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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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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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到了平舆,苏骐自然要邀请陈操之作客苏家堡,陈操之也不谦辞,欣然而往。
  苏家堡建于平舆县西南的两座小山之间,是一座城堡式坞壁,有高厚的城墙,大门上有望楼,四隅设角楼,望楼和角楼都在执杖了望者,又有警鼓,一旦发现敌情,立即鸣鼓示警,城堡内的部曲私兵就会立即展开有条不紊的防卫——
  这日天气晴好,黄昏时分,岿然端坐的苏家堡沐浴着霞光,颇显大气,陈操之心道:“这淮北的坞壁可比我陈家堡的环形坞堡防御能力强大得多。即便有三千军士来攻,这城堡最慢能坚守个十天半月。”
  苏骐早早就派人回堡报知其父苏道质,苏道质现为平舆县的游徼,只是挂名而已,得知六品太子洗马陈操之路经此地前来拜访,赶紧出迎,待见到陈操之有三百精壮军士,不禁又有疑惧之色,彼时淮北诸流民帅对氐秦、慕容燕固然是提防备至,但对东晋的淮北诸刺史、将军也是不信任的,这些流民帅只相信自己、只想保住自己的坞壁、土地和部曲,始平苏氏自十五年前由关中避冉闵之乱迁至汝南平舆后,招揽流民,扩建坞壁,短短十余年,苏家堡聚有男女人口四千余,可供战斗的部曲私兵八百人,是汝南一带比较强大的坞壁,但因为是近年才迁来的,所以分得的土地较少,难以维持这庞大的宗部,苏氏父子少不得要干一些劫掠富户的勾当,他们不会在本县、本郡扰民,淮南富庶,所以每年总有那么一、两次,苏家堡的人会渡过淮河抢劫,当然,他们也曾到燕国慕容氏占领的许昌那一带抢割其小麦和小稻——
  陈操之玲珑剔透之人,便命军士暂驻堡外,他与冉盛、沈赤黔领二十军士入城堡。
  苏道质见陈操之这般坦诚,不禁有些歉然,急命人将十头肥羊送给冉盛手下的军士,置酒款待,他则陪着陈操之、冉盛等二十余人入城堡。
  关西六大姓,韦、裴、柳、薛、杨、杜,始平苏氏虽不是士族,但也是庶族大地主,苏氏嫡系子弟自幼也是要诵习诗书的,苏道质尤以风雅自居,精于《尚书》和《大戴礼记》,对于老庄玄学,亦有涉猎,与陈操之一席谈,对陈操之的才学大为倾倒,慨叹江左人物,美妙如此!
  夜深,陈操之与冉盛辞归堡外军寨,苏道质挽留陈操之诸人在坞堡内歇息,其意殷切,而陈操之也有意结纳苏道质,便留在了坞堡内。
  当夜,苏骐将路遇陈操之之事一一向父亲苏道质禀报,又说陈操之甚是欣赏若兰妹子的回文诗,并且知道若兰妹子的闺名,苏道质对此也是大感奇怪,不过也没多想,只叮嘱儿子苏骐小心提防,莫让陈操之见到那个氐秦来游说的使者。
  第五章 坏人姻缘
  次日一早,天色微明,陈操之便起身,先在院中习练五禽戏,然后由黄小统服侍他梳洗,这少年虽然也算机灵,但总没有小婵熟悉他的起居习惯,而且与细心的小婵相比,黄小统显得毛手毛脚——
  冉盛和沈赤黔也已早起,陈操之道:“小盛、赤黔,随我游览苏家堡。”
