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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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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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婵举着一盏雁鱼灯,站在书房门口,款款说道。
  陈操之一笑,抛开那些念头,随小婵进了书房,问:“小婵姐姐怎么还没睡?”
  小婵道:“还早,我睡不着,服侍润儿睡着后,就来书房看你有什么要吩咐的?”
  陈操之道:“今日倦了,不夜读,对了,我给小婵姐姐和青枝姐姐也带了小礼物回来,是不是也明早给你?”
  小婵“格”的一笑:“我是小孩子吗,操之小郎君可别忘了,我可比你大六岁呢。”又笑道:“现在晚了,还是明天给吧,操之小郎君早点歇息,床已经暖好了。”
  第六十九章 吼书
  若剔除烦恼,只剩下诗意,那么这明圣湖畔、九曜山下的陈家坞简直就是世外桃源,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琅琅的书声更显雪后山居的静谧。
  陈操之叔侄三人又像以前一样在一起读书习字,宗之把这两个多月积累下来的读书疑难记在一卷纸本上,现在陈操之一一为他解答,润儿也在一边听。
  冉盛在从吴郡回程时信心满满,《论语》上的字他已经全认得了,操之小郎君教他的,他急欲在润儿面前展示,回到陈家坞后的起先两日,润儿忙着玩陈操之给她买回来的玩具,什么九连环啊、白瓷口哨犬、陶制的小房子,玩得个不亦乐乎,没顾得上考他,冉盛着急啊,到第三日,润儿记起来了,让他把《论语》从头到尾读一遍——
  冉盛的读书声实在洪亮,整个坞堡都听得见,而且越读嗓门越大,不是读书,简直是在吼书,若是孔老夫子有他这嗓门,那真是能振聋发愦,只怕孔门就不止三千弟子了——
  冉盛吼道:“子曰:‘由,梅(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
  冉盛吼道:“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药(乐)何!’林放问——”
  ……
  润儿提醒他:“小盛,声音轻一点,你已经读错八个字了,会让东楼、南楼北楼的叔伯们笑话的。”
  冉盛脸顿时涨得通红,“吭哧吭哧”读不下去了。
  小美女润儿甜甜一笑,说道:“小盛,你已经很厉害了,才两半月就把《论语》读得这么熟了,声音轻点,读给我听,错了哪些字我给你记着,等下教你。”
  润儿毕竟是当老师了,在冉盛面前不自称“润儿”,称“我”了,但与祖母、丑叔、阿兄说话时还是“润儿润儿”的。
  冉盛高兴了,小声地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嗓门又逐渐加大——
  ……
  腊月初九那场大雪后接连晴了五、六日,道路上的积雪渐渐的化了,陈操之带着冉盛、来德去了一趟宝石山,来德驾着牛车,车里载着一些米面菜脯之类,送给初阳台道院那两个留守的道人当年货。
  两个道人看到陈操之也很高兴,陈操之是葛师弟子,是初阳道院半个主人,而且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送米面食物来,两个道人着实感激。
  陈操之把先前借去的《高士传》、《新书》、《道德论》、《达庄论》共二十余卷放回书架原处,又找到《脉经》十卷、杨雄《法言》十三卷、王弼《周易略例》二卷,以及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一起带回陈家坞抄录研读。
  读书习字之余,陈操之每日都要作画,揣摩卫协留下的《卫氏六法》,回忆卫师和顾恺之作画时的用笔和用墨方法,摸索学习。
  宗之和润儿看到丑叔去了一趟吴郡,就又学会画画了,佩服得不得了,丑叔作画时,他两个就一左一右站在边上看,小嘴不时“啧”的一声,表示惊叹、赞美。
  陈操之用了七天时间画成了一幅《山居雪景图》,第一次采用多角度视角的全景构图法作画,画成后觉得这幅画整体构图颇为生硬,和卫师的《桓伊赠笛图》、顾恺之的《月夜捣衣图》相比实在差得太远,心想自己在构图布局方面太弱,只画一山一石、一花一木尚有可观之处,画这样的全景图功力还不够。
  但宗之和润儿高兴坏了,去叫祖母来看、叫英姑来看,说这是丑叔画的九曜山,画得真像。
  润儿非常好学,央求道:“丑叔教我作画吧?”
