务亏空怎么着?你不是说,如今天下没清官么?法不制众,皇上能把亏空的官都杀了?”她站起身来,把自己拭泪的手帕儿给高恒揩着头上的汗。“看把你吓的——那园子我还没给钱,说声不要了,不就一句话,你是国舅爷,直隶总督不也来巴结么?亏你整日海口夸得山响——我是气不过,你也太贪色了!这屋里,我,还有众丫头们,还不够你玩,还要弄什么‘十二金钗’,这个起名叫‘林黛玉’,那个起名叫‘薛宝钗’……”她一头说,一头叫“热”,随即就脱大衣裳。大衣裳脱后里头只一身水红蝉翼纱裙,两弯雪白的膀子裸露,穿的贴身藕荷色坎肩,粉莹莹的大腿,高耸的乳房上淡红的乳豆……都朦朦胧胧摇曳在高恒面前。因俏生生掠一把黑得乌鸦翅一样的鬓角,上来攀住高恒脖项,口中吹气若兰,呢声儿道:“你不是说人有两头,上头生烦恼,下头……是解忧愁的么?高爷……”
  高恒一辈子专在女人身上用工夫的,都是相与一阵子,过了新鲜劲儿,放几个钱就撂开手的。只这马申氏不但体态容貌姣好,风骚喜媚人意儿,还另有一般人所不及的本事。她千娇百媚啼笑自如,摆弄得高恒欲火焰烧,却又不许高恒沾身,认真就恼了,却又是娇嗔,什么时候来了,她都是“新”的。高恒也有一宗毛病儿,并不喜爱黄花闺女,专爱和中年艳妇鬼混,说姑娘们忸怩作态,太矜持,不如中年艳妇半老徐娘有滋味,调起情来尽兴。二人两好相凑,加上马申氏长相儿和棠儿近似,竟多年如鱼似水,情同新婚。此刻灯下看马申氏,三十出头的人了,依然眉蹩春山眼含秋水,万种风情婉然,不由得也就上火,嬉笑道:“来放放烦恼水!——你不要又是在怀里一滚就脱身逃去的吧?”便也脱衣服。
  “不会。”马申氏嫣然笑道,“有时那样,是怕你……吃饱了不想家。”
  “那你也脱光。”
  “丫头们……”
  “不怕。”
  “太热了……”
  “太热了才好呢,”高恒对着她耳边悄悄说道:“这么着一丝不挂,浑身是汗,光溜溜地,全身都舒……但……你手把捏着,当心弄错……忘了上回,咱两个洗澡,浑身打了香胰子……嘻……”那婆娘由着他浪了一阵子,越发兴浓,一阵眩晕口吮舌舔腿夹足缠,牛喘娇吁淫喋浪呻着,忽然一个翻身在上,将他压得紧紧的,自在上面急速纵送,颤声说道:“好我的亲爹亲哥哥哩……这回可填足了我的亏空了……”
  一提“亏空”二字,高恒却败了兴,那活儿就地软了。马氏兀自不放,任怎的摆弄,口吮把玩总不中用,只好叹口气下来,埋怨道:“这是我不给你,还是你不给我?到紧要关口就兵败如山倒,软得面条儿似的了——都是那几个浪辰小蹄子,把你给掏空了……”高恒心里想着“亏空”,又不知尉迟近贤皮忠臣有什么要紧事,却不便说破了。见马氏着衣理鬓,一脸不快,也笑着着衣起身,扳着她肩头道:“没听我跟你说三言二拍里的话‘特到那紧要关头,它就软软软软软……’回头我跟你说原故,你就明白了。宋高宗正干那事儿,一听‘金兵来了’,吓得就此终生阳痿呢——我先去办正经事,回头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说罢便走。马氏笑啐一口,冲他背影说道,“一会儿再来——听着了?”