  三人出了小院,沿坞壁十字街自北往南缓缓而行,此时天色大亮,居住在堡内的农户牵牛扛锛出坞堡耕作,苏家堡方圆十里的农田都属于苏氏宗部所有,这近千民户绝大多数居住于堡内,也有部分农户住于坞堡外,一有警报,即撤回堡内安身,苏家堡有八百部曲私兵,其中不事农耕的专职私兵有三百人,其余私兵闲时操练、农忙时都是要下田耕作的,平舆苏家堡在淮北也算是比较强大的坞壁了。因为那些拥有千人以上部曲的流民宗帅大多被朝廷委以太守、将军之职,镇守郡县大城——
  苏家堡建在两座小山之间,东西两面城墙就建在山上,逶迤起伏,好似长城,陈操之三人在坞堡东山下正遇堡主苏道质的长子苏骐,陈操之欲上城墙观览,苏骐自然要相陪。
  平舆土地平旷,立在苏家堡东山城墙上,无遮无拦,可以望出去很远,陈操之想起上月初六他离开建康、十一日自姑孰北上,现在已经是四月初二,赴长安行程将半,如果顺利的话,本月底或者下月初应该能够抵达长安——
  陈操之与苏骐在城墙上边走边谈,苏道质作为拥有八百部曲的流民帅,却只在平舆县作一个不入品的游徼,这实在是委屈了,陈操之明白这其中奥妙,祖居关中的始平苏氏是十多年前才迁到此地的,无甚根基,也无人举荐,是以苏道质至今位处下潦——
  陈操之对苏骐道:“令尊苏郎主与子翼兄皆是通达之才,观贵堡上下安居乐业可知也,当今主政的桓大司马与琅琊大王思贤若渴,贤父子应该拥有更尊贵的地位,在下愿表奏朝廷举荐贤父子——”
  苏骐并未喜形于色,反而流露深思的神态,口里道:“多谢陈使君。”见城墙上有人迎面而来,苏骐举目一看,脸色微变。
  陈操之见苏骐神色有异,也朝来人望去,只见一个束发金冠的青年郎君带着两名亲随缓步而来,这青年郎君应该年未过二十,剑眉朗目,容貌英俊,此时也止步,朝陈操之一打量,拱手道:“子翼兄,这位便是昨日来到的出使大秦的太子洗马陈使君吗?江左人物,果然名不虚传。”朝陈操之深深一揖。
  陈操之还礼,却问苏骐:“子翼兄,这位郎君是谁?烦请引荐。”
  苏骐稍一迟疑,那金冠青年即躬身道:“在下窦滔,字连波,乃是苏氏远亲。”
  苏骐也点头道:“正是我远房表弟。”
  陈操之微笑问:“窦公子从长安来?”
  窦滔和苏骐闻听此言,俱各失色。
  窦滔强自镇定,反问:“陈使君何以认为在下从长安来?”
  窦滔不信陈操之会知道他的名字,他并无官职,亦无籍籍名,远在数千里外的陈操之怎么可能听闻过他的名字!
  陈操之道:“扶风窦氏亦是大族,其先出于夏帝少康,如今扶风虽属氐秦,但扶风窦氏还是源远流长的汉人血裔——”停顿了一下,又道:“据传慕容氏为混杂胡汉,将几部鲜卑姓氏改姓为窦,中原的清河窦氏将不纯矣。”
  窦滔没想到仅一个窦姓陈操之就有这么些讽喻之言,略显尴尬,说道:“在下诚然是扶风窦氏旁支,上月自扶风来此省亲。”
  ——窦滔就是苏若兰的夫婿,当然,现在还不是,野史相传苏蕙苏若兰十六岁时游法门寺,见到弯弓射雁的窦滔,一见钟情,遂成婚姻,但现在苏蕙才十四岁,而且苏家堡还在东晋的势力范围内,而且窦滔提前出现在了苏家堡,所谓远亲之说应是托辞,窦滔的祖父窦真是前秦的右将军,其父窦朗亦是前秦官吏,这窦滔来苏家堡干什么?为氐秦效力的窦氏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向苏氏联姻的吧,莫非是要游说苏道质率宗部回归关中始平?