  陈操之笑道:“润儿要做吴郡第一名媛——”
  一语未毕,想起了陆葳蕤,那日在真庆道院后山,陆葳蕤说过想看看可爱的润儿呢。
  润儿道:“丑叔是说润儿要做吴郡第一名媛就要学画画对吧,那丑叔赶快教我吧。”
  宗之自然不甘落后,也要学画。
  陈操之道:“现在丑叔自己还没怎么学会作画,教得了你们什么?润儿过了年才七岁,太小了,再练一年的字,把笔力练出来,八岁时丑叔开始教你作画,宗之和润儿同时学,两个一起会更有兴趣——”
  说这话时,有个念头在陈操之脑海里一闪而过,心想:“让陆葳蕤来教润儿作画岂不是好?”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没有多想,在吴郡时,觉得陆葳蕤离他并不远,探病搭脉时更是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指尖可触,但如今回到了钱唐,空间的远隔也凸显出双方地位的悬殊,就觉得美人如花隔云端,美丽纯真的陆葳蕤是遥不可及的。
  陈操之很少去想这些,他现在就是每日勤学不辍,经学、玄学、书法、音乐、绘画,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前世灵魂带给他的是事半功倍的学习方法和远超同龄人的领悟能力,还有,让他有明确清晰的努力方向。
  陈母李氏爱听儿子陈操之吹奏《长短清》箫曲,每日晚餐后,陈操之就到母亲房里吹奏一曲,母亲便会说,以前你嫂子的箜篌也弹得好听,现在润儿常去拨弄那架箜篌玩耍,可惜无人教她。
  腊月二十日,陈家坞西楼热闹非凡,来福次子来震把黄佃户的女儿娶过门了,喜庆气氛一直延续到过年,这期间刘尚值来访过一次,相谈甚欢,约定明年二月初六起程去吴郡。
  腊月二十八,过年的前两天,族长陈咸来找陈操之,说六弟陈满恳求让其次子陈流重新回归陈家坞,说临近年关,陈流无宗无族,甚是凄凉,对以前的所作所为痛悔不已,只要能回到宗族,别的处罚都甘心领受——问陈操之意下如何?
  陈操之心中一叹:“四伯父真是过于厚道心软了,刚逐出宗族的人又想收他回来!”想了想,说道:“四伯父,还是把六伯父和其他叔伯兄弟请到祖堂一起商议吧,有些事当面说清楚更好,毕竟把陈流逐出陈家坞是族人共议通过的,现在要纳其还族也需要族人共同商议才行,我西楼陈氏需要的是齐心协力,我不想让六伯父怨恨我。”
  陈咸便即去召集族中十六岁以上的男丁以及族中长辈到祖堂议事,“有序堂”内,东西南北四楼各据一席,西楼一席只有陈操之和母亲两个人,看上去势单力薄的样子,但因为陈操之即将获得的六品官人的免状,西楼陈氏在族中可谓举足轻重。
  陈满代子陈词,老泪纵横,“有序堂”内的族人大都心生怜悯,想着陈流虽然有种种不是,但毕竟是陈氏血裔,这大过年的无家可归、无祖可祭,着实凄凉,现在既已翻然改悔,还应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所以,一个个眼望族长陈咸和陈操之。
  陈操之知道众意难违,他事先已与四伯父商议过,便道:“但凭族长决定。”
  陈咸点点头,说道:“陈流逐出宗族是一件大事,若仓促又收其归宗,那就太儿戏,不足以惩戒顽劣,操之不念旧恶,允其归宗,是为了团结族人着想,我钱唐陈氏决不能兄弟阋墙,我决定,视陈流明年的所作所为而定,若县上风评转佳,则许其认祖归宗,若继续为恶不悛,则永不许其回陈家坞!”
  “有序堂”内的族人都连连点头,陈满原担心陈操之不肯放过陈流,现在能有这样的结果也满意了,赶紧向族长道谢,又向陈母李氏道谢。
  第七十章 婉拒
  东晋之时,还没有新年贴春联的习俗,只在门前钉两块刻有“神荼”、“郁垒”二神像的桃符,用以避邪驱灾、祈福免祸。
  除夕夜,陈操之在早已备好的两块长方形桃木板上用《张迁碑》隶体写下一幅春联:“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命来德用小刀镌刻成阴文,然后填上朱砂,将这两块春联桃木板与桃符一起钉在西楼大门口。
  子夜之前,陈操之代表西楼陈氏参加祖堂的祭祖仪式,仪式一直延续到新年初一的凌晨,然后互相恭喜祝福而散。
  初一日大清早,润儿醒来,睁眼看到床前箱檐上放着簇新的纹锦小襦裙,襦裙上压着一个金项圈,项圈缀着长命锁和玉如意,长命锁錾着“祝寿安康”四个字,玉如意上有及仙桃、蝙蝠、金鱼、莲藕这些吉祥图案——
  在小襦裙和金项圈边上,赫然是一架小箜篌,比隔壁丁幼微书房里的那架箜篌小一半,但同样是二十五弦、金彩翠藻,制作工艺半点也不马虎。
  润儿大喜,钻出被窝就要去抱那箜篌,已经先起床的小婵开声道:“润儿小娘子新年吉祥,润儿是不是长大一岁了?”
  润儿赶紧又缩回被窝,睁着亮晶晶、乌溜溜的大眼睛,甜甜道:“小婵姐姐新年吉祥,小婵姐姐快帮润儿穿衣吧——”眼睛不停地看那架小箜篌,问:“小婵姐姐,这是不是娘亲给润儿的新年礼物?”
  楼廊上传来陈操之清朗的声音:“润儿起床了,新年好!”声音未落,神清气朗的陈操之牵着侄儿宗之走进来了,微笑着对小婵躬身道:“小婵姐姐新年好!”
  小婵笑盈盈看着陈操之,还礼道:“操之小郎君新年吉祥!宗之小郎君新年吉祥!”
