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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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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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此胆大,竟敢擅作伪稿!就这个罪,够你丢十个头!讲,冒充孙大人的名上伪奏折的是否是你手?”
  “不是……卑职哪来那么大胆子?”
  “你不肯招?”
  “实是冤枉!”卢鲁生已泄了劲,不敢再耍刁横,他喃喃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伪稿不伪稿的……”
  尹继善心知鄂善问得大不妥当。但他也想知道一点里头的内幕,现在乐得由鄂善这个不涉世事的书呆子顶缸,遂在旁阴郁地一笑,说道:“但恐你五刑之下,皮肉之苦难得忍受……”
  “对!”一语提醒了鄂善,鄂善自忖,自己也是钦差大臣,自然问得,遂对左右喝道:“这是钦案,一刻不得延误——来人,大刑侍候!”
  几十个戈什哈面面相觑,他们弄不明白是自己的主官问案还是这个河总老爷在问案,见尹继善石头人一样,木然端坐不语。一个戈什哈答应一句,飞也似地跑到前头刑房,取来刑具。“咣”地一声,一副崭新的柞木夹棍扔在地上。
  “看见没有?”鄂善得意地一笑,“飘高身怀邪术,到刑部大堂,三根绳子一收紧,他就招了。你是钢筋铁骨么?”眼见戈什哈已将夹棍套在卢鲁主小腿上预备停当。鄂善一咬牙,狞声喝道:“收!”
  四名老刑房各拽一根绳头,见尹继善视有若无的样子,只好遵命,使劲猛地一收。那卢鲁生“妈呀”一声高呼,痛得上半身死命挣扎。那下半身被紧紧夹着,却是分毫也不能动。他满身都是冷汗,勉强挣了几挣,便晕了过去,一个衙役端着碗噙了一口凉水,“噗”地照头喷了过去。鄂善见他悠悠醒来,嘿然一笑,说道:“你不肯招,下一次夹断你的骨头!”
  “招……”卢鲁生象泥一样瘫在地上,喘着粗气道:“我招。那份——伪稿是出自我手……”
  “谁的主谋,谁的指使?”
  “嗯?!”
  “别别!”卢鲁生惊恐地望着这位方才还慷慨解囊借给自己银子的总河钦差,又无可奈何地看了看稳坐钓鱼台的尹继善,期期艾艾说道:“谁的主谋我真的不知道。您老知道,我在内务府熟人多。去年有个叫秦川的带几个人去云南,我们在一处吃酒,说了许多宫里的事,又说当今是昏君,先帝爷死得不明白。还说,就是先帝爷,也不是正经主子,本来该传位给十四爷的,是隆科多弄鬼,改为‘传位于四子’。江山弄得七颠八倒,倒把真正的主子太子爷给坑了。我当时说‘要不是八爷倒霉,我至少也弄个将军做做,我爹就是被牵连进去,冻死在黑龙江道儿上。卖孩子买笼屉,为了争(蒸)这口气,我算个什么人?我真想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写出来叫天下人都知道皇上是个什么玩艺儿’。
  “我一说,秦川就笑了,说‘你那么弄,想灭族么?天下最敢说话的是孙嘉淦,先帝和皇上都怕他,你替他弄个假奏折,立时就传遍天下——人们都是信他的——就是皇上翻弄这事,有孙嘉淦顶着,你也无碍的。我就……写了。交给秦川带回了北京,他在北京怎么弄,犯官实在是不知道……”
  说到这里,卢鲁生咽了一口气,哭丧着脸道:“我不知怎的犯了这个混……办了这事——想弄个一鸣惊人,倒反缠住了自己………他喃喃而语,咒天骂地,任谁也听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鄂善不耐烦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那个秦川呢?“
  “回……回大人话,听说他回北京,得伤寒……死了!”
  “放屁!”
  “真……真的!”
