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琅琊王氏就等于出了一口恶气,陆氏女郎不嫁高门王氏,却要嫁次等士族陈氏,岂不是咄咄怪事,这不是陆氏自己给自己蒙羞吗,所以王邵要为陈操之娶陆氏女郎提供尽可能的帮助,即便娶不到,但只要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也就足够——
贾弼之摇着头笑,想起在草棚里看到谢道韫写给陈操之的信,心道:“王劭王内史,你莫要太得意,你以为你能利用陈操之损及吴郡陆氏的名声,一旦谢道韫与陈操之的情事败露,琅琊王氏更要颜面大跌了,谢道韫可是拒绝了王凝之求婚的,王凝之不也是琅琊王氏一族吗?嘿嘿,这个陈操之,竟让南北两大门阀女郎倾心于他,真是不可思议,待他除服出孝入建康之日,只怕就是南北士族掀起大波澜之时。”
贾弼之受郗超嘱托,对钱唐陈氏入士籍可谓尽心尽力,与陈尚交情也不错,今日见到陈操之,也印象极佳,认为郗嘉宾有眼力,陈操之的确是难得的才俊,但自发现谢道韫的信后,又察知王劭有意助陈操之追求陆氏女郎,这让贾弼之颇为忧虑,怕会由此造成渡江士族与三吴士族之间的矛盾,那样,恐非国家之福。
贾弼之觉得事关重大,决定回建康后向好友郗嘉宾说知此事,郗嘉宾眼界开阔、足智多谋,自会洞察其中利害,陈操之也是郗嘉宾看重之人,日后要入西府效力的,究竟该如何做就由郗嘉宾定夺,反正陈操之要去建康也是明年底、后年初之事,倒不用着急。
……
四月初九,钱唐陈氏族长陈咸与从弟陈满、及长子陈尚三人来到县城,亲眼看着贾令史与祠部、吏部官员改注簿籍、将钱唐陈氏列入士籍这一让陈氏族人铭记的时刻,钱唐陈氏从此是士族了,拥有了自己的家籍,像来福那样的荫户就将列入陈氏家籍,无须应官府的徭役。
这是轰动全县的大事,固然是有人艳羡、有人嫉妒,但不管怎样,包括褚氏在内,都明白钱唐陈氏崛起之势沛然不可阻挡。
应陈氏的要求,颁赐给陈氏的二十顷良田就在明圣湖畔,与陈氏原先的三千多亩地连成一片,这二十顷计二千亩地是原先鲁氏家族的,可叹那鲁氏前年还想图谋陈氏的田产,未想今日鲁氏田产反而归了陈氏!
至于赐给钱唐陈氏的二十荫户,月底由陈氏报上来、本县主簿从县户籍上将这二十户注销便是。
陈氏欢喜褚氏愁,褚俭从吴郡来到钱唐,等于是停职待审了,他的头发已全白,每日坐卧不宁,苦思却无对策,心知不能再等下去,不然的话钱唐褚氏会沉沦到底,褚俭决定忍辱负重去求陈操之为他向王劭说情,想想王劭到钱唐的当日便去拜访陈操之,归来后更是在钱唐各士族家主面前盛赞陈操之,可见陈操之在王劭心里分量之重,若陈操之肯为他关说,那褚氏或许就能渡过这一难关,陈操之毕竟是少年人,只要他卑词厚礼,未尝不能将其打动。
第五十三章 以直报怨
褚文谦代钱唐县令不到半年就以官库钱二百万扩建县舍,此事一查即明,褚氏也没打算在这事上隐瞒,因为扩建县舍罪责甚轻,也就是免官而已,对褚氏家族影响不大,褚氏想的是避重就轻,不想扬州官吏继续追查下去,但扬州内史王劭的属官掾吏大都是寒门出身,对钱唐鲁氏冒注士籍既惊奇又愤怒,他们没有想到竟还有这样便捷的入士籍的途径,若不是罪行败露,那么连鲁氏这样的人也成士族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样的大案吴郡丞郎褚俭竟未向州署禀报,草草就结案了,其中一定有另有隐秘,是以追查取证甚急——
褚俭心惊肉跳,他知道褚氏若是落到鲁氏冒注士籍案的泥潭里,那整个家族就彻底垮了,说不定士籍都会被剥夺,褚俭决不能坐视家族沦落到那步田地,勾践能金殿尝屎、韩信忍胯下之辱,他褚俭又如何不能低声下气、待渡过眼前难关,再徐图后计?