  一身新衣裳的宗之也道了吉祥,朝润儿一扬手里的小玉箫,喜孜孜道:“润儿你看,这是娘亲给我的小玉箫,我刚试了试,手指可以按到箫孔,我可以向丑叔学吹箫了。”
  润儿站在床边,伸着手臂让小婵帮她穿衣着裙,小嘴朝箱檐上的小箜篌呶着:“润儿也有,娘亲的大箜篌润儿弹不了,这小的可以弹,下回去见娘亲时就带这小箜篌去,让娘亲教润儿,丑叔说对不对?”
  待润儿衣裙齐整、梳洗完毕后,叔侄三人便一起去陈母李氏房里请安,向母亲、向祖母道新年吉祥。
  陈母李氏看着挺拔俊美的儿子和璧人似的一对孙儿,笑得合不拢嘴,吩咐英姑备赏钱,西楼陈氏上上下下都有新年赏钱。
  楼下的冉盛在喊:“操之小郎君,我和来德哥要燃爆竹了,要不要来看?”
  陈操之便牵着侄儿、侄女的手下楼看冉盛、来德放的是什么爆竹?
  只见来德和冉盛一人手里一小捆细长竹竿,在一个小火堆上点燃,竹竿燃烧起来“噼哩啪啦”响,原来这就是爆竹。
  竹竿多,爆竹声很响,润儿捂着耳朵躲在陈操之身后,伸出脑袋看来德和冉盛拖着一捆燃烧着的竹竿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是在驱逐瘟神。
  东楼、南楼、北楼也一起来爆竹,热闹非凡,竹竿燃烧的烟火气有种熟香气味,陈操之喜欢闻这种味道。
  其他三楼的族人看到西楼的桃木春联,觉得新鲜喜庆,以为是陈操之从吴郡学来的习俗,急急去仿制了悬在大门上。
  族长陈咸命人刨制了两块大桃木板,请陈操之写上“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十个大字,钉在坞堡的青冈栎木大门上,很有书香门第的感觉。
  附近乡民见到了,也都依样仿制,于是,这新年张贴春联的习俗就提前六百年流传开来了。
  ……
  自陈操之父亲陈肃开始,西楼陈氏便信奉天师道,拜钱唐县的道首杜子恭为师,天师道敬奉“天、地、水”三官,正月十五上元节就是天官帝君的诞辰日,天师道门徒要举行盛大的庆典。
  正月十四,陈操之奉母命前往县城,准备参加次日的天官帝君庆典,顺便去冯梦熊府上拜访,这次是来福驾车,冉盛和来德跟去。
  正午时分,陈操之四人来到城西冯府,自去年五月初到过冯府,转眼就大半年过去了,但见门庭依旧,只有门前的三株老槐落尽了叶子,不复五月枝繁叶茂的景象。
  冯梦熊见到陈操之,甚是欢喜,即命小婢去请妻孙氏和女儿冯凌波出来相见,冯妻孙氏见陈操之风采更胜昔日,越看越欢喜,不时瞅瞅女儿冯凌波,喜不自胜的样子。
  冯凌波比上回相见更拘谨了,浑身不自在,小坐了一会,便回内院去了,孙氏又陪坐了一会,叮嘱陈操之主仆四人就在这里歇夜,也进去了。
  陈操之感着冯叔父一家的热情,有点过意不去,觉得有些事必须说清楚,不能耽误了冯凌波,在回答了冯梦熊关于他吴郡学业的问话后,说道:“冯叔父,小侄有一事要对冯叔父说,请冯叔父莫要误会。”
  冯梦熊一愣,和颜悦色道:“操之有话尽管说,冯、陈两家通家世谊,能有什么误会!”
  陈操之徐徐道:“去年冯叔父一家到陈家坞看望家慈,家慈很是高兴,小侄去年年底从吴郡归来,家慈便让我持凌波妹子的年庚贴去宝石山初阳台葛仙翁道院,请那里的道人推算凌波妹子的年庚与我的年庚是否匹配?小侄是甲辰年冬月初一寅时出生的,凌波妹子是乙巳年春月初九申时出生的,那道人掐指推算一番,说道辰巳相害、寅申相冲,婚姻大不宜——家慈甚觉惋惜,命小侄特来告知冯叔父,万勿因此影响两家的世谊。”说罢,双手扶席,深深致歉。
  冯梦熊讶然半晌,他也知陈母李氏笃信天师道,年庚不合也是有的,倒也没觉得陈操之是有意推托,他冯梦熊也是九品县相,女儿冯凌波品貌俱佳,陈操之没有理由推托,只能说是无缘,摇头笑道:“此事就不必再提了,冯、陈两代交好,岂会因这事生了嫌隙!操之放宽心便是,我依旧是你的叔父,凌波就是你的妹子。”
  陈操之甚是感动,再次深深施礼。
  冯梦熊进内院对妻孙氏说起这事,孙氏大失所望,怏怏不乐,却道:“定是那道士根基浅薄,胡乱推算,又不是葛仙翁亲自算的,既然陈母信这个,那改日我另找道人推算——”
  少女的心却是极敏感,带着哭腔道:“娘,不要再提这事了,操之贤兄他——,”平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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