  尹继善眼见这位急功好名的鄂善又要用刑,心知这案子再审下去,自己无法袖手旁观,也要被卷进去,便在案下踩了一下鄂善的脚尖。鄂善本也不是笨人,只是今儿他一来有气,二来也想撇清,竟被尹继善当了枪使。此时便知另有缘故,就坡儿打滚下台道:“已收监!你好生想想,竹筒倒豆子如实招了好!”
  待人们都退下去,鄂善望着莫测高深的尹继善问道:“元长公,你似乎有事要说?”
  “没什么要紧话。”尹继善悠然看着天上南飞的白云,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上头叫拿这个人,我们拿住了,这就够了。问案,是刘统勋的事。”
  四十六 乾隆君微行访太原 王县令风雪察民情
  卢鲁生一案在南京只过了一堂,鄂善和尹继善便将初审结果报到刑部,按鄂善的想法,刑部急如星火地让各省严加查拿,必定要江南省立即将人犯解往北京。不料刘统勋却按兵不动,几次催问,其答复都是“暂在南京拘押,勿使其死在狱中,听候刑部另行通知。”和尹继善商议,尹继善也模棱两可地说:“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哪门子?关照一下臬司衙门,好生侍候着这个卢鲁生就是。”
  鄂善无端地去一趟巡抚衙门,莫名其妙地当了主审官,这个案子竟沾在手上甩不脱,心里只是犯狐疑,连在闱中看卷子都有点心神不宁。尹继善情知这案子后头文章大,自己不愿招惹是非,推给这个不知仕途险恶的鄂善,虽说心里松快,总觉得有点对不住鄂善似的,遂安慰道:“你别为这事胡猜乱疑。据我看,刘统勋、史贻直准是忙着处置山西那两个案子,腾不出手来。这事的直接责任是我,你有功无过,怕什么?”
  “我怕是不怕的。”鄂善皱着眉头道:“他们叫拿人,我们拿住了,有什么说的?我只是不明白他们的意思,总觉得这件事背后有文章。等闱场完了,再行文问问,他要还是那样回话,我就要写折子弹劾史贻直和刘统勋。他们这些汉人和我们不一样,再正直的心里也有几道弯弯儿。呸!”尹继善笑道:“看你面儿上温良恭让,心火还不小啊!人家又没叫你纵放钦犯,你弹劾什么?你要心里不踏实,秋闱完了亲自押解卢鲁生到北京,送到刑部,看他们收是不收?”鄂善压根想不到尹继善是想彻底将这案子撂开手,掂辍半晌才道:“我从北京回来日子不久,为一个钦犯再去,一趟又一趟,吏部的人最坏,料不定他们会想:这个鄂善又来皇上跟前献勤儿了。”
  尹继善哈哈大笑,闪眼见有人到隔壁房中缴卷,忙又掩住了,拍着鄂善肩头笑道:“怕人说这个别当官。我们当臣子的,不在君父跟前献勤儿,难道到街上给叫化子磕头?吏部的人才不这么想呢,你去给他们送炭敬,给印结局送钱,黑眼珠子只顾盯银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几句话说得鄂善一脸愁云都散了。等散了闱,胡乱取了几个门生,没等发榜,便从巡捕厅点了几十个人,随同自己押解着卢鲁生回到了北京。鄂善也不住驿站,押着槛车直接去绳匠胡同,递了名刺,要直接见史贻直。北京人最爱瞧热闹,听说拿到了“冒充孙大人写折子骂皇上”的人,顿时围了几百人,弄得刑部大门口人声嘈杂,一时便有一个书吏出来吩咐:“把犯人收监!”又转脸对鄂善笑道:“史部堂不在,我们刘大人就来迎接您。”说话间刘统勋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