四月十一,细雨不断,褚俭带上侄子褚文谦和儿子褚文彬冒雨前往陈家坞负荆请罪,求见陈氏族长陈咸。
毕竟褚氏是大族,褚俭又是六品丞郎,积威犹在,陈咸、陈满、陈尚不敢怠慢,请入祖堂叙话。
褚俭痛心疾首,当着陈咸等人的面痛斥侄子褚文谦和儿子褚文彬,把他二人与陈操之的矛盾尽量说成是误会,再把其他罪责全推到死去的鲁主簿的头上,说陈流恶行也全是鲁主簿一力怂恿的,褚俭声情并茂、抑扬顿挫道:“——操之在吴郡,褚某也曾多方为他引荐,说操之是我钱唐少年才俊,吴郡名流得闻操之贤名,实从褚某始,同为乡梓,奖掖后进义不容辞,无奈其后诸多误会,以至今日陈氏、褚氏势成水火,陈氏、褚氏俱是钱唐大族,理应友好相处,这数日来,因舍侄扩建县舍案,褚某忧心如焚,现在上官又再查鲁氏入士籍之案,那鲁氏去年就已被抄没家财田产,族人处境悲惨,现今旧案重审,只怕会激起鲁氏族人极大的愤恨,而陈氏新入士籍,还是应与本县士庶交好为上,不应生出事端,陈公以为如何?”
陈咸含糊其辞道:“褚丞郎说得是。”
陈尚淡淡道:“彻查鲁氏冒注士籍案是本县其他士族联名请求的,怎能说是我陈氏横生事端?”
褚俭赶忙陪笑道:“褚某不是这个意思,褚某是说陈氏新进入士籍,声誉日隆,理应在本县事务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这鲁氏案牵涉太广,闹得大了对我钱唐士族的声誉影响极坏,王内史甚是看重操之,操之理应为乡梓造福,游说王内史莫再穷究此案,如此,操之在本县的声望将无人能及——”
说到这里,褚俭一拍手,一个随从捧着一叠簿册进来。
褚俭道:“陈氏新入士籍,褚某无以为贺,这里是十顷良田的契约和簿册,褚某以这二十顷良田相赠。”
陈咸、陈满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十顷良田,这份贺礼可是极重,钱唐陈氏这次入士籍所得的田产也只是二十顷,褚俭举手便以二十顷田相赠,出手可谓豪阔。
陈满眼露热切之色,低声对从兄陈咸道:“四兄,息事宁人,两相受益,岂不是好?”