  “听见了!”高恒答应着,匆匆去了。
  尉迟近贤和皮忠臣在司使衙门说话商议,也正在犯愁。内廷有信儿,要派刘墉来查皮忠臣贩瓷器倒腾库银。其实这买卖是他两个合伙作的。从山东藩库借五万,高恒叫他们写借七万的条据,坐地白收两万银子,如今山东布政使连连派人催逼,许他的一万利息宁可不要了,户部立地派人要到济南查帐,钱度那一关无法打通,这笔钱立时就网包露馅儿,而且一牵就是一大串。这些事早已禀了高恒,却没讨出个正经主意。两个人都觉得海兰察身上这十万银子,哪怕能挪借过来半年,一切都可应付裕如。这笔钱叫人眼红,却又觉得烫手。万一兜出去,“侵吞军饷”四字罪名就足送他们同赴西市。
  这笔钱太诱人了。无根可寻,无帐可查,落到谁手里就是谁的。只是要封住海兰察的口却不是一件易事。两个人都是宦海里躺惯了浑水的,都存了杀人灭口的心,却都不说破。只说案子名目。倘若按“逃将”罪名,要缴部审理,但如按民事刑杀高万清数人,可以就地动刑审谳,顶多一个“用刑不当”就可置海兰察于死地。
  两个人慢条斯理,正在字斟句酌谈案子,高恒已摇着扇子进来。见他二人打袖提袍的还要行礼,高恒不耐烦他说道:“免了吧!什么要紧事半夜三更的来搅?”
  “卑职是为朝廷通缉的那个逃将海兰察来的。”尉迟近贤陪笑道,“他今日在漕运码头连杀六人,还有三个重伤正在救治。地方上出了这么大案子,又在漕运重地,不能不来禀七爷一声。”皮忠臣躬身说道:“全城都轰动了!大清开国以来,德州出这么大案子还是头一回。”
  高恒“嗯”了一声,自坐了安乐椅上,端杯吸着凉茶,听尉迟近贤从头到尾详述案情,一时紧蹙眉头,一时微微摇首,一时却又面含微笑,直到听完也没吱一声。许久才叹息一声,说道:“像煞了鼓儿词里的英雄救美人。这个海兰察我认识——面儿上瞧着嬉皮笑脸,其实是侠肝义胆,有心思有胆量的豪杰!”
  他这样赞赏,尉迟近贤和皮忠臣不禁对望一眼。皮忠臣道:“他确是聪明。当着万人的面自报身分。我们就不能轻易刑审了……不过,他是两重案犯,原来‘逃将’是主案,现在又犯白日凶杀大案。似乎重于前案,不知该如何料理?”
  “那——你们有什么打算?”高恒似乎漫不经心,把玩着那只镂金钩瓷茶杯,问道:“听起来,似乎你们想按杀人犯就地审理?”尉迟近贤生怕这位国舅爷说出“钦犯”二字,因笑道:“他的海捕文书是兵部发下来的,也不过就是捕拿而已。主罪既在德州,按例应该在德州审定,上奏朝廷处置。”
  皮忠臣在旁听得发急,这位府台太绕弯子了——因哈腰禀道:“他的案子还不止这一件,他身上还带着十万两银票,不明不白的,将来刑部知道问起来,不好回话。他是已被革掉军职的,其实身分是匹夫百姓,在德州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如果不审,省里也说不过去。”
  十万!高恒眼皮子倏地一颤。他立刻明白了二人来意:想就地刑讯杀人灭口,黑吞了这笔钱。为自己功名顶戴,起这样的心,太可怕了。但这笔银子对他也有十分诱力,他玩女人欠的风流债,是从盐务厘金里挪出来的,一样也是亏空。十万银子腾挪出来,至少也得孝敬他四五万,立时就无债一身轻。高恒身处高位,朝廷内幕知道得多。乾隆整日春风满面温文尔雅,看似比雍正慈悲宽仁,但雍正勾决杀人极其持重,不再四筹思不提朱笔,乾隆却从来没有迟疑过,愈是大官愈是处置果决……还有刘统勋那张黑脸,办起事来永是一副牢不可破的铁青色,想起来更叫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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