  “延清,你们是怎么回事嘛!”鄂善进签押房,一坐下便道,“拿住卢鲁生,南京城都轰动了,外头传言说要在南京就地审理。你给的回话又语焉不详。元长我们商量了一下,刚好我到户部催银子,就把人给你带来了。”
  刘统勋听着只是笑,亲自给鄂善倒茶,说道:“善公别急,听我说。刑部比你还急呢!”他朝外看看,压低了嗓子:“皇上不在北京,史部堂也不在北京!”“真的!”鄂善目光霍地一跳:“皇上出巡了?!邸报上怎么没见?”刘统勋点点头,说道:“皇上这次是微服出去。自然邸报上不登。庄亲王、鄂尔泰,还有纪昀、我们衙里的钱度也都跟去了。”
  “去了哪里?”鄂善脱口而出,见刘统勋笑而不答,立刻意识到不该问这个话,遂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不知道圣上多久才回来。我这次要提一百多万银子,不请旨,户部断然不敢擅自拨给我的。”
  刘统勋摘掉大帽子,抚着剃得发亮的脑门说道:“什么时间回来,我也不知道。就是皇上出去,也只有上书房、军机处的人和九门提督知道,我也是刚刚知道不久。我想,到我这一层知道了,许是皇上快回来了,也许是已经回来,暂时不接见人也是有的。”鄂善听着这话滑得四脚不沾地,心里骂着“泥鳅”,却笑道:“这么看来,我是莽撞了。人已经押来,交给你,由你审就是。”刘统勋似笑不笑,说道:“他写了假奏折,你审过了,他也招认了。我看可以结案,没有什么大的意思。”
  “下头的话可不是这样。”鄂善道:“你知道卢某只是个千总,芥菜籽大的官儿。谁给他提供了这许多乌七八糟的东西?折子里说的些事,有些连上书房和军机处的人都不知道!这折子又是怎么弄到上书房,堂而皇之地就进呈御览?卢鲁生是有身家的人,后头没有靠山,他怎么敢写?又是谁通风报信说已经东窗事发,他竟从云贵迢迢千里一路骗钱逃到江南?”
  “看来你对刑名并不陌生。”刘统勋一笑,“善公,你是主审过他的,你怎么不问个明白?他已经招了主罪,这些事他还肯替人瞒着么?”
  鄂善被他轻轻一句便问得张口结舌,直至此时,他才明白审询卢鲁生大不相宜。思量着也怨不到尹继善,只好自认晦气。刘统勋倒觉得自己抢白得鄂善过于难堪,“善公,你忒老实了。审这个案子一点也不难,难在结案。所以不能审,要有圣旨。圣旨要细查严办或是杀一做百,各有各的审法,所以刑部才暂时不接案子。你想,谋主有罪,正身有罪,煽惑有罪,传谣有罪,知情不举有罪,细细研究追索,没有二百官员卷到案子里才怪呢!这么大的丑闻,皇上愿不愿暴露天下、但若只问制造伪奏槁,这个案子也算弄清了,一刀杀却了这个二百五千总,也算结案了,是不是?”刘统勋越说,鄂善越是懊悔。转思尹继善和自己同是满人,还不如刘统勋这个汉人待自己坦诚。鄂善想着,竟在椅中一揖,诚挚他说道:“我真正明白了,延清你是以诚待友!切盼指教!”