陈咸为人宽厚,觉得褚俭肯如此卑词厚礼来与陈氏言好,硬不起心肠拒之,但又觉得这样收褚氏厚礼不妥,是以犹疑未答。
陈尚道:“爹爹、六叔父,这还得征询十六弟的意见,毕竟这是要十六弟去王内史那里关说的。”
陈咸顿觉松了口气,说道:“对,此事还得由操之定夺。”
褚俭知道陈操之才是钱唐陈氏真正能拿主意的人,陈咸这一关好过,陈操之那边恐怕是没有这么好说话的吧,便道:“褚某正要去拜访本县大贤陈操之,烦陈公与我同去。”
陈尚道:“此去玉皇山有八里路,家严年高,就由在下领褚丞郎和两位褚郎君去吧。”
褚俭眼望陈咸,深深施礼道:“陈公——”颇有乞怜意味。
陈咸见一向趾高气扬的褚俭谦卑成这模样,忙道:“好好,老朽陪褚丞郎去,这些田册老朽不能收,褚丞郎先收回去吧。”
细雨绵绵,道路泥泞,褚俭乘牛车,却喝命儿子褚文彬淋雨步行,褚文谦嘛,暂时还是一县之长,虽然也是步行,还有竹笠戴着,不至于太狼狈,褚文彬则是衣衫尽湿,面色如土,发梢往下滴水,强烈的屈辱感压抑在心头,恨钱唐陈氏、恨陈操之到了极点。
陈咸过意不去,对褚俭道:“褚丞郎,让令郎乘车吧,还有褚府君,这样不成体统。”
褚俭道:“让他们步行便是,吃些苦头也好,他们以前与操之有过龃龉,正该受罚。”
临近午时,陈操之正在草棚里为冉盛画像,身材魁梧的冉盛坐在那一动不动,笑眯眯摆出自认为最英俊的神态,但在陈操之画笔下,少年冉盛却是横眉立目、肌肉贲张——
陈操之微笑道:“小盛,我给你画些胡须吧。”
冉盛惊道:“不要,我不要胡须。”
陈操之道:“以你的雄伟体格,不画胡须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反正过两年你肯定是满脸虬髯。”
冉盛摸摸自己下巴,愁眉苦脸道:“润儿小娘子说,我若长了胡须,就让我离她远点。”
陈操之失笑,说道:“离远点就离远点嘛,你们现在还是孩子,长大了自然要男女有别。”
褚氏叔侄三人就是这时来到了草棚檐下,褚文谦除了脑袋外,衣衫尽湿,褚文彬更是雨水满面、脸色发青,白绢单襦的下摆全是泥点——
冉盛和来德都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褚氏叔侄,不明白他们这副狼狈模样来做什么!
陈操之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开来,彬彬有礼道:“原来是褚丞郎、褚府君、文彬兄,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褚俭见到风神萧散、身量俊拔的陈操之,不自禁的又谦卑了一些,陪笑道:“褚某特来请罪,以往种种,还望操之多多包涵,毕竟同为乡梓,和睦相处最好。”又对陈咸道:“陈公,请在令侄面前为我褚某美言几句吧,褚某是诚心诚意来负荆请罪的。”
陈咸忙道:“岂敢岂敢,褚丞郎言重了。”这忠厚良善的老族长请褚氏三人入草棚坐下,还代褚俭向陈操之说明来意。
陈操之不动声色,打量着褚俭与褚文谦、褚文彬三人的神态,褚俭皮笑肉不笑、褚文谦满脸沮丧、褚文彬狼狈中偶露愤恨之色——
得知褚氏来意,陈操之道:“褚丞郎何必如此谦卑,求我何如求王内史,我与王内史只是一面之缘,我是守孝之身,又如何能在王内史面前说得上话。”
褚俭道:“只须操之贤侄代褚某向王内史关说即可,成与不成,褚某都是一样的承情。”
陈操之听褚俭竟称呼起贤侄来,不禁心生厌恶,淡淡道:“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褚丞郎认为此言何解?”
褚俭一愕,一抹戾色一闪即逝,笑道:“既然操之贤侄不肯见谅,那褚某也就不再多言,贤侄肯以直报怨,足见盛德。”虽被陈操之拒绝,却不即离开,还与陈操之东拉西扯地攀谈,直到半个多时辰后雨停了才告辞。
陈咸忠厚长者,觉得褚俭这般曲意示好,操之却全不领情,心里有些歉意,亲送褚俭三人下山,一起回陈家坞用午餐,临别时,褚俭硬是把那二十顷田的田契、簿册留下,说道:“陈公,这是我褚氏的一点心意,操之能以直报怨而不落井下石,褚某已是承情,希望此案了结之后,褚氏与陈氏能尽释前嫌、和睦往来——过两日就派人来办理田产交接、佃户籍册也一并转来。”
陈咸不善于推托,眼睁睁看着褚俭留下田册契约离开了。
陈满贪财,主张接受褚氏的善意,陈尚说不能收褚氏的田产厚礼,应派人送回去。
陈咸道:“还是去问操之吧——”
陈满不满道:“什么事都要问操之,这又不算什么大事,四兄与我是族中最年长之人,就决定不得吗?”