  陈操之墨眉微皱,苻坚重用王猛,招揽汉人。目下氐秦也称得上政通人和,国势蒸蒸日上,苏道质祖居关中,若苻坚许以官禄良田,苏道质是很可能动心的,陈操之心道:“这事我没遇上也就罢了,既遇上,自然不能让苏道质率部归于氐秦,这窦滔与苏蕙的婚姻只怕也要阻挠之——”
  一念及此,陈操之不禁想起谢道韫,世有陈操之,谢道韫与王凝之的婚姻就消散了,终生为友的深情让他内心沉甸甸的,若说谢道韫不能成为王夫人是他无意为之,这窦滔与苏蕙的婚姻他则要有意破坏,让窦滔与那赵阳台卿卿我我去吧,苏蕙才女还是留在东晋为好,何愁没有俊美多才的男子配她,也许,这世上会少了那惊才绝艳的《璇玑图》——
  苏骐观察陈操之的神色,说道:“好教陈使君得之,连波贤弟此番是来向吾妹求婚的。”
  陈操之心道:“这是窦氏奉苻坚、王猛之命为赢得苏氏宗部归秦而许下的筹码吧。”笑问:“令尊许婚也未?”
  苏骐看了窦滔一眼,答道:“连波贤弟亦是前日才到此。”言下之意是尚未定婚。
  陈操之点点头,这样重大的事苏道质自然是要慎重考虑,说道:“我要拜见苏郎主——子翼兄、窦公子与我一道去,如何?”
  窦滔自见到这个陈操之,既惊诧于陈操之的风姿特秀,对陈操之开口就说他是从长安来更是心下惕然,见陈操之要去见苏道质,当然很想听听陈操之要对苏道质说些什么?当下与苏骐一起和陈操之去见苏道质。
  苏道质请陈操之、冉盛、窦滔等人一起食用白芝麻汤饼,平舆的白芝麻很有名,清白香醇,算是一大特产,食毕,陈操之挺直腰杆长跪道:“操之蒙苏郎主盛情款待,感激不尽,苏郎主风雅长者,操之若非王命在身不能耽搁,真想在贵堡多留两日,聆听苏郎主雅论高谈。”
  苏道质连称:“陈使君过誉了,倒是苏某昨夜与陈使君一席谈,受益实多,陈使君出使秦国,路远山遥,也不争这一、两日,而且军士、马匹也需要休养,陈使君今日一定要在弊堡暂歇,苏某也好再向陈使君请教经玄之学。”
  苏道质意殊殷勤,一边的窦滔脸色微变。
  陈操之致谢,说道:“操之感苏郎厚义,有话要向苏郎主直言,此关系到苏家堡的前程,请苏郎主莫怪操之直率。”陈操之不能在这里久留,所以不想玩什么机谋,直接开门见山,当着窦滔的面直言。
  苏道质笑容一凝,随即展颜道:“陈使君有话尽管说,苏某洗耳恭听。”
  陈操之目示窦滔,含笑问:“窦公子先祖莫非氐秦右将军窦公讳太仙乎?”
  窦滔脸色大变,几乎要惊得长身而起,勉强镇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若是否认窦真是他祖父,那简直是无耻,这个陈操之如何会知道他的身份呢!
  窦滔端坐不动,应道:“正是。”寡言少语,静观其变,没想到陈操之又问:“窦公子此来,莫非是游说苏郎主归始平乎?”