  “你审询的供录我见了。”刘统勋道,“问得恰到火候,没有什么失误。你圣眷这么好,皇上只会夸你的,所以尽可放心。”他见鄂善诚恳求教,心里也自感动,不动声色地替鄂善出着主意。“既来了北京,无论如何见见皇上。卢鲁生的案子皇上一定会问的,好生想个条陈奏上去,也就万事大吉了。”
  鄂善听了默不言声,盯着刘统勋心里十分感激,由自己亲自建议卢鲁生一案不事株连,确是绝妙主意,不但擒拿卢鲁生的功劳是自己的,又暗中不知维持了多少人,而且这么作,也真是对朝局有利。想想自己在尹继善跟前骂刘统勋的话,倒觉得心里惭愧,遂起身拜揖道:“延清,我这就辞去了。等贻直他们回来,我就递牌子请见皇上。要有空,你随时到舍下,我那里有的是好酒,一个外人不叫,我俩好好唠唠!”说罢便辞出去。刘统勋送到二堂门口也就回来。鄂善一闪眼见勒敏从大门那边进来,因在尹继善府中相识,料必是来寻钱度的,此刻他却深恶尹继善,因屋及乌,不想和勒敏答讪,脸一偏装作没看见便自走了。
  乾隆此刻驻跸在太原县衙。他已经到了十天,连巡抚、将军、提督,并连钦差大臣傅恒、杨嗣景和新来的孙嘉淦,谁也不知道御驾就在城里。
  太原县衙门坐落在城西北角,偌大省城中衙门林立,根本显不出它来。这是个很大的院落,以照壁、大门、大堂、二堂、琴治堂为中轴,西边一个书房一个花园,东边一个花厅和一处大院落,原来是住三班皂隶的。接到军机处密谕,县令便把衙役们全部派到南监号去看管犯人。来的人在东院进进出出,他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身份,因奉命不许过问,他依旧每日在签押房处置公务,乾隆的人也不过来干预。此时天已初冬,太原城地气高寒,已是草枯叶落,万木凋零。但萨哈谅和喀尔钦的官司却闹得如鼎沸之水。傅恒在城西南的钦差行辕闭门谢客,连孙嘉淦到任也没去迎接。喀尔吉善停了巡抚衙门衙务,两个拳头,一手打萨哈谅一手打喀尔钦。杨嗣景左一个牌子右一个宪命,将几十名七品以上官员叫去审问,大多数都是攀咬原告喀尔吉善的。弄得这位巡抚每日坐堂都心神不宁。眼见是杨嗣景偏袒被告,但原告喀尔吉善手握赃证毫不退缩,那新来的孙嘉淦说是要“摸摸底”,任凭这群龌龊官儿每天吵嚷叫撞天屈,他竟象个哑巴。这般儿情景,也颇热闹好看——那乾隆出去得越发勤了。
  进入十月,下了一场冷雨,下到中间便转成了雪,绛红的浓云阴沉沉地压在太原城上,白盐似的雪粒打得人脸上生疼,呼啸的北风吹了一夜,天气骤然间变得异样寒冷。乾隆习惯了早起,躺在炕上睡一夜,一睁眼见窗纸通明,还以为起迟了,一边埋怨卜仁不早点叫醒自己,一边就命人给自己穿衣。卜仁、卜义手忙脚乱地给满面愠色的乾隆穿衣,一边说:“主子,不是奴才们不晓得小心侍候。外头的雪下得铺天盖地,雪色映得窗户纸发亮。其实时辰还早呢!那边鄂尔泰、庄王爷他们还没起来呢!”
  “哦,下大雪了?”乾隆惊喜得目光一跳,“昨晚看那样子,雪落地就化了,还以为下不起来了呢。”待卜义为他束好带子,乾隆双手舒展了一下,到门前拉开了门。一股寒风立刻裹着雪卷进门来,弄得乾隆脸上脖子上都是雪。卜仁、卜义正担心他发作,乾隆却哈哈大笑,说道:“好雪景!”登上鹿皮油靴便出了门。守在门口的塞楞格已是雪人一般,见乾隆出来,忙拂落了身上的雪,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真是一场好雪。步出衙门,但见一片苍苍茫茫,衙门前平日毫不起眼的一汪池塘冻得镜面似的,冰上的雪尘象烟雾一样被风吹得旋舞着,飘荡着,池塘边柳枝少女一样婆娑起舞。乾隆信步绕塘踏雪。白茫茫雪堤上渐渐现出两个人影,走近了看时,却是纪昀和钱度站在一处低凹的岸边。因为天太冷,两个人都戴着耳套,统着个手一个劲跺脚,呆呆地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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