陈咸不悦道:“六弟,二十顷田绝不是小事,我们钱唐陈氏能有今日,几乎是操之一人之力达成的,操之稳重有谋,这事自然得征询于他。”
陈满不说话了,正这时,陈咸幼子陈谭来报说十六兄回来了。
陈操之是赶回来为嫂子和润儿祝贺诞辰的,四月十一是丁幼微与润儿的生日,丁幼微今年二十八岁,润儿八岁,母女二人相差二十岁,却是同月同日出生——
陈操之听说四伯父有急事相召,便未回西楼,先来到祖堂,听说褚俭硬要送陈氏二十顷良田,笑了笑,说道:“四伯父、六伯父,褚俭不安好心啊,我都已经拒绝为其关说,为何还送如此厚礼给我们?这些田契、簿册留不得,三兄,你辛苦一下,即刻送到王内史处,请王内史暂不要声张,且看褚氏如何做作!”
第五十四章 唯才是举
雨后的钱唐江南岸,草木滋长,触目青翠,风吹过来都带着绿意,明圣湖畔诸山如美人螺髻,碧波浩渺的大湖仿佛被这些美人齐眉捧起,恭献于天地之间——
山川虽美,奈何褚氏父子、叔侄三人心绪恶劣,哪有半点赏心乐事,回望陈家坞,那巨大的环形坞堡似乎沉甸甸的压在他三人心头,憋闷到了极点。
“爹爹,既然那陈操之不肯为我褚氏向王内史关说,又何必拱手送他二十顷地!”
这话如骨鲠在喉,褚文彬早就想说了。
褚俭瞥了儿子一眼,却问侄子褚文谦:“文谦,你以为呢?”
褚文谦虽然也疑惑、也愤愤不平,但毕竟比褚文彬沉稳些,说道:“叔父深谋远虑,这样做定然是有深意的。”
褚俭“嗯”了一声,沉声道:“我褚氏想要度过此难关,全在那二十顷地上,嘿嘿,过两日再看吧,只要陈氏不把那二十顷地的田契簿册退还就好。”
褚文彬冷笑道:“哪里舍得退还,爹爹没看到那个叫陈满的老头,听说咱们要送二十顷地给陈氏,那眼珠子都是发亮啊!”
褚俭笑了笑,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把陈氏牵扯进来那我褚氏就有脱身的希望,否则危矣。”
褚俭哪里知道,他三人摆渡到江北,渡船摇摇往回,那南岸等待过渡的便是陈尚,牛车里有褚俭送来的那二十顷地的田契簿册,这是要送到扬州内史王劭处的。
此时的陈家坞祖堂,东南西北四楼的家主齐聚“有序堂”商议大事,丁幼微也来了,因为陈操之结庐守墓,西楼陈氏是由丁幼微作主的。
老族长陈咸道:“今日操之正好回来,我们商议一下,那二十顷官田还有二十户荫户该如何分配?”
陈满不说话,心想:“反正我说话也无足轻重,就看你们怎么分吧!”
东楼家主是陈咸过继去的次子陈谟,自然也什么话说,就看父亲陈咸与十六弟如何商定就是。
陈咸见陈满不说话,知他舍不得褚俭送的那二十顷地,心道:“六弟气量实在是太小了,只盯着一些眼前的利益,却不明白我陈氏入士籍后会有自耕农归附,二十顷地不算难得吧。”便问丁幼微:“幼微先说说,这田产和荫户该如何分配?”
自耕农担心天灾人祸破产,佃户除了缴纳田租外还要向官府纳赋税、服徭役,而士族荫户不需服