  这下子连苏道质都坐不住了,说道:“陈使君,窦公子是来向小女求婚的。”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心虚。
  陈操之笑容如春风拂面,说道:“苏郎主不必忧虑,操之绝无恶意——苏郎主试想,苏郎主居淮北,却嫁女给氐秦官宦,这事又如何瞒得了人,除非苏郎主愿迁回始平,否则在平舆恐不易安身。”
  苏道质、苏骐父子脸色发青,陈操之说得没错,窦滔携王猛密信,就是想让苏道质率部伺机回归氐秦,苏氏女郎尚幼,先秘密订下婚约,现在此事被陈操之看穿,苏氏父子心下惊惶,若说杀陈操之灭口,苏道质还没有这个胆量,不说堡外那三百精壮军士,单陈操之身后这个雄壮勇武的部曲督就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陈操之不疾不徐地说道:“且不论什么国家大义,操之在此纯为苏郎主计,苏氏宗部十五年前才从关中避难迁出,在平舆经营扩展、休养生息,宗族初定,归附者众,如今却又要千里迁回始平,岂不是操劳自伤?故园虽可恋,可也要看可否久居,宗族繁衍才是第一要务,再迁始平,重建家园,难免仰人鼻息,氐人横暴,祸且难测,苏郎主岂能弃安定之乡而赴危国险地?”见窦滔张口欲辩驳,便道:“窦公子等我话说完再辩不迟,操之在窦公子面前直言此事,就是为了坦诚相见,若窦公子能说服在下,苏家堡之事,在下就当没有看见,即刻起程去长安。”
  苏道质对是否迁回始平之事正处于犹豫不决中,当下恭敬道:“愿听陈使君陈说利害。”
  第六章 莫须有
  陈操之与窦滔在苏府前厅争论之初,便有婢女急急去内院报知苏道质夫人邹氏,邹氏也是关西人,所以前日窦滔来求婚并说迁回始平之事,邹氏颇为动心,苏蕙却道:“我织一方回文诗,请这位窦郎君解,若能解得一半,我便听凭父母作主。”邹氏摇头道:“若兰啊,这两年长淮大族子弟向你求婚的不少,都被你的回文诗难住,因你年龄尚幼,你爹爹与我亦是一笑置之,而今你年已十四,到了真正议婚之年,这窦家郎君风神秀伟、家世显赫,不远千里而来,你如何好以回文诗为难他!此事自有爹娘为你作主,你女孩儿家只须谦默自守。”苏蕙闻言,手拈裙带,俯首无语——
  邹氏听说昨日作客堡中的太子洗马陈操之与窦滔起了争执,便带了两个侍婢要去前厅旁听究竟。刚到侧厅坐定,苏蕙带着一个小婢也跟到了,向母亲邹氏施礼,邹氏低声道:“若兰儿,你且隔帘看看那位窦郎君,仪表非凡,为娘岂会骗你,娘当然希望我儿能嫁一位如意郎君。”
  苏蕙脸色微红,移坐到隔帘边,小婢轻声问:“掀起帘子一角?”苏蕙摇头,细听大厅中人说话,爹爹苏道质的声音太熟悉了,另两人的声音一个清朗明晰、语速颇快,显得理直气盛;而另一个声音则舒缓得多,如金声玉振,优雅从容,一个字一个字徐徐着力,听着听着,会让人产生这种感觉:他说得有理、值得信任——
  苏蕙从二人的语意中分辨出语速颇快的是窦郎君,而那个语调从容的应该就是江东来的陈使君了,苏蕙心想:“真没想到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能这么动听,好似竖笛一般!”
  苏家堡居淮北,离淮南亦不甚远,淮南太守桓伊赠笛给少年陈操之的事苏蕙自然也曾听闻,而三吴门阀陆氏女郎非陈操之不嫁的事更是广为流传,在苏蕙心里,江左卫玠陈操之是个传说中的人物。没想到会来到苏家堡,自然好奇心膨胀,要亲眼看看这个陈操之究竟是何许人,这份心思倒比看窦滔还要迫切——
  隔帘隐约,不能分辨说话者的容貌,苏蕙看了身边的小婢一眼,希望小婢再提掀帘觊觎之事,小婢愣愣的毫无反应,不明白小娘子的心思。
  ……
  窦滔年方十八岁,其父窦朗现为氐秦辅国长史,辅国长史乃是辅国将军的属吏,总领辅国将军府内外诸务,氐秦现任辅国将军便是王猛,自去年始,王猛便派人打探淮北诸流民宗部的实力、了解其与晋朝廷的关系,选择了五支有可能归向氐秦的流民宗部,王猛心知派遣有职爵在身的使者来游说晋国的流民宗帅归秦是不妥的,所以窦滔这样的暂无官职的官宦子弟就被派遣出来了,他们对这些流民宗部